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又再次翻阅汪曾祺先生的全集散文卷,按捺不住想把我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一些想法一吐为快。
对于汪先生的散文,大多数人都一致认为《葡萄月令》和那些谈美食的散文是最好的,受到广泛的推崇。而我则不然,我认为汪先生那些写人的散文更让人着迷。比如收入高考试题的《多年父子成兄弟》和在《作家》上连载的自传体系列散文里的《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小莲姐姐》、怀念沈从文先生和西南联大那些教授的那些怀念文章,以及梨园行里那些戏剧名角《裘盛戎二三事》等,都是我的最爱!这些写人的散文,不仅让我看到了这个人的面容,更看到了他的精神风貌。《裘盛戎二三事》裘盛戎得了肺癌,躺在病床上依然心心念念不忘想重演《杜鹃山》。《杜鹃山》的剧本就放在他的床头,他随手就可以拿起剧本看看。有一次,“剧本被人挪开,他在枕边乱摸。他的夫人用报纸卷了个纸筒放在他手里,他才算安心。”他临终前,汪先生去医院看望他,他的学生荣翔叫醒昏睡的裘盛戎,指着汪先生“问盛戎:‘ 您还认识吗’?盛戎在枕上点点头,说了一个字:‘ 汪,’ 随即流下一大滴眼泪。”读到这里,我禁不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多年父子成兄弟》里的两代父亲,那么可爱!谁不羡慕有这样的父亲,该是多么幸福的一桩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也许是我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从小没机会像汪曾祺先生那样去品尝各地的美食,也不知道这些些美食的烹调技法,所以读起来就有点隔靴搔痒的样子,引不起我的阅读快感。而那些描写花花草草的散文,我也不像汪先生那样很少有去全国各地到处游玩的机会,一辈子蜗居在大同这个弹丸之地,见识太少,局限性限制了我对花花草草的注意。虽然我也曾到过一些地方,但也是走马观花似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像汪先生那样对它们有细致的观察。所以就像隔着一层纸,兴致不大。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认识一些月季啦,菊花啦,爬山虎啦,文竹啦,剑兰啦,这些很普通的花草。就连米兰我至今都只见过一两次。听说它开花后,芳香扑鼻,可我没有见识过。所以很难想象它的香味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香。至于美食,在我的记忆里,我这一生只有一次经历让我终生难忘。
那就是在汪先生家,汪先生专门为我做的海米冬瓜汤。那味道,含在嘴里都不想往下咽了!生怕咽下去再也喝不到了。汪先生问我:“好喝么?”我说:“好喝极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美的汤。”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喝到那么鲜美的汤。也是那次经历,才让我品味到了什么叫鲜,从而领会了鲜这个字的真实意义。
另一个因素,我想和我写小说有关。我开始创作是以写小说为主,对写人物更倾心。写散文是后来的事。那也是有一次在汪先生家,汪先生问我:“写过散文吗?”我说:“以前写过一两篇。这些年一直没写过。”汪先生说:“那不行!你得好好写写散文。它对锤炼你的文字功夫很重要。”我说:“我知道。散文不像小说,有情节,有人物,好写。散文不一样。它对语言的要求很高。”但我写散文,还是以写写人的散文为多。所以就对汪先生笔下写人物的散文兴趣更浓厚一些,读起来觉得津津有味,就像当年读鲁迅的《朝花夕拾》一样趣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