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病记

消毒水味在走廊里打旋，混着不知谁家带来的小米粥香。我蜷在塑料椅上，看樱花碎瓣卡在地砖缝里，像被揉皱的糖纸。手机震了下，家长群弹出张照片：教室窗台上的绿萝抽出新芽，水珠在叶尖打颤，背景音里传来孩子们的争吵："这是李老师的位置！"

老大夫的听诊器贴上来，凉得人一颤。他翻病历本的手很瘦，袖口磨得发亮，腕间红绳褪成米白色。"盗汗多久了？"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像滴在宣纸上的泪。窗外玉兰树正往下掉花，大朵大朵砸在空调外机上，碎成满地白瓷片。

输液区的黄姐掰橘子，汁水溅到邻床王伯的吊瓶架。王伯接过一瓣，指甲缝里的泥垢泛着青。穿蓝病号服的小张弯腰系鞋带，后颈粘着片樱花，灰布上洇出淡粉的痕，像被揉碎的晚霞。手机又震，堂妹发来段语音："姐，梨花开了。"背景音里传来大黄狗乱叫，还有小侄女奶声奶气地喊："姨奶奶什么时候回家呀？"

护士小陈推着车过来，白大褂下摆扫过我椅背。她发梢别着朵蔫樱花，口罩边缘沾着碘伏。"李老师今天气色不错。"她撕开输液贴，我瞥见她虎口有条淡粉色疤，像朵小梅花。针头扎进血管时，她在胶布上按了三下，像在弹首无声的歌。

窗外突然掠过道红影，是穿红棉袄的小姑娘在花园里转圈。小陈望着窗外笑："这些孩子，把樱花夹进作业本，说是要给老师攒春天。"春风卷着花瓣扑进走廊，一片落在我手背，和输液贴拼成朵临时的花。

暮色漫进走廊时，保洁阿姨拖地，樱花被碾成粉色的线。儿科诊室飘出跑调的《小燕子》："小燕子穿花衣——" 小陈停下脚步，从口袋掏出颗润喉糖，塞给扶着输液架学飞的小女孩。"含着糖唱歌才甜。"她低头整理输液管，发梢的樱花轻轻晃了晃。

急诊室门口，农民工枕着安全帽睡觉，裤腿补丁漏出棉絮。小陈给他盖上毛毯，手腕上的护士表闪过暖光。窗外玉兰树突然抖落花雨，惊飞了麻雀。有片花瓣飘进缴费窗口，正好盖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指尖触到保温杯外壁的水珠，我想起教室后排的玻璃罐，这会儿该装满了樱花。孩子们总爱把花瓣夹在课本里，扉页写着"李老师收"。春天就是这样，把打针吃药的日子泡得软绵绵的，连消毒水都带着槐花蜜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