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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建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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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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镍沟满月

从七十里外的鹤城东站,坐车到夜村镇会峪桥站下车,左拐沿镍沟慢上坡约三十分钟,松橡混交林怀抱的三间土瓦房,门前一合石磨,场边柿树上,黄鹂喜鹊鸣叫不停的就是母亲的家。低矮的三间土瓦房,面朝蓝天下的辽阔秋色。这是一处普通山坳,是神灵提醒我最神圣的去处。太阳每天靠近抚摸。牵牛花,蝴蝶常来常往。

就是这个小山坳,我在七十里之外鹤城想她了,就自然想到了那从天而降的一抹阳光。以及上苍施与土屋的一炕温暖,半屋寂静。

阳光从房山花照到母亲睡的土炕上,母亲侧身坐起来,背靠山墙,期待静谧中的浅谈和歇息。有人把门轻轻推开,那是外甥女,她今天要为她的外婆,一位半身不遂缠身的78岁老人送午饭。

叫一声外婆,外甥女进屋把一小碗米粥,稳稳放在土炕墙台上,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着把米粥一勺一勺吃完再接回碗。吃馒头的时候,外甥女把馒头掰成小疙瘩,跪在母亲面前喂在母亲嘴里。说,外婆,不急,我给你喂……临走时,母亲叮咛,我娃下沟小心?外甥女回答一声,外婆,不咋,我都十岁了。

木门轻轻合上,母亲轻轻闭合双眼,阳光漫漶母亲一头白发,仿佛刚刚落一层白霜。万籁俱寂中,母亲享用来自天籁给她的一份沉静与孤独。

谷场对面的高台上,是妹夫新砌的五间砖房,宽敞,明亮。专门为母亲装修的小房里,沙发,茶几,电视、电暖器和新被子样样齐备,但母亲却一直坚持住在她那三间土房中。他说,那里冬暖夏凉,还能听得见溪水与鸟叫。

父母分手已有二十多年,二十几年的漫长牵挂,作为儿子,我都会在每一个节日去看望她,亲近她。无法割舍的血缘,让我心里稍作宁静。但作为孝顺,我依然决定只要有假,我就会一定去会去镍沟看望她。

去时一脸泪,返回,一身惭愧。大人的事儿女无法干预,但我总想,既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你身上都有父母的血在悄然流淌。痴想和自责无济于事,只有默默为在世父母多做一些孝事,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妹妹在电话里说,“妈说,她想你了……”

和那许多次一样,我会站在门前场院上,先擦去眼泪,脸上尽量做出高兴一些,然后把门轻轻推开。听见木门响,连衣躺着的母亲就搦了一下在被子外那只左胳膊。“谁呀……”

“妈,是我。”我叫一声。母亲就挣扎着往起坐,她显得很吃力,我就赶紧上到炕沿边拉着她靠墙坐起来。

“我娃来了……”说着,母亲就抹眼睛。“我娃来了……”

“妈,我来了,你要高兴些。”我说:“你一哭,我可就要哭了。”我说,“妈,你先靠着墙,让我把鞋脱了,抱你?”上到炕上,我努力地往后轻轻把母亲一拖,母亲便稳稳地靠在三墙上。

我说:“妈,你看,是不是你儿子?”母亲摸着我的脸,说:“是我娃,是我娃。”

擦去眼泪,我把母亲搂在怀里。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眼里又是笑,又是泪。我给她擦着,擦着,也就泪水满面。但我尽量服从妹妹的安排,把今天的气氛搞得高兴一些。

我说:“妈,今天我陪你到最后一趟公交来了再走。等会儿咱就吃月饼?”母亲说:“我就是想你……就那么一说……你妹子就给你打电话。你一来,就给我花钱……”

母亲静静地看我一会儿,抬起她那只左胳膊,伸出粗糙的手,在我的脸上抚摸着。“我娃不哭,不哭……”

我说:“妈,让我看你那个胳膊┈┈”

我拾起母亲右胳膊,就像拾起一根木棍。我从手掌开始慢慢地往肩膀处捋,母亲说感觉不到,我说再捋一次,她就噙着眼泪给我笑着说:“我娃孝顺┈┈可我就是感觉不到。”我说:“妈,你感觉不到,我就多捋一会儿?”

这一次我把母亲的右胳膊,用一只手拽住,另一只手从肩膀往手掌处捋。再从手掌望肩膀捋。这样轮番捋着,捋着。

“我娃用劲了,可妈咋就感觉不到呢……”

我说:“妈,我再捋一次?”“要不,你掐我?你拿针,攮一下试?”

我说:“那我就掐你?”母亲点点头。我用力掐了一下。母亲说:“试不着,你还是用竹签试试?”

我用牙签,在母亲的手背上扎了几下。母亲说:“我还是试不着呀?”如此十几分钟的按摩,捋,搓、压、掐、扎,母亲竟然毫无反应。

我说:“妈,这一次我回去,给你再抓10服中药,咱中西医一起来?”

母亲说:“每一次来,你都给我用热水敷,用手捋,可我都感觉不到。这恐怕是要残废了……”说着,她就流眼泪。我说:“妈,你要有信心,我和妹妹一定把你的病治好。就像以前一样,你给妹妹晒药,看门,他俩种地,养猪,养飞鼠┈┈”

母亲越发哭起来:“看着你妹妹妹夫在忙,我还要花钱。我就想早早死了算啦……”就这一句话,她哭,我哭,土房里哭声迭起。

妹妹一把把门推开,说:“我就想着是你娘儿俩,哭吧,你儿子来了,好好哭一场,省得我哥走了,又要让我打电话。”

妹夫进来了。他把小饭桌放在炕上,把葡萄,苹果和香蕉以及我带来的月饼打开,给我倒了一杯甜酒递到手中。妹妹替母亲擦干眼泪,把头发梳了扎住。在一个小碗里给母亲放了月饼,葡萄和香蕉,双手递给母亲左手拿着,说。“妈,这是我哥给你买的,你尝尝。”

妹夫说:“妈,我哥来了,别流眼泪了,咱应该高兴啊。”

外甥女也来了,母亲说:“快给我娃葡萄,月饼?”

外甥女从妹子手里接过水果和月饼,叫声外婆在见,舅舅在见,便出门玩耍去了。屋子里,妹子把母亲的右胳膊暖在怀里捋着,搓着,揉着。我和妹夫在一旁抿酒说家长。

提前来到的中秋节,在母亲居住的会峪镍沟,襟带盈盈天伦和月桂之香,在三间土屋徐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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