在我俗念里,因为福山的“福”字,我更愿意亲近,想沾点“福”气吗,人情之所致。幸运的是,有土生土长的美女引路,使我们的福山之行凭添一层喜色。人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车上下来,站在殿山脚下,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亲近。特别是小恩祈叽叽喳喳的新奇劲,奔跑叫喊的热情,这时候,大人也被感染了,和小孩同时从喜悦中开出了花枝,眉梢之间风致嫣然。虽然于我不运动的懒人来说,山好像有点陡,三步一登,气就有点紧了。好在天地至亲的喜悦掩盖了我的狼狈。
时近晚秋,山色颓废,四处显现一抹荒凉。野气丛生,置身于自然素颜的寂然里,身体深处顿然生出一股庄重。季节和殿山没长嘴巴,不能言语,但散发出的气场,试探着人的灵性。小恩祈无心之心,感受得最早,牵着大人的手,蹦蹦跳跳。季节对小孩子最慷慨,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情意。小恩祈走在最前面,引领着大人倾听季节的呻吟。我于人事不闻不问,对山野却有一份别样的情愫,殿山正是这样,隐身乡野,没有人烟过度开发,别趣与素颜,焕发着原始的粗犷,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着我们几位的审美感觉。山是好山,好处在于藤原纪香。美女拉着我指着亭子里挂着的藤原纪香,她掩口而笑,我迟钝半拍,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突然联想到李敖在狱中的性幻想,猜想住在金凤亭里的流浪汉,一定是个男性。
上去就是福山塔,基座上的塔砖原汁原味烧制有“福山塔”字样,塔门闭锁,我只能在塔基下伫立。在晚秋里,已经能隐然感觉出萧瑟的气象。灰黑的塔砖层层积垒,垒积起粗糙的塔身。我们在议论这塔砖是遗存的旧物还是和塔身一样,是转世重生的时候,似乎在岁月深处的角落中,仿佛有一个挣扎苦恼的声音,散发出落寞与苍凉的跫音。小恩祈攒足了劲往上走。山上不知是谁,生了一把好手,把杂草和荆棘砍掉了,露出了一片空野。有一个混凝土的建筑物,我猜是碉堡的基座吧。福山是常熟城的西大门,山上此类建筑多半是起军事用途的。登临福山,真的能沾染福气,这时太阳公公和老婆的警报大概解除了,从云层里露出来,天地一下子灿烂辉煌。站立在碉堡的基座上,山雾消散殆尽,尽管阳光还很薄弱,但在阳光世界里,远近田稻穰穰,长亭短亭,柴门流水,乃至坟墩荒冢,皆覆盖了一层金色。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切皆在人的悟识。悟识的根在于心性和灵慧。遗恨的是我大概是赵括转世,发了一通感概,肚子倒是饿了。好在我们赖上了美女地主,不怕中午饭没着落。人世间神马都是浮云,吃饭最真。从山上下来,往镇上走。现在的镇街有个特点,一般人气旺的十字路口,四个转角门面,差不多都被财大气粗的银行霸占着。福山镇上也不例外。要我再去寻找,街名我已浑然忘记了,但到有银行的十字路口,从两边厢都是旧房子的那条街进去,不远就是美女住过的老屋。从门缝里瞧进去,疯长的野草使人产生了对岁月的恐惧。匆匆一瞥,转身出来,人的回忆中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故物,物是人非,岁月磨砺下内心的憔悴,只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从西湾街一路走去,到老的中心小学,两边的墙报现在是卫生知识的普及,美女告诉我们,以前的墙报就是她负责的。朋友接口说,原来美女很早以前就是主编了。大家哈哈大笑。适时的打趣,象一帘清风,把我们的行迹吹得明快亮丽。福山老街上的小食店别具风格。老式的店堂老式的招牌,使我联想到儿时见识过的工农兵饭店。亲切感油然而生。我们走进海味斋,敞亮的店堂就我们一桌,味道倒没有令我们失望。一顿清盈饭食,吃的很是舒心。
对福山,我仰慕已久,却无缘一识。只知道福山有几座山,但到底几座,疏于做功课了。这次机会难得,我提议再去另外几座山上看看,内心里特别想看看铜官山“石船”什么的。刚才在殿山顶上,远远能望见另外几处山。人容易生出情绪,发脾气后掷筷掼碗打老婆;我估计,山是大地情绪之后的产物。太阳公公因为闹情绪而躲进云层,大地因为闹情绪,而把原本平坦的地方硬要拱出一个个山头。天、地、人自然界的三才,有创造,也有破坏力。
铜官山于我,失望与兴奋共存,基本上打了个对折。麻将,我们拼命要和清一色,但铜官山脚清一色的坟茔、和山上清一色的茶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要不是山上远望还能看到几株随风摇曳的松树,还能惹人联想到松树成林时阵阵的松涛声,回味起一缕先人的古意与雅致,这里几乎无足称道。我在茶树间几经绕转,盘到山顶。筛匾大的山顶横卧着几块大石,传说中的“石舟”与常熟书法家严澍所书的七律题字则荡然无存,只能在山岩的怪石嶙峋间感觉出一丝远古的况味。赞化育,参天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自然和人文交相辉映。现在的铜官山,失去了用于作证的实物,以后恐怕得靠史料来证实曾经的名气了。
稻菽香里说丰年,我们去西山,在水泥小路间穿行,两边的稻穗已经发沉,农事物候是很紧凑的,估计这几天就可以收割了。从九曲八拐的村里绕过去,车停在山南。拿着一把茭白的老汉迎面走来。老汉把山路走得一颠一颠,晃荡出一身酒气,和我擦肩而过,以一种阿Q的眼神瞄了我一眼。老汉不知道,我也是酒鬼中人,对市井的狡黠也见识多了。我打头阵,踩着枯败的松枝往上走,脚底发出噼里啪啦的断枝声。山路莫名其妙地断掉,被茶树挡住,只好在茶树和荆棘之间,跨越过去。山顶有个蓄水池模样的建筑,底部有管子通向四边,我看是公社年代的旧物。爬上池沿,远远能望见远处的顾山,顾山边上还有一座不知名的山,连美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了。
“云山几盘,江湾几流,天涯极目空断肠”,去福山,长江边当然得到此一游。天色依然板着脸,看来今天是难展笑颜了。尽管如此,还是阻挡不了三三两两的游兴。江边盛产芦苇,现在江边的芦苇,多了野色,但难掩初夏盛景。有人踩着浅滩上裸露的泥淖,深入到芦苇丛中,在一个个蟛蜞洞里挖掘。可能季节的关系,收获甚少。和我们一同在江边,还有两三野餐的少年,不时地打闹嬉戏。我在边上看着他们,默然偷窥到了自己的童年。童年的梦影,“吹作雪、碾作尘”,一代一代,春泥前身是落花。站立江边,任凭细风轻轻吹拂脸面,芦苇在摇摆,极目之处一片空濛,唯有江水喊叫着、奔腾着,一浪接一浪,嘶吼出生命的喜悦,与我们幸运的一遇,彼此有幸聆听到对方生命里一声清脆的回响。
11/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