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麦子(组诗)
我说的麦子,已超出粮食的
范畴。它代表雪,药片和星空
雪是童年的瘦雪,一个饥饿的
孩子盯着人家的白馒头,咽下了
酸涩的口水。一场雪正好落入
他衣服的破洞。穿过破洞
可以抵达中年的手术室
医生的柳叶刀,切断了
麦子成熟的秩序。他一直喊饿
药片配合稀面汤,顺着他身体的
漏洞,带走了残存的光和热
面汤洒了一地。他脱掉病服
飞上星空,成为一颗被我们
命名为父亲的星辰
雪落麦田时,我们扔掉药片
深深地怀念,流星划过夜空的
瞬间,那明亮的一瞥
晨歌
关于昨晚,我想这样描述
老屋与院中的枣树彻夜长谈
暮年以后,它们经常失眠
虎斑猫和灰鼠,各自端坐在
屋脊上,凝望着月亮上的环形山
猫头鹰在楝树的密叶间,给孩子
讲起了山海经里的上古神兽
拉了半辈子磨的黑驴,打了个
响亮的喷嚏,兀自笑了
老牛在半醒半睡之间,独自
照看着骨质疏松的农具
花狗完成了夜间巡逻,正蹲在
大门口,详细记录安全日志
公鸡在黎明时,把喇叭装入喉咙
叫醒了这个有荒诞之美的夜晚
送你一座南山
请老人躺卧于不老松下,听风
听雨,听菊花盛开的声音
让孩童在楸树下,教秋千荡漾
在兰溪边,给蝴蝶披上红嫁衣
请白发的老夫子,教稚儿
念三字经,读千字文,慢慢长大
卸去战马的缰绳,座鞍,冷兵器
让它去南坡吃最嫩的青草
去北涧饮最冽的山泉
建三间茅舍,一进院落
通风,向阳,水环绕,竹遍植
开荒种地,亲近五谷和青菜
闲时邀明月、浮云、竹影
品茗,围棋,笑谈古今事
不问世事,常拂拭内心的尘埃
和杂念。成为南山草木之间
最干净的一块石头,在没有
欲望和烽烟的年代,每种事物
都可以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每个人,都能过完自己
悲欣交集的一生
乡村的神
在乡村,神无处不在
相对于那些泥塑或雕刻的神
乌鸦从不端坐庙宇供桌。它身披
黑色袈裟,内心供着一尊菩萨
天空成为一个动词之前
它听过婴儿肉体的雷声,见过
亡者灵魂的闪电,主持过
无数场葬礼。霜粒爬上寒枝时
它会提一盏萤火,站在年久失修
的坟墓上,念一些温暖的悼词
给长眠之人听。仪式结束后
它将恢复为一位母亲的身份
驮着星辰,飞过一株吃斋念佛的
古槐,一个记录死亡的祠堂
落脚在一座荒芜的旧宅里
它的孩子从巢里探出头
和黎明一起,迎接它的归来
与清风书
你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来得及
邀请山水间的闲云野鹤
没向明月里的光抱拳行礼
你独自穿过这个黑白
分明的世界,背影落寞
内疚的我,用什么补尝
———我将欲望之火熄灭
做一个心无杂念的草民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给彼此
命名。你的轻,是一味良药
可医治我无处安放的浮生之躁
墨痕在宣纸上的跋涉
风尘仆仆,墙上闲挂的
二胡,收起了弦外之音
这一切,是你预设的伏笔
我仅存的定力,无法抗拒
最深的夜里,一位失眠的老人
凝望星空时,过于凌乱的眼神
中年以后,终于承认,你的
烟波浩渺,会让我沉迷于雪
或者比雪更纯粹的事物
写给日子
请允许我竹篮打水,每天做
减法题。此生负债太多
我一直渴望
找回蒙尘的清白之心
我承认,自己是个木讷无趣之人
风花雪月之事,不要勉强我
我愿妥协于善和良心
这是我灵魂的钙质和荣光
请允许我在柴米油盐中
爱上人间烟火
至于生老病死,我愿顺应天意
不做无畏的挣扎
请允许我在柏拉图式的自恋里
获得真理的临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