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 七月中旬,春城的早上凉爽爽的,气候很宜人,东方还没有泛白,街上的环卫工就早早地开始扫街道了。时不时传来因路面不平而抖动的自行车铃声,当啷啷叮铃铃……
强哥一大早就起来了,他轻车熟路的,利索的把咋晚发酵的一大盆面放在面板上开始揉光滑,临了给揉好的面上均匀地涂一层香油,防至面开裂。然后再把大油桶做成的烧饼炉火也生好了,火势不大不小,正是烤烧饼的火势。就开始了一天的烙饼生意,出门在外,谋个小生活不成问题。
这一会儿天刚蒙蒙亮,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大多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三三两两的过来买刚出锅的饼子。这已是好多人的生活习惯了。再说一块钱一个饼子也不贵,顺便嚼着饼子不留意就到了学校了。大人娃娃都习惯来这里买早点。
这时间都到了中午十二点了,经常来这里买饼子当早点的理工学院大学四年级学生高少航一直不见影子,给他专门烙制的“饼子”都放凉了,强哥热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向学校后门望了又望。不会是毕业走了吧!强哥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又看看面板上因回锅热了几遍而发黄的比其他饼子大上一倍的“饼子”。
强哥经常称高少航为“大学生”,而高少航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地默认了这个称呼。刚开始这样称呼他,他一脸的难为情,很不自在的会低下头。就像村子里没见过大世面的大男孩,被人夸奖了以后会害羞的用脚去擦试地上的黄土。
大学生在强哥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感,这种崇拜感时间久了以后,就变成了一种神圣的埋藏在潜意识里的心魔,没来由的去对他好,去关心他。
大概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大学生来买烧饼,手里只有一块五毛钱的硬币,捏在手里时间长了,两枚硬币粘糊糊的被汗水黏在了一起。他向强哥询问了好几遍饼子的价钱,又看看手里面的一块五毛钱的钢蹦,有点失落的表情,又有一点难为情,嘴里支支吾吾的说叨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强哥明白了他的心思,强哥接过了他手里面粘糊糊的一块五毛钱硬币,顺手放在了抽屉里,用手撕下来一个小食品袋,然后装进去两个饼子,双手递给了大学生,大学生有些怯生的接过饼子,眼里飘来一丝惊喜。随即说道“这样可以吗?大哥,您会亏本的,一块五毛钱只够买一个半饼子,实在不好意思”。强哥摆了摆手,对他说道“没关系啦,都是出门人,谁还没个难处,不要客气,如果饼子好吃,天天来啊”。大学生听着强哥这样对自己说,心里万分感激,忙对着强哥连鞠三躬,转身要走的时候,强哥看见了大学生眼里转动着的泪花花。自己心里反倒感觉很心酸,一股莫名的伤感之情流过心田。 想起刚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自己,衣食无着落,那种失落与无助……唉,都过去了,算了,谁还没个难处!强哥不愿去想以前那些窘迫的事。随机又琢磨起这个看来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大学生,个儿挺高,瓜子脸,鼻梁有些挺拔,眉目清秀的很,只是眼里总是漂出一丝忧伤。衣衫被水洗的有些旧,退了色,但是很干净,也很得体。强哥可以肯定,大学生是来自农村,而且家境肯定有一些贫寒。和其他来这里买饼子的学生,有明显的区别,他家里的经济肯定拮据。强哥知道农村人供养一个大学生是多么的辛苦与无奈。孩子考上大学,不能不上,即使东拉西借,也要让孩子上大学,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强哥一个人睡在街边用厚塑料搭建的棚屋里。九三年,小街道上做小生意的人为了能省一点钱,街边上搭这样棚子的人很多。这得感谢政府,那个时候城管也不爱管闲事,买饼子一天能赚四五拾块钱,生意还算过得风生水起。
第二次来买饼子的大学生比头一次来的时候表情方面相比之下,自然多了,但是从精神上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无能为力。这次拿来的是一元五角的纸币。“今天只要一个饼子就可以了,另外五角钱是昨天我差你的饼子钱,一定要收下。”大学生说的很认真。强哥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了大学生手中的一块伍角纸币丢进抽屉,强哥顺手撕了一个大一点的食品袋,装进了两个饼子,然后双手又递给了大学生,大学生也双手接过了饼子。不好意思的说,“大哥,怎么又装两个饼子呢?”强哥说:“不用客气,你拿着吧!不要多问为什么了,以后常来啊!”大学生说:“大哥,这样不好吧”强哥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做个兄弟,将来你飞黄腾达了,请我吃大餐就好”。“好呀,好呀”大学生兴奋的答应了强哥的请求,回头就走了。没走多远,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把食品袋提得高高的在看,指着食品袋里的饼子,然后再看着强哥,显得非常的不自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强哥向他摆摆手。意思是去学校吧,不要说了。强哥为了不伤害这个来自农村大学生脆弱的自尊心,所以只有把饼子做大一点,他才能接受,不然他是不会要三个饼子。大学生用他平常上山砍柴的步伐走进了理工学院的校门。
时间真快,一晃一年多已过。强哥等了一天都没有等见大学生,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失望,这一年多来,除了暑假和寒假,礼拜天有时候不来,平常都是一大早来买饼子,这都习惯了。
又过了三天。大约是七月十六号吧!中午的时候,高小航来了。这次他没有买饼子,脸上非常憔悴,眼眶两道黑圈圈,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都不精神。一句话也不说,从一兜里掏出来一包东西,用牛皮纸裹得很严实,他慢慢的打开牛皮纸,里边有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加着一叠厚厚的十元大团结,足足有几百块。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每一日期下面又写了一个饼子的字样,最后一页,写着一共有四百八十八个饼子,总共四百八十八元钱的字样。强哥看着这一堆的钱和笔记本,心里面惊呆了,随机问大学生什么意思?
大学生讲出了他的身世。高小航原来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当年是养父高兰杰在路边把他抱回哀牢山的大山, 在多郎河边把他扶养长大,养父对他疼爱有加,视作亲儿,供他读书,他也争气,一直读到大学,他的养父高兰杰终身未娶,身体不好,常年有病,仅凭一点庄稼地支撑着两个人贫寒的生活,前两天他的养父病危,托人带来消息,高小航回家见了养父最后一面,养父最后叮嘱他:“要好好的做一个善良的人”。他办理完了养父的后事,一大早就回到了学校。并且把养父留给他唯一的生活费拿过来还这一年多来欠下的饼子钱。
“这个钱大哥一定要收下,大哥你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这一年多来,是大哥给我留足了面子,为了不伤害到我小小的自尊,大哥变着法儿的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我感到了无比的自信与温暖”。说着话的空儿,张小航这次流出了眼泪,强哥拥抱住了张小航,热泪也不由地流了出来。强哥说道:“是兄弟的话,就不要提钱的事情,如果你还认我是大哥的话,就把这些钱装回去,如果你不认我是大哥,就把钱留下,你走人吧”。高少航此刻更加哽咽了,临了不情愿的把那一摞整齐的大团结装回了口袋。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多少年以后,想起那会心的一笑,依然是那么的珍贵与美好。今年春节大学生请强哥去他的家乡做客。身为地方响当当的致富带头人的他,向强哥讲述了他们县在农村帮扶工作方面的种种优惠政策,一大片好前景,它利用了“大小饼子”的效益,激励农民,硬是把全县农民的经济搞的有声有色。
临了,大学生拿出了三万块钱塞进强哥的皮包里。说道:“是兄弟就把钱装起来,如果你把我不当兄弟,就把钱放下,你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