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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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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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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浸江城

晨读时推开窗,长江的雾气便漫进教室,在《故乡》的铅字上凝成细密水珠。武汉的春总是这般粘稠,蝉鸣混着轮渡汽笛,把少年闰土刺猹的钢叉声都泡得绵软。有个男孩指着书页边缘的洇痕惊呼:“李老师,这像不像龟山脚下漂着的雾?”我笑着不答,任他们争论是露水还是茶水——有些答案该在岁月里慢慢晕开。

课间操常被暴雨打断。楚天的云翻脸比翻书快,方才还金灿灿照着操场,转眼雨点就把走廊铁皮顶棚敲成急促的鼓点。上周教《雷电颂》,正念到“炸裂呀,我的身体”时,闪电突然劈开积玉桥方向的天空。小满缩着脖子嘟囔:“屈原肯定在汉口江滩晃悠呢。”满室哄笑中,我望见三十双眼瞳里跳动着长江的波光。

总爱在作文课带些零嘴。张明背完《岳阳楼记》那天,我摸出块孝感米糕递过去。他啃着沾满糯米粒的课本笑:“范仲淹肯定没吃过户部巷的豆皮。”窗外梧桐絮纷纷扬扬,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我攥着师范录取书,在司门口老巷子口吞下人生第一碗热干面。芝麻酱香至今缠在舌根,比任何修辞都真切。

批改周记到深夜是常事。台灯下红笔勾画的痕迹,总混着楼下烧烤摊飘来的孜然香。读到“父亲的皱纹像汉江支流”时,突然想起父亲当年蹬二八大杠送我上学,蓝布衫被江风吹成鼓胀的帆。如今他总抱怨硚口的老房子返潮,却不知那些水渍早在我心里洇成了《背影》里的月台。

春分带学生去昙华林采风。青石板沁着潮气,街角婆婆煨的藕汤香钻进《故都的秋》书页里。小雨突然指着文青书店的虎斑猫喊:“看!老舍养的麻花辫!”众人笑倒之际,一只白鹭正掠过胭脂路的红瓦屋顶——这城市总把文学炖进市井烟火里,咕嘟咕嘟冒着灵气的泡。

梅雨季最磨人。教室吊扇搅动湿漉漉的《雷雨》,字句在潮气里发了霉。小琪把课本卷成筒装模作样抽烟:“周朴园该去江汉关钟楼下醒醒脑子。”忽然惊雷碾过长江大桥,三十个少年齐声背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声浪撞在雨幕上,竟比汽笛更清亮。

家访穿过汉正街时,晾衣杆上的花衬衫正往下滴《唐诗三百首》。小雨妈妈从旧书堆里翻出九十年代轮渡票根:“李老师您家看这个油墨坨子,比细伢作文本子上的钢笔水还晕得狠些咧!”她指甲缝里还沾着腌萝卜的红油,硚口腔调在楼梯间里嗡嗡回响:“个斑马,现在细伢写作文么斯好词好句都冇得,还不如我们当年抄歌本子!”江风穿堂而过,恍惚听见二十年前的我在甲板上背《滕王阁序》,浪花把“秋水共长天一色”拍得粉碎。

此刻暮色正爬上江滩栈道,晚自习的灯火在雾里晕成毛边的光斑。值日生擦黑板扬起的粉笔灰,与窗外糊汤粉的蒸汽缠作一团。合上教案时,《少年闰土》插画里的月光突然活了,银晃晃地漫过龟山电视塔的尖顶——原来所谓教书育人,不过是陪少年们在这江城的水墨长卷里,找各自的生命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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