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武汉的一名初三语文教师,我常在长江的潮声中备课。江鸥掠过晴川桥的剪影、户部巷蒸腾的热干面香气、黄鹤楼畔飘落的银杏叶,这些江城独有的烟火气,早已渗入我的教学血脉。语文于我,不是孤悬于试卷的标准答案,而是镌刻在码头石阶上的浪痕,是深巷里老汉推车叫卖莲藕汤的悠长吆喝,是学生作文本上那些带着热干面酱汁渍迹的鲜活文字。
一、语言如藕:在汉水淤土中深扎根系
武汉的藕,总能在淤泥中长出九孔的澄澈。语文课堂亦是如此。讲鲁迅的《故乡》,我带学生站在汉口老租界的红砖墙下,看藤蔓如何爬上殖民时代的雕花铁门。一个女生写道:"裂痕是光的通道,就像爷爷脸上的皱纹里,藏着汉正街三十年的风雨。"那一刻,我听见江汉关的钟声与文字共鸣。
教《诗经》时,我把课堂搬到东湖边的芦苇荡。少年们赤脚踩在潮湿的滩涂上,有人突然背出"蒹葭苍苍",声音被暮色染成鸽灰色。有个总沉默的男生在周记里写:"妈妈在吉庆街夜市炒田螺,铁锅溅起的油星,比星光更烫。"这些从市井生活中长出的句子,让我想起汪曾祺写汉口时说的——"好文字要带泥腥气"。
二、摆渡者手记:在长江漩涡中扬起风帆
去年深秋,带学生读《岳阳楼记》。我们站在武昌江滩,看货轮切开浑浊的江水。有孩子问:"范仲淹的'忧'能解现代人的焦虑吗?"讨论中,暴雨骤至,众人躲进轮渡船舱。在柴油机的轰鸣声里,我们谈起光谷程序员与昙华林手艺人,谈ChatGPT写不出"晴川历历汉阳树"的怅惘。
最难忘那个总在试卷角落画蒸汽朋克机械的男生。当他用3D建模还原《核舟记》时,我猛然惊觉:楚人的浪漫从未消散,只是从青铜器上的云纹变成了赛博空间的代码。有家长质疑这种教学"不务正业",我指着江心的拖船说:"您看那些逆流而上的船——真正的好舵手,都懂得借力漩涡。"
三、持炬者独白:在热浪蒸腾中传递星火
今年六月,带着学生把《孔乙己》改编成方言剧。咸安坊的老石库门前,穿长衫的"孔乙己"用汉腔念白:"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台下卖藕带的婆婆突然接话:"伢咧,莫学迂了!"满场哄笑中,我看见了经典的另一种重生方式。
深夜批改作文时,总伴着长江货轮的汽笛声。某个男生写道:"爸爸在沌口车间修变速箱,那些齿轮咬合的声音,像在背诵《赤壁赋》。"我在这句话旁画了朵浪花。想起张执浩写武汉的诗——"所有坚固的事物都是水做的"。语文教育何尝不是?我们既要教会少年们筑堤,更要教他们理解潮汐。
尾声:在江雾中看见星辰
去年冬至,收到已读中文系的学生来信:"老师,我终于懂了您说的'文字要带体温'。今天在司门口天桥,听见老人唱楚剧,突然想起那年您带我们找《离骚》里的香草——原来屈原的秋兰,一直长在武汉的街巷里。"
此刻推开窗,春夜的江风裹挟着轮渡的灯光涌来。楼下夜市尚未收摊,铁锅与炒勺的撞击声里,我仿佛听见无数生命的诗行正在诞生——卖栀子花的婆婆、熬夜备考的少年、长江大桥上的测绘员......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书写着"语文"。
合上备课本时,墨水在纸页洇开的痕迹,多像汉江汇入长江时的水纹。突然明白:所谓教育,不过是教会孩子们如何在时代的巨流中,打捞属于自己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