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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梓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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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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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短篇小说《理发记》邓梓易作

第一章

陈中平是我们镇上的一个普通人,他跟我们一样普通。没有立下非常远大的志向。但也生活得不错,在我们镇里甚至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杠杠滴!”

想一想,他究竟有什么烦恼呢?好像没有,他缺钱用吗?好像不缺。他自己在镇里经营着一家糖铺,收入在二十一世纪很可观,用不了多久,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两个裤袋喂饱了。镇里有些人纷纷向他请教“经营之道”。其中有一个妇女就曾经在一个有太阳的日子问他:

“中平哥,你卖糖,怎么能赚那么多钱?”

“哪个行业都能赚这么多钱。”

那个妇女摇头。

“不是的,我爸在镇里卖摩托都挣不到那么多钱,更别说赚了。我爸干一天摩托一辆都没卖出去,你一天就卖出了几十袋糖,那钱,就像进贡似的进你的口袋。这下,你老婆,儿子都没得愁啦!告诉我,你怎么能赚那么多钱?”或者……

陈中平在打理着他的糖柜,他在把白糖归为一类,红糖归为一类,还有一点空间,他在预留给片糖。他的目光集中在这些罐子中,没有理会在他前方的人,他所钟爱的对象只是他的那些甜罐子和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他那一个可嫩的儿子。

“或者,你给我一分工做,是在门口卖东西那种都行。我平生没有几多墨,但嗓门就是大,擅长吆喝,站在门前,那叫一个气派!妇女给陈中平斜了一眼,把头探到了右边一点,她在向陈中平举荐自己。

接下来的话语大概就是,那妇女说如果陈中平雇用她,那么他的店便会“大”很多很多,卖出去的货多了,钱也就多了,钱多了,那就容易进更多货,引进更多种类。说不定,还会把大上海的“巧兹”巧克力糖给引过来。到时候,陈中平的店就真的会“大”起来,更多的买客会来到他的糖店,“呱呱呱”的给他送钱,是这样的一个良性循环。

可是,那妇女到尾还是没有讲出雇用她所带来的实质性好处以及她的优点,更不用说以后的变数了,她只是沉湎于远方的幻想中。

陈中平没有把那妇女的话听进去,他转头朝后方的陈列柜走去,他要去整理那里的糖罐,那里摆着稍微贵一点的糖,质量比之前他整理得好,因为那是从北京来的。陈中平在开业进这批货的时候,戏剧性地给这列糖起了一个名字“皇帝糖”。有些人裤兜里鼓鼓的时候就会踏进陈中平的店里,然后用眼睛在他店里左望右望,像是在检查什么似的,把两手交叉放在背后,好像在说:“陈中平,我又来了,哟,没在喝茶啊!那个,那个柜子上的,给我两罐,红糖。”这是镇上绝大多数人的叫法。

当然,这种情况还是很少的。因为我们镇不算富裕镇。大部分人的饭菜都还是苦瓜炒蛋,没有人晚上会吃红烧肉的。但还有一种,那就是镇上一些做生意的人,他们是手头是比较宽阔的,一有亲朋好友过来家里吃饭,那这些人就必须得认真张罗了。顺序是这样的:第一,先在自己家门前撑开红色的棚子,把一部分先遮成夜晚。待到宾客到来时,又指挥他们把汽车,摩托车停到离家不远的空地里。停好后,那些老人们就会在自己家的门前拍着手,小孩子们双脚用力,岔开,跳上了空中,他们好久都没有这样过了。第二,安顿好他们之后,饭菜当然早已准备丰盛,于是他们就开始一路小跑去到镇东的小店买了一瓶百事和一瓶七喜,他们坚信这种碳酸水一定能慰藉宾客们的口腔。他们不会买酒,因为他们知道宾客们大多都是上级干部或生意人。他们已经不屑于喝镇上那浑浊的严酒,那会让他们的脸红扑扑的,可能还会让他们乱吐,吐到满屋都是。那场面可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们张罗的人买了最保险的饮品,就是这些碳酸水,他们迎合这些宾客们的胃口,且无需喝多便可产生饱腹感,刚刚好。第三,在宴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那些老人必然会齐刷刷地站起来,而后吐出急促的“来来来”。便陶醉在与贵客们的宴饮之中了,随着举起的百事或七喜,他们享用着人间最美好的时刻之一。最后,便是迎送宾客,在夜色的照亮下看着宾客们上了车,跨上了摩托车,眼里便充斥着奇异的满足。

这个时候,陈中平的店就迎来了他的“淡季”了,月亮偏离了陈中平的店铺,照到了不远处的水田。立在陈中平店门口的只有一盏白色的路灯,它收缩着表情,把自己的一部分靠在了陈中平身上,努力装作一副严峻的样子,告诉他它反对这样的招待。

陈中平靠在店里的靠背椅上,侧边放着一台小桌子,上面有他的老茶壶,里面泡着的是李常君送的高山绿茶。茶叶受够了生活的苦难,渐渐消沉到了底部。偶然有一两片茶叶,会羞答答地在水中跳着华尔兹。陈中平茶杯里的茶温温的,现在喝下去刚好不会烫口。于是陈中平左手伸向了茶杯,把它端了起来,移到嘴边,“咻”的一声,茶水就被满足地喝了下去。陈中平把茶杯缓缓地放在了桌上,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被洗了,在他的正前方,挂着一副二○一九年的日历,他以前从来没有看清过下方所标明的月份,现在,喝了李常君送的高山绿茶之后,他突然看清了,上面写着“六月”。

他喃喃道:

“一转眼,今年就到六月份了,我的糖到现在都没卖出去多少呢!”说没人买,那是假的,陈中平的店铺,在整个镇中算出名的。只不过那上海的“巧兹”巧克力糖迟迟都还没有装入陈中平的店,在他店里安居的似乎永远都只有这些传统的糖类,本来买这些糖的人年纪就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陈中平的店又迟迟都没有装入新货,久而久之,陈中平的店就越来越“小”了。那位向陈中平举荐的妇女,早已在四月就被他打发走了,陈中平的店当然就没有“大”起来。

陈中平又端起了桌上那不再温热的茶,“咻”的一下又吸了几口,这时,他还没有感觉到涩。

“本质不坏,怎么我的糖就卖不出去呢?这六月燥热的天,人们做绿豆沙,清补凉,西米露怎就用不到我的糖了呢?奇怪。”

陈中平脑海中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在嘴里凸显了出来,像一头去往哈萨克斯坦的驴,在轻微地吐出舌头。

现在他百无聊赖地在靠着,茶早已没喝,他在思考自己的糖铺里的糖为什么卖不出去,可是总思考不出来,像卡在喉咙里一般,出不来,又咽了回去。

此时,陈中平在迷茫中寻找着出口,可他连方向都迷糊。只能一次次地去撞墙,可他的头太软,撞得头晕乎乎的,倒不感觉有多痛。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女孩拉住了陈中平的手,给予了他力量。他拿起了自己的那部小手机,点开了联系人,找到了“李常君”这个名字,用坚实的手指点了一下,然后把电话缓缓地凑近到了耳边。他突然想到了种茶卖茶的李常君,他想让这个成功人士给他出出主意,如何让他的糖铺再次振兴起来,他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陈中平异常兴奋,在等待拨通的过程中,他的双手匆忙地想要扣住衣领的扣子,可是试了好几遍,都没有成功,扣子都从那个洞里垂了下来。

他还在不断地摸着自己的未来。

第二章

陈中平拨通了李常君的电话,干瘪的嘴咧了开来,声带开始震动起来。

“嘿,老哥,上次你送我的茶我终于开喝了,那叫一个清爽啊!真不愧是大自然的搬运工,种出来的茶就是不一样啊!那茶叶,摸起来都嫩嫩的,软软的,泡了喝起来香香的。所谓礼尚往来,我改天带一大满罐糖给你,要什么糖,您尽管说。”

“不用了,我家有从家宜超市买来的红糖,那里跟你那店里的质量差不多,但价格可比你实惠多了,你那一罐卖四十,他那一罐卖二十咧。是你的一半呀。以后我去那里买好了。你人很好,我很喜欢去你的糖铺。但价格实在太严。以后我去你那里不带钱了,去你店里喝茶。”

突然的一句这样的话让陈中平挨了一头响棍。他急忙挂断了电话。李常君那严厉又善良的声音瞬间化为了一片安静,只听见不远处的白路灯下有几只飞蛾在撞击着发烫的路灯,焦急地寻找着月亮,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陈中平在挂断了李常君的电话后,脑袋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会不会我打的那个电话不是李常君的,只是写着李常君的名字,但换了一个人呢?李常君对我说话不是这样的,他一向都对我很友善的。以前我提出什么问题和难处他都会帮助我的,怎么我今天打给他就突然不一样的?不,一定不是他的号码的,一定是我的问题,我打错了。”

陈中平顺了顺头上的头发,其实如果不顺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也不会太乱,他有一个好习惯,每天早上开店前他都得在自己的阁楼上将自己整理得利落,没有整理利落的话他是绝不会开工的。小镇上的店铺有很多,除了陈中平的糖铺,还有站在他侧边的宋诗龄的服装铺,道路尽头的卖碳酸水的那座小店,那里通常没有“淡季”。因为老是有富贵人家为了招待宾客而去他那里买碳酸水,此外他那小店还有卖辣条卖冰激凌的,上下学的娃娃总是要去他那里“补充”一下。他们把那里叫作“换电站”。去一下花几个钱自己就又满格了。那小店在镇上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他是不会倒下的。

这些店铺通常都在早晨七点准时开门,每个人店里都有一个“守时人”。大多都是店主雇的,那守时人倒也清闲,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叫醒在梦中的店主,然后指唤安排他们去开店。把卷闸门一拉,“隆”的一声,这些店铺就开始揽客了。每间店一般有三四个售货员,好一点的有八九个。上午,店员们操持着货物,招揽着顾客。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椅子,那椅子和陈中平的椅子一模一样,显然是给店长坐的,陈中平几乎时时刻刻都坐那张椅子,因为没客,他的屁股已经粘连在那椅上,他站起来走到后房解手时,路人可以斜眼看到留在椅子下那棕色的印记。

陈中平的糖铺没有店员,没有“守时员”。他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起床,超级自律。

关于李常君的电话,他再也不想拨打了,他似乎终于明白什么叫作“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他一个人站着,坐着。

六月很快被牵走了,七月笑着来了。吊在天上的太阳发着喘息的欢愉照耀着人们,照耀着陈中平,他把前方的日历向后翻了一页,把“六月”变成了“七月”,他发觉到这个月有三十一天,便突然双腿发颤,脸贴住了日历,脸上渐渐发烫,他感觉到一阵阵痉挛似的害羞。还没有人追他,他也没有心上人。他从这一天里,看到了希望,因为他又有多一天的希望把糖卖出去了,尽管这希望实在渺茫的厉害,但他还是眨着可爱的眼睛期盼着。

事实上,他不是头一次这样做,每次的“大月”(一共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他都如此,正是因为他曾经非常辉煌,现在好像又变得萧条,所以,在不甘心和神话的共同作用下,他总是想着自己一定能再次辉煌,但此时的他什么都不想,对面的服饰店虽然也不怎么红火,但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顾客来到那店里挑选,虽然陈中平从没看见过那些进店的人提着袋子出来,但他心中总是五味杂陈。“为什么就不是从我店里走出来呢?本质不坏,但为什么他们就用不到我店里的糖呢?”陈中平惆怅时常常这样子小声地在自言自语着。

他有非常强大的聚合思维,常常在自己店里生意不好的时候进行自我反省,反省着自己运营这个糖铺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得罪了谁。特别是想到“得罪了谁”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感觉刺痛刺痛的,因为这关乎到一个不能直视的方面——人心。陈中平一想到这个方面,就感觉到寒毛竖起,脸上唐突地挤出了几道格格不入的皱纹,打在他年轻的脸上。但一细想,自己每天也就恭恭敬敬地招待每一位登门的顾客。遇到顾客砍价,只要不是太过分,自己也就认了。怎么买客反倒越来越少了呢?就连以前的常客李常君都没影了,电话里他说会来我店里喝茶,可是一次都没来。

“这不是纯放我飞机吗?”陈中平又喃了一句。

他突然想起丰子恺写的一句话:“小时候约人,没有电话联络,只有月下苦等。”

“我这太阳底下等着比月下苦等还要难受,难受得不得了,又热又寂寞。”陈中平又自语了一句。

转眼到中午了,小镇的这条街上传出了喷喷的香味,几缕极淡极淡的白烟从不知何处飘了出来。陈中平的耳边听到了轰隆隆的火声和锅铲在铁锅内“哒哒嗒嗒”的铲菜的声音,他知道现在是时候吃饭了。时间就是这样,他往往会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了。

陈中平轻轻地把目光从对面的店铺转回到了自己的店内,他不想再看别人的发展了,他觉得现在应该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为重。

陈中平从店门口回到了店里,走到了后房,拿出了妻子早已准备好的饭菜。今天的菜是两素一荤,这里面分别有爆炒豆角,上海北油菜,还有一个回锅肉。陈中平把饭盆端出来,拿到了放高山绿茶的地方,然后再走回后房,拿了一双筷子。他此刻不想着自己的生意了,他只想着自己要先吃哪个菜。毕竟,在时间的逼迫下,谁也不敢违抗规律。

他端起了饭盆,闻了一下上面飘荡的饭香,比起对面店里的饭香,还是差了一点,不过他并不在乎,用筷子夹起了一口,送到了自己那不大的嘴里。第一次,他把上海北油菜送到了嘴里,努力地在嚼着。他把北油菜嚼了很久,嚼的稀巴烂,在菜里感觉到了点点的甜味。他疑惑是不是妻子糊涂,在里面放了糖。别人炒青菜都放盐,他的妻子炒青菜放糖。这个推论,一看就是假的。

陈中平第二口吃进了爆炒豆角,有点辣辣的, 他今天早上没出店的时候嘱咐妻子不要放那么多辣椒,要清淡一点。他也嘱咐妻子水煮蛋要煮得软烂一点,孩子比较容易咽下去。现在,他吃着爆炒豆角,忽然就感觉到了妻子的温情,不是那种听取建议的温情,而是一种对于整体非常负责任的一种温情。陈中平忍不住把爆炒豆角多吃了几口,他在吃豆角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糖马上就要卖出去了!是一种非常真实的一种感觉。最后,他夹了一筷子回锅肉,放到了自己的嘴里,他觉得这次的回锅肉太好吃了!比自己以前所吃的任何一次都好吃。于是,他又忍不住吃了好几口。于是,只有上海北油菜只吃了一口但陈中平已经极其满足了。时间已经跑到了两点,马上就下午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陈中平越来越开心,他的糖马上就可以卖出去了!

其实陈中平并不完全是一个倒霉的人,他至少有一个爱他的人。而他自己,也始终坚持着梦想,开一间糖铺,而现在也开成了。还开在了我们镇上中心的位置,说到来,如果不是现在来客少,他已经什么都无须发愁了。

到了下午,太阳更加猛烈,陈中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早在吃过饭后,就没睡午觉,他把上面的“皇帝糖”给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先摆放的是片糖,然后是红糖,最后一列是白砂糖。陈中平摆它们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的,因为它们都是从上海来的。此外,他还把摆在前门的糖也小心地整理了一遍,比整理“皇帝糖”更加认真了一点,因为他知道镇上的人大多数都只能买得起前面展示的糖。

陈中平整理好后,就又靠在了他的躺椅上,就这样看着前方日历的方向。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可是好好的,他一点都不觉得萧条。日历上的日期显得熠熠生辉,他现在觉得,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人世间的每一天都是值得的。他甚至站起来朝对面站着的店长宋诗龄挥了挥手,头高高地探向她那边,他好久都没有这样过了。

可是陈中平只是单纯这样想着,现实究竟会怎么样,他一点都说不准。

第三章

陈中平就这样干等着,有时候靠在自己的躺椅上,有时候又从躺椅上站起来,往对面的服饰店望了又望,有时候站起来,走到了店门口,往街边的东西两侧也望了望,脸都已经被太阳烤赤黑了。可是他还是在笑,他认为他今天中午的感觉很对,他的糖今天下午就一定能卖出去的!

现实有些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但它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就是需要等待。等待的结果呢?又是未知的,这特别让人煎熬。

已经五点钟了,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来到陈中平的店来买它的糖,小镇上的店都纷纷开始收摊,回家吃饭休息去了。陈中平想要再坚持一下,他今天想等到七点再收摊。他的脑袋里认为七点前的天空还是白色的,所以还是下午,所以他的糖还能卖得出去。

但一直保持到了八点,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到他的店里,陈中平这才有一点沮丧的感觉了。他想到了收摊,但他那有些固执的心在始终限制着他,于是他等到了九点,结果还是相同的。

他有点怀疑今天中午他的感觉了,但他又不想怀疑,他觉得自己的感觉还是正确无误的。他缓缓地走到了靠椅上靠了下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前面的日历,他现在看不清日历下的月份了。他把七月差点看成了十月。他把现在错觉成隆冬了。他在靠椅上躺着,身体感觉到了寒冷,已经没有了太阳,月亮也只是在那天上挂着,它发不出冷气,却总让店里的陈中平感觉到冷。

他从靠椅上起来,走进了后房。奇异似的拿了一件羽绒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体上,他没有拉上拉链,返回到了靠椅上,继续在那里望着日历,日历上显现的时间还是十月,桌上李常君送的高山绿茶还放在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化。

陈中平未曾怀疑过自己的糖铺,他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糖有一天一定能卖出去的!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也是他的选择。

但换来的结果总是戏耍的,陈中平每天都在等,等他的宾客到来,但理想归理想。渐渐地,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向陈中平的糖铺了。每年的七月十三日,是我们镇上的赶集日,这一天,镇上家家户户都开了门,孩子们往往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他们要去镇中心卖糖葫芦和棉花糖的地方完成他们的契约。而那在赶集日摆卖这些东西的人,就在陈中平的店门前。他们在卖糖,陈中平也在卖糖,陈中平看着他们卖糖,他们没看着陈中平卖糖。

大部分路人在经过他的店铺时,总是像风一样飘过去了。

陈中平在七月十三日之后,终于对自己是否继续从事卖糖有了思考。他终于想到了萧条,但他不愿把萧条和他的店铺联系到一起。他认为卖糖一直都是自己的拿手好戏,自己的水平并不输于其他人。他认为萧条与自己无关,而与大环境有关,是大家的消费欲望下降,才没有多少人进他的糖铺。

他第一次想到了“大环境”这个词,陈中平第一次对这个概念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思考还没有停止。

陈中平又想,既然自己的萧条与本身的能力无关,而是与周边的大环境有关,再联系到刚才想到的消费欲望下降,说明镇上的人对糖的需求或许已经饱和,镇上的人家里的糖备的多了,自然也就不会来我陈中平的店里买糖了,所以我的店里人少了。

陈中平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原因:价格。

“自己的糖铺自开业以来,糖价就明显高于其他的糖店,门前橱窗里展示的那些糖李常君都说比家宜超市的贵上一半有余。的确,是贵了一点。

他又看向了后面的“皇帝糖”。

“后面的那些上海货就更不必说了。”陈中平摆了摆手,对着“皇帝糖”的方向摆了摆手。““皇帝糖”本来就贵,进货价都好几百呢!我要是不再挣点钱,我就穷得跟狗一样了。人们常说:“人没钱就不如鬼,汤没盐就不如水。”哎,无奈啊!陈中平。

他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把头靠在了躺椅上,看向了前面的日历,现在,日历上还是标注着十月。陈中平细细地看向了那里,希望与它来一次拥抱,但失败了。

陈中平这时终于觉得卖糖在现在已经不是一条路了。

太阳每天都在这样照着人们,也照着陈中平。太阳要竭尽全力,用尽它全身的能量。给地球上的人们一点热量,毕竟,来人间一趟的人们,挺不容易的。

陈中平这时还在靠椅上靠着,他自己早已抽离了思考,但他的脑子没有。他不知道,他的脑子比他活跃。突然,陈中平从靠椅上起来,像跳了起来。他的脑子突然蹦出了一个词:转行!

第四章

由于这个词的出现,陈中平再一次开始了无尽的思考历程。

“转行,怎么会呢?如果事实是如此,那我应该怎么办呢?再说,我平生除了会卖糖,还会做什么呢?难道,去和宋诗龄一样卖衣服?不不不,不可能,我不会卖衣服,穿衣服我都费劲呢!她人是好,但她的行当,我做不了。那要去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一个疯子来了,他是近期才出现在我们镇子上的。可能是七月十三号的某一时刻出现的,只不过我们都睡着了,不知道他是从镇子的前面来的还是后面来的。

疯子的头发梳得异常整齐,像打了发胶,如果不是他正在拍打着每一个镇上的店铺,我都会以为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他拍打店门的声音很重,有点图谋不轨的味道,他很快就会朝着陈中平的店里走来。

陈中平在躺椅上靠烦了,于是便站起身来,走向了店门口。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人,正朝着他走来,他顿时两眼放光,目光像一架雷射炮,聚焦在了那个疯子身上。没错!他觉得自己的糖铺又有希望了,等了那么久,终于有宾客光临了。

他转头看向了身后挂起的日历,日历上的月份变了,变成了七月。

陈中平这时喜上心头,赶紧回去把门前柜子里的糖拿了出来,摆在了台面上。他又去后面的“皇帝糖”展示柜里拿了一罐片糖,同样摆在了台面上。他把自己的衣服揪了揪,准备迎接那个远道而来的“疯子”。

疯子离陈中平越来越近,陈中平的心已经在不规则地乱跳着,他感觉到太阳如此的温暖,他打了好一个鸡皮疙瘩。他在想:“人间是多么美好啊,生活是多么美丽啊!”

疯子拍打着陈中平隔壁的店铺,那是一家专门售卖零部件的店,在我们镇上称为“五金店”。那店的老板早在两年前就因为资金链断裂做不下去跑路了,也没有新的店长来承租他的店。所以,这五金店自然也就成了一间“废店”。

疯子在拍打着“废店”的门,“咚咚咚”地响着。而陈中平的心里却像住着一只青蛙,在他的心脏里跳上跳下的,他早已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发。

疯子来到了陈中平的店门口,见他的店门大开着,便没有了拍打,他站在了他店门口,陈中平也站在那,他们两人对视着,陈中平的嘴巴打开笑了,而疯子的嘴巴仍然在秘密地闭着。

陈中平开口了。

“靓仔。买糖吗?新货,广东来的货,可光亮着呢!”陈中平指了指自己身旁展示柜里的糖,对疯子说。

疯子没说话,一脸问号似的看着陈中平,更多的像是在打量着他,从头到脚在打量着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碰到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竟然没有和他一样疯。

疯子摇了摇他那满是发胶的头。

陈中平一脸平和,接着拿出了柜子里的糖,把红糖和白糖各拿出了一罐,然后就开始介绍了起来:

“靓仔,可真别小看我们这家店的糖,我们的卖糖历史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几乎没变过品质,还是那么的老字号,你看!陈中平端起了放在台面上的红糖,向疯子展现着。陈中平面带笑容,说出的每句话像准备了很久。可讽刺的是,疯子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看着陈中平,突然大喊了起来:

“别卖啦,别卖啦!再过七个月,这里就会全部关闭。世界将要不太平啦!人民将要不太平啦!完了,完了,完蛋了!这下,老天爷给我们玩了一票大的啦,完了,真完了!”疯子大喊着,手就向上扬了起来。完啦!疯子最后说了一句。

陈中平呆立在那,他不知道怎么去推销他的糖了,好像希望又被破灭了,他的日历下一行的月份又变成了十一月。

疯子走了,陈中平还站在那,站在那不知道怎么了。他眼望着宋诗龄的服装店,咽了一口口水。突然,眼前的景象在他面前急速变化,他好像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沿着镇上的街道流动,但都集中在宋诗龄的店铺前。而他自己的店铺却似乎一个人都没有,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店门前长出了草,开出了花。

陈中平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同时他立刻意识到宋诗龄的店是一个发展得好地方,他打算与宋诗龄好好谈一谈,他打算把自己的店让给宋诗龄,把宋诗龄的店让给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陈中平心想着。他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挑战正在等着他,而他必须迎面而上了,这是他进步的一个好机会,如果他把宋诗龄的店拿过来,虽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陈中平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找宋诗龄谈一谈。

第五章

有了这个想法,陈中平显得轻松很多,他把面前的衣服揪了揪,走回了自己的店里。又坐在靠椅上,看向了前方的日历,上面的月份还是没有发生变化,上面赫然标注着——七月。他迟迟都盯着那里,眼里逐渐朦胧了。一股不知名的吸力正在把陈中平往暗处拉,陈中平逐渐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失去光彩,慢慢地变得安静了下来,周围一切声响都跑走了,留有的只有无尽的谧静。他看到了宋诗龄,正坐在他前方,手里端着他刚泡好的高山绿茶,笑眯眯地在看着他。他想跟她谈关于店铺的事,刚一开口,就被吓醒了。

他从靠椅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汗淋淋的,天已经黑了,黑得发绿。他意识到他要收摊回家了。收拾东西时,他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原来是今天自己的糖又没卖出去。不过他已经不多想了,他不再变得那么焦虑,因为他似乎发现了新的天空,那就是宋诗龄的店。他要在那里卖糖。他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从哪来,反正他现在不受控制地在执行着这个想法。

过了几天,陈中平踏出了他的店门,走向了宋诗龄的服装店。此时他的后背已经湿透,想想他的一生虽然一直在看着对面,但是亲自光临还是第一次呢!而且他第一次去对面还不是去买衣服,而是去谈判。一种剥夺他人未来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推开店门,几位店员立即投出愉悦的神情欢迎着陈中平,陈中平一遍一遍地说着谢谢就径直向前走去,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寻找宋诗龄。

陈中平走到了一个靠椅前,但他没有看到宋诗龄。他顿时慌了起来,头不断地扭动着,像是在寻找一位失联已久的爱人。他没看到宋诗龄就靠在靠椅上,笑盈盈地看着陈中平。可陈中平却依然还在寻找,他已经迷失在森林里了,或许正在等待着直升机降落下来救他。

“中平哥,好久不见,最近咋样啦!”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陈中平跳了一下,目光陡然转向了靠椅上,他看见了宋诗龄正在和他讲话,脸瞬间就热了起来。

“嗨!好久不见,你知道的,我的糖铺,历来就这样,不好也不坏的。你知道人们常说的一句”温水煮青蛙”。我就是那个青蛙,在温水里泡着,嘿嘿。”

陈中平已经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了。

“是这样,哎!我的服装生意也差不多,自从一九年过了一半之后,进入七月,我总觉得我使不上劲来,是我的店使不上劲了。衣服我不定期就会更新几种款式,可是来买衣服的人总没多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宋诗龄说这句话时,眼睛水灵灵地看着陈中平。

陈中平惊呆了,他不知道宋诗龄这些话是真是假。

“不是哦,我一直认为你的店铺经营得比我要好,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你有钱雇用店员,你想想看,如果不是自己有充分的资金基础,哪个店铺还会聘请店员帮助自己管理店铺呢?你的服装店能聘请五六个店员,说明你的生意好啊!

“我也是在硬撑着的,也累,是那种强迫似的累,没办法,现在大家的消费欲望不断下降,整个消费环境都变差了,做什么都难!”

陈中平俯就着耳朵在倾听着宋诗龄说的话。宋诗龄说的那句“强迫似的累”像一面镜子一样突然照亮了陈中平的心灵,他被深深地震撼住了,是那种脱离预想的那种震撼,同时带有一种同情和宽慰。他没想到,宋诗龄的店铺似乎也和他的糖铺相差无几,而如果说宋诗龄是一种“强迫似的累”。那么自己,就可以算是一种“空虚似的累”了。

陈中平忽然像打开了话匣子,他体内的激素正在喷发,他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在糟蹋他人的未来,而好像是在拯救他人的未来。

一种不知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决心要和她谈谈转行的事。

“诗龄,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陈中平拘谨地笑了笑,手指不受控制地抓着后脑勺。

“什么事,你说。”宋诗龄柔软的声音再一次击打了一下陈中平。

陈中平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了,耳朵也开始变热,他看着她,可能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他的眼里竟然有了泪花。

“你,你考虑过转行吗?”陈中平说完这句话时,忍不住转过了头,他像是向大陆投下了一枚炸弹,他正在逃往秘密的树林。

“转行?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宋诗龄的身体立起来了一点,她似乎对陈中平的话题很感兴趣。

“我经营我的糖铺,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一直销量都还不错,不过自从今年七月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糖铺越来越少人光顾了,有些人甚至看都不看我的糖铺一眼。前几天,有个人来到我的店铺,我以为希望来了。就热情地推销我们家的糖。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个疯子,还扬言说再过七个月,我们镇上的全部店铺将会关门。你说,这什么理了这。”

陈中平继续讲述着。

“我思来想去,最终认为人还是要发展的,我家的这间糖铺,已经是旧时代的产物了,不适应当今的要求,当今的人们,买糖更加方便了,不用再专程跑到我的店里要糖,而且可能其他地方的糖比我这里的要便宜得多了,虽然质量不确定,但是价钱便宜啊!人们贪图的一个就是实惠,其他的都没什么重要的了。我还要生活,我还要吃饭。所以我现在想办法,尝试着转行看看,我觉得会有改观的!”

宋诗龄听着陈中平的话,似乎已经沉沦在一片温暖的海洋,这不是爱情的感觉。这感觉比爱情更高一层,这是精神上知音般的敲击,它远比爱情的范围辽阔。

“看来你也是一个有想法的人!那,你想转行做什么?”宋诗龄用他那水灵灵的眼睛狠狠地看着陈中平,向他眨巴着。

“就是没想好。毕竟,我做什么都觉得自己还差点。不过,我又想了一下,我原来那个店肯定是不好了,我如果想转行,就得换地方。”

陈中平现在开始颤抖了起来,他不断地摩擦自己的小腿。不知道如何把后面的话讲述下去。他在树林里待得太久,已经被湿热的瘴气侵袭,不能再多停留一下,他所感觉到的不适驱使他强烈地想逃离这里。孤身一人,无视宋诗龄,无视自己的妻儿。自己一个人,逃逸。回到那喧嚣的闹市,开始卖糖。

“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小镇里闲置的店虽然多,但现在普遍大环境差,就像你说的,人们买东西的欲望都降低了,如果现在换地方,即使从事不同的行当,怕落得同样的结果。”

陈中平愣住了,他在一定程度上被宋诗龄的分析吓住了,因为宋诗龄的分析触及到了他从未思考过的领域。在此之前,他仅仅想过转行,然后寻找新的机遇,他并没有考虑到更远处的风险。

他看着宋诗龄,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了。他现在是彻底没有办法继续把自己的话题说下去了,他像马拉松赛上韧带拉伤的运动员,绝望地停止了。

“话说,中平哥,我倒想到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的意见如何了。”

陈中平像在黑暗里囚禁久了的小鸟,一听到宋诗龄有个主意,马上又开始不知所措,但他知道,此时的他需要镇静下来。同时,他感到了一股奇怪的触感,他感到,不是自己的未来要占据宋诗龄的位置,不是一种占领关系,也不是一种互换关系,而是一种共生关系。他觉得,自己的未来要和宋诗龄的未来绑在一起了。

这种感觉只在陈中平的脑海中存在一瞬间,马上就弥散了。

陈中平迫于压力,开口了。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是随便,什么都没关系的。二是我很乐意听取别人的意见的,你有什么意见你说,我们都是一个领域的嘛!”

陈中平调整着呼吸,他现在用尽力气,把呼呼呼地呼吸压慢,他就快要掉下悬崖,但他成功立起了身子,让自己活了过来。

宋诗龄的脸这时也红了起来,他低下了头,脸红扑扑的,手在自己的上衣下搬弄着,像恋爱了一样。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心事,要和陈中平说。

过了不知几段日子,宋诗龄突然抬起了头,红扑扑的脸蛋上精巧地镶嵌着发亮的眼睛,她一下子抬起了头,勇敢地看向了在她面前高高的陈中平。

“中,中平哥,我们,我,我们合作吧!”

只有天知道宋诗龄对着陈中平说这句话时耗费了多少的勇气。

陈中平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猛地晃了一下。

“合,合作,怎么一个合法?”陈中平像一个被抽空的人,瞬间便没有了自控能力。他的感觉应验了,他和宋诗龄的未来似乎真的共生在一起了,这让陈中平接不住突如其来的未来。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一起合伙开一间剪头店,这样,就有稳定的客源了,男女老少都可以来我们的店剪头,不愁剪头店倒闭。你说怎么样?”

陈中平问:

“如果有竞争对象怎么办?”

“这个问题完全不用担心!我考察过了,我们这条街还没一个剪头店呢!对于居民来说,最近的剪头店在上头那条路上,平时他们从家到那里的剪头店需要二十多分钟,而且那里的经营方式比较单一,只提供剪头,最多剪完头给顾客冲一下水。”

“你是说?”陈中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了。

“没错!我们要做,就要做多元一点,我们不仅提供剪头,冲水,还提供电头,烫头,染头。慢慢地把我们的剪头店做大,让我们的店“大”起来。”宋诗龄说这些时满是激情,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陈中平,不过这不是爱情,而是宋诗龄和陈中平对未来的共同渴望,其中还蕴含着对于镇上复兴的期盼,并且坚信它一定能实现的一种决心。

陈中平不再那么紧张和害羞了,他逐渐变得平静,坦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神赐的机会,但只有安静下来才能抓住它。

他们真的开始商讨关于开一间剪头店的计划,陈中平安静地思考着,宋诗龄也安静地思考着。从远处看他们就像两尊古希腊的雕像,它们共同地在思考着人类最伟大的历史,正在构思远大的,宇宙的疆域。

日月轮换,不因他们的思考历程而停止,太阳常常古板,但古板的温柔。如果没有太阳的这种古板,怕生活在此处及世界各处的人们会在七月感觉到寒冷。现在不是降温的时节,但如果没有小镇上的这个太阳的照耀。恐怕这匪夷所思的逆向规律就要来临。所以,针对于太阳,对于他自己,它每天升升落落。地上的人们感叹它的伟大和无私,想必没有比太阳更善良的物种了,太阳也是生命,它的生命力携带着一种特别的光芒,情感就通过那里放射出来。

它真的最懂得笑容,笑起来总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对于别人而言,已经把它当成一种航标。它的指令掌控着命数,拥有一种非常大的力量。人们往往依照着太阳行事,因为它已经变成了除天堂之外的空间的一种最广泛的生命,链条上最顶级的神灵。

对于月亮,人们从中不难联想到黑暗,因为它总是在夜晚出现。但它其实是很单纯的一个东西,它全身发着白光,并且最懂得形状变化,单纯得令人怜惜。可它偏偏又是勇敢的,它敢走进黑夜,作为太阳的徒弟,它在某一领域已经远远超过了太阳,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思考者。

第六章

如果你出生在镇上,那说明你相当有福气。一踏出家门,便是我们镇最出名的剪头店。没错!亲爱的读者们,“平诗剪头店”,建成了!我也是刚刚才听闻到的消息,现在就赶过去一探究竟。

陈中平已经在宋诗龄的店里待了有好一段时间了,为了实现成功转行,陈中平和宋诗龄请教了我们镇上头那条路的理发店老板,向他拜师学艺。那间剪头店虽然提供的服务不多,但老板对于基本工的把持还是不错的。那里的老板不高,胖胖的,已经上了一定年纪。对于高级剪头店的那些烫发染发,老板是一窍不通的,但对于普通平凡的剪头发技术,却是老板独一无二的擅长点。陈中平和宋诗龄白手起家,觉得跟这个“大师”学习一点基本功,是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在“大师”的带领下,陈中平和宋诗龄就开始学起了如何给顾客剪头发,等到了一定的熟练度。“大师”只带着他们学习“理论知识”,去学习有关于人头空间结构有关的知识。这个宋诗龄比较擅长,而陈中平却老是盯着那模型看,“大师”拿剪刀给陈中平实践,陈中平却总是只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空气,就是不往模型头上“下手”。这时,宋诗龄便轻轻地夺走他的剪刀,然后斜眼看一下自己的合作伙伴,好像在说:“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呢!再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和你做啊!

或许,陈中平已在空气中下坠。

最终,他们花了半个月左右,把“平诗剪头店”加急建成了。装修简单,却完全符合一间标准理发店的需求。转椅,剪刀,推头器,毛巾,梳子,发胶,洗发水等一应俱全。他们店开业那天,据说还挺隆重。红色的布遮盖起了“平诗剪头店”这四个字。好像护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过这铁定不是陈中平和宋诗龄的简单的结合体。门前已经堆了不少人,他们大多都在议论这间店的三种样态:“过去,现在,未来。”他们说这间店过去是一间服装店,现在是一间理发店了,未来可能还会是一间理发店的。他们就这样议论着,从他们的嘴里吐不出流言蜚语,这是很善良的一个重要表现,也是淳朴的一种重要表现。

随着一声炮响,陈中平把彩带一剪,剪头店就正式开业了。开业的第一天,镇上的很多人都来到了这间剪头店“尝鲜”。有一些妇女过来破天荒地染了头发,大多数都把头发染成了红色,他们说要“红红火火。”

有一个妇女过来剪头发,是宋诗龄帮她剪的,她对陈中平说:

“中平哥,你的糖铺呢?我爸都还坚持干着摩托店呢!你怎么不操持旧业啦!”

陈中平的脸立即青了,他感觉到一阵阵失衡,剪刀,推子竟朝着他直冲而来。他一下失语,宋诗龄喊他给一位已经剪好头发的男顾客冲洗头发,陈中平没反应过来,那顾客朝宋诗龄喊了一声:

“你怎么搞的?”

陈中平猛地反应了过来,连忙走上前连连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说的陈中平嘴皮子一阵阵地抽动着,他感觉自己正陷入了人生的泥沼当中,陷入了人生的典籍之中,他在一页页地翻阅着,可就是怎么也不懂得其中蕴含的深意,这让陈中平非常痛苦。但陈中平也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丧失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物件之一——礼貌。

经过了太阳和月亮的照顾,平诗理发店越来越平稳了。陈中平和宋诗龄已经完全掌握了一套成熟的经营之道。镇上的人都说这家剪头店剪得都比上条街的剪头店要好,而且有两个老板。他们坚信平诗剪头店将会是这镇上最有发展潜力的剪头店。有些人感觉到两位老板服务得好,就自发给两位老板送饭送点心。冬天就送热红薯,夏天就送压砂西瓜,别提有多好了!陈中平和宋诗龄常常咧着嘴笑着,他们发现自己的努力真的得到了回报。

我们感叹于两位大老板的勤奋和努力,他们在诠释着人生中最美的一页篇章,名为:“翻身。”

“诶,呆什么呢?陈中平!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还卖不卖啦,不卖我们走人了!”

排在队伍里的第一位顾客说。

陈中平这才反应过来,走到店内的“皇帝糖”架子上重重地拿了一罐上海来的红糖,递给了那位顾客。那位顾客斜了斜眼,看了一下装红糖的罐子,给钱给陈中平,跨下店门口的台阶走了。

陈中平继续给排着长龙的顾客一位位地拿着“皇帝糖”。渐渐地,陈中平店后面架子上的糖罐消失了,留下的是陈中平奋斗过的烈痕,他的糖铺,正在书写着一部改变历史方向的商业史,这甚至可以使中国的生产总值跳上好几个台阶。人们永远会记住,这世上有一间糖铺,是陈中平开的。

顾客走了,太阳依然高照,陈中平走到店门前,朝对面望了望。对面的店铺已经荒废了太久,门前的野草已经长得茂盛了起来,陈中平感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他把视角移了下来,经不住小声问了一下自己:

“这究竟是怎么了?”

已经贴近中午,是吃饭的时候了。陈中平的妻子从后房端着菜笑盈盈地走了出来。陈中平的儿子看陈中平一直在看着对面,就大喊了一句:

“爸爸,吃饭啦!”

二〇二四年七月

邓梓易作

湛江科技学院文化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在读

联系地址:湛江科技学院(新湖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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