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起一把伞,走在微雨飘摇的十八亩段古道上,你脸上的安逸平静似乎终于把内心的激荡调整到位,但紧紧握住伞柄的右手,掩饰不住爆出的青筋,一定有令人激动的心思还在你的血管中涌动、沸腾。
“小盏,今天砍山去不去?背山茶树林里有果子。”爷爷的喊声似乎还是你的耳边响起。
砍山是把茶树林间的杂草砍去,一般一年两次,开花的三、四月份一次,落果收果前再砍一次。爷爷的砍刀下总会有奇香的果子,诱惑着年幼的你。
更香的是溪边油榨房里榨油时飘出的山茶油味。
你脑海里浮现热闹的榨油现场。在特制的碾盘大槽中,均匀地铺好晒干的油茶籽,然后借助大水车转动三个大铁轮,将油茶籽碾成粉末。茶粉过筛后,倒入大铁锅里烘炒,去除水分。烘炒的时间、火候很重要,松而不焦、香而不腻的茶粉才是上品。接下来是蒸粉,榨油师傅兜好定量的茶粉,再倒入状如蜂筒的蒸笼里,然后放置于烧开的汤锅中汽蒸,直至蒸熟蒸粘为止。此时,榨油师傅结好一个个铁环稻草网,将蒸熟的茶粉覆盖其上,并飞快地踩平、踏实,包成圆形茶饼。最重量级的家伙是榨笼,体型威武,由两根很大的硬木镂空制成,将十余个圆形茶饼依次叠入,看上去像一条长龙,所以形象地称之为“木龙榨”。摆码齐整,榨油师傅开始组织强壮有力的汉子用撞杆或石锤连续撞击榨笼的杆头。一根根杆头挤进榨笼,一点点挤压着茶饼,慢慢的,清清的香油就会溢出,像头顶冒汗,一滴滴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地坑中的大木盆里。
爷爷说,村里的榨油技艺花样很多,常见有“一枝香”“老虎撞”,都可以大大提高出油率。
砍了一年又一年的芭茅草,爷爷锋利的砍刀终于变弯、变钝了,在砍也砍不完的岁月年轮前停止了挥舞。不久,十八岁的你也背井离乡外出务工。从年少读书时起一直陪伴的玻璃油灯,被遗落在角落里默默承受时间的尘埃,不再添油点灯,不再照亮窗前那棵山茶树。
自从回到老家,望着门前门后逐渐荒芜的茶树林,你刚刚放下的在外创业的奔波疲惫,又被一种莫名的忧愁取代。年轻人越来越少的村庄上,陪着岁月老去的只有那一片并不广阔的贫瘠的山茶林,还在努力地将一颗颗粘满秋色的圆形果实映入你的眼帘。
从爷爷留守的茶树林回来,同行的村书记向你聊起油茶发展面临的困惑与苦恼,“红花茶油产量不大,一万多斤,又必须是高山种植,全人工采摘与搬运。”
“销路与品牌建设,一直是困扰着乡村振兴。”
“林权分散还好解决,可以搞合作社。”
“但是,农家传统榨的土茶油与现代市场准入的茶油标准又不一致。不能有沉淀物,还要脱色、脱香。”
望着一脸愁怅的村书记,你陷入深深的沉思。
你决心再走一趟生长着红花茶树的十八亩段,这个号称“江南的墨脱”、至今未通公路的村庄。
走过连接江浙两省的十八亩段石阶古道,见过路边山林溪流中以清水螺蛳为食的野生鹰嘴龟,你在一遍遍感叹中来到了以十八亩段为基础成功创建的全省首个全国有机农业(红花油茶)示范基地。这些立足高海拨地区的红花茶树此刻正繁花似锦,起伏的碧绿山峦像布满红红的小灯笼。不远处还高耸着一两株未展叶的苦槠树。
在沥青路上行走多年之后,山路又重新唤醒你对脚掌的关注,或者说山路对于你的脚掌来讲倍感亲切。
你在山岰藏着的村庄一户人家看到火桶,像孩童时一样惊喜地坐了上去,暖暖的,山里的凉确实需要炭火的驱逐。忆起童年的乡村,火桶每家都有,几乎人手一个,有大有小。寓意红红火火、人丁兴旺的火桶都成了结婚嫁妆清单里的标配之一。
乡人捧上一碗清绿的新茶,看到你的小腿被路边山石刮伤,转身从菜橱里端出一盏茶油,用竹筷醮了几滴抹在你的伤口上。
“跌倒摔伤,用土茶油涂一下,明天就消肿去痛了。”你又仿佛听见爷爷说话的声音。
“龙总,要开会了。”你仿佛从梦中十八亩段的红花茶林里回过神来,推一推有些滑落的眼镜。曾经看过无数数据报表的镜片上,如今盛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骄人红花。
“各位,我知道我们将来要做什么。”在新成立的公司股东会上你掷地有声,“我要再干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