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天天播放不同季节的美食,鸡鸭鱼肉蛋,酸甜咸辣香,争奇斗艳,不一而足。冬天到了,我忽然怀念起火炉上的美味来。
人多无好饭。曾经到了冬天,农家的青菜屈指可数:除了白菜萝卜土豆老三样,别的就属于高档菜,到了冬天只能望其项背,不像现在,反季节的蔬菜应有尽有。
每年秋天,家家户户都要种好多大白菜,这是农家大半年的当家菜,可以从立冬一直吃到次年的五一节,直到白菜花都冒出来。
小雪节气,一家人顶风冒寒,把卷得结结实实的大白菜收回家里,晴天时放在院子里晾晒,以便储存。有时候老天突然拉下老脸,气温骤降,那就得全家总动员,赶紧把白菜一棵棵抱进屋里去,免得冻坏了,等到气温回升,再一棵棵抱出来。有时候晚上很冷,那就得一天一次来回倒腾,直到最外边的菜帮子晒得失了水分,这样才能长时间储存。
很快就到了一年中最冷的大雪节气,那时好像很长时间里都天寒地冻、雪花飞舞。冷冽中孩子们虽然除了打打雪仗、堆个雪人之外,再没有别的娱乐项目,但这时候可以在火炉上做文章啊。
雪天里鸡啊鸭啊都无处觅食,只好无聊地缩在墙根,看我们在雪地里喧哗、撒野,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放肆开心的吵闹声,把树上的积雪都惊得扑簌簌落下来。在无边的雪毯上疯跑半天,扎煞着冰凉的两手跑进屋里,氤氲的热气、满满的温暖一下子拥抱住我。跺跺脚,甩掉鞋子上的雪花,抬眼一看:呀,熊熊炉火上,一大锅白菜粉条儿,正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香气。那隐隐的花椒味儿、辣椒味儿、香醋味儿,伴着寻常的白菜粉条味儿,直钻进鼻子里去。百菜唯有白菜好,诸肉只有猪肉香。说的对啊,可是豆腐都身家不菲,猪肉岂是能随便招惹的?大过年的或许可以开开荤,有猪油吃已经阿弥陀佛。姐姐拿来一沓子煎饼,一家人围着火炉团团坐定,等不及那白菜熟透,弟弟妹妹率先把筷子伸向长长的粉条儿,仰头吸溜进嘴里去。一时白菜的软烂、粉条的嫩滑、花椒的麻香、辣椒的热烈,同时在口腔里奔跑、纠缠,就是炝锅的那一小片葱花儿,都能在瞬间使味觉惊艳一下。卷起来的煎饼往菜汤里轻轻一触,立刻陶醉到瘫软,根本不用咀嚼就会滑进肚子里去。炉火持续发力,人人吃得鼻尖冒汗。一锅菜很快消灭了大半,底下的菜越来越热,那就在炉口上加个铁盖子稍微和缓一下,也不端下来,因为只有热得过瘾、辣得过瘾,才能吃得过瘾啊!偶尔一回白菜里加上一点豆腐咕嘟一下,又软又嫩的,那就太妙了。
更妙的是大冷天里做地瓜粥。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气,稍一开门北风就挤进来调戏你,别说到外面去了,你要敢挑战它,分分钟它就能把你扔进屋檐上挂满冰凌的天地大冰箱里,没什么要紧事儿,就老实猫在屋里吧。
不紧不慢的炉火上放上铝锅,添上大半锅清水,泡好的红小豆、爬豆都倒进去,让它们在锅里慢慢儿涨大、发软,在炉火持续的热情中缓缓熟烂。地瓜洗净去皮,切成大块,待豆子熟透了倒进锅里,文火煨熟,直煨到汤浓瓜软,用凉水化开细细的新玉米面子,稍稍加上一点,开锅,大功告成。每人舀上热热的一碗,暖手,暖嘴,也暖心。我端着碗,靠在结满窗花的门玻璃上,门外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碗里的地瓜又甜又软,豆子又面又香,糊糊又热又黏,喝进肚里无限熨帖。慢慢吸溜完两碗,浑身发热,走出门去,北风能奈我何?
冬天又乘风驭雪而来,不知道是我穿得太多,还是现在的天气太温柔,反正那种刀子割脸一样的冷天似乎不多见了,那种呜呜泱泱的大雪也很少光临。没有那样寒气入骨的背景,我加了猪肉粉条炖的白菜吃起来完全没有了欢呼雀跃的感觉;没有了茅屋里的火炉,我用电饭锅、高压锅、天然气,轮番折腾地瓜,却永远喝不出那样温暖香甜的滋味了。
曾经寒气凛冽的冬天,没有大鱼大肉、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朴素的白菜地瓜,却让我心生向往。那暖烘烘的火炉、老老少少围炉长坐的温情,慰藉了多少贫穷寒冷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