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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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
晚上睡觉时，他喜欢盖那床
绣着花喜鹊的老被子
那种厚实与温暖，来自记忆
中母亲的体温
最紧要的是，洁白的棉絮里
包裹着整个童年的乳香
对于人到中年的他来说
每个夜晚，都是一次重生
秘密
用一串生锈的钥匙
依次
打开柜子
和里面放着的盒子
打开盒子
和里面裹着的那层红布
静静躺着的
是一块旧机械手表
滴答，滴答，滴答
———父亲已经离开它
整整四个年头了
我悄悄走出母亲的屋子
顺便带走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相等
在秋风剥离的旷野上
羊群和青草是相等的
枯萎和白发是相等的
温暖和寒冷是相等的
粮食和死亡是相等的
一个女人对着天空
喊出的湛蓝
同
一个男人朝向大地
挖出的火焰
同样相等
妥协
我愿意
和草木站在一起
向秋风妥协，请原谅我
曾经那么放任自己
像一株植物般肆意生长
——现在，我确认
这个缓慢，艰辛的过程
是一把双刃剑
楝树
看到的只是果实
种子，或者比喻
人们忽略了内在的搀扶
与自我纠偏
现在，有人将你命名为
苦。寒
在理想主义者看来
这是定数，也是偶然
万寿菊
开了很多年
一直就那么美着
我一直好奇她的名字
却始终没去打听
今年，从一位诗人那里
无意中听到她的名字后
我突然就产生了
一种深深的犯罪感
鸢尾花
花正浓
阴影部分可以忽略
许多事物
往往在开始前结束
你的美
只属于你自己
与别人无关
生日书
我的痛
是三十六年前母亲带来的
我的疼
是四年前父亲带走的
所以——
我的幸福
只有短短的三十二年
独坐的老人
他望着夕阳
如同审视自己的一生
夕阳照着他
仿佛给一个新生的婴儿洗礼
燃烧
用火柴的人不多了
他是个例外
擦火，挡风，点燃，深吸
吐出烟圈
青色的烟雾腾空
细听，隐隐传来
多年以后
肉体与火焰的撞击声
给故乡写封信
信封要用牛皮纸，它会让我想起
那拉起艰辛岁月的老黄牛
信纸要用经霜的梧桐叶
每根脉络，都是回家的路
邮票要贴上南窗的那轮明月
地址要写上：一个出生、成长
远离、遥望，并叶落归根的地方
写字的笔，要用那支旧钢笔
每个字的颜色，都要保持这片黑土
地的颜色。每个字的结构
都要像老屋檩条那样的坚固
称谓，要用黄昏的炊烟来替代
问候语，要用乡音土语
包含祖辈的慈祥，父辈的淳朴：
忙啥哩？吃饭没有？喝汤没有？
信的内容关于五谷和草木
小麦、大豆、玉米、稻谷
——谁成了庄稼人的顶梁柱
辣椒、番茄、丝瓜、南瓜
——谁将是待嫁的新娘
杨树、榆树、槐树、桑树
——谁是村庄最后的守望者
蒲公英、牵牛花、狗尾草、苍耳
——谁还是母亲最远的牵挂
祝福语要写得长点，深点
长过那条土路，深过那口老井
信结尾的署名要这样写：
一个顽童、少年、游子
儿子、父亲，一粒尘埃
信日期要这样写：
过去的蹉跎，现今的苍茫
将来祭奠的方向
致茨维塔耶娃
你的窗户外
诗歌在蓬勃生长
像这样细细的听
脉管里注满的阳光
你体内的魔鬼
有双面刃
上帝创造的生活
你找到了简洁，无瑕疵
你在你的年代
狂热地爱着一切美好的事物
十字架在幽闭中
寻找可以替代的解药
你吹动了花朵的公式
神父在祈祷
天国在召唤———
“你的灵魂与我的灵魂是那样亲近，
仿佛一人身上的左手和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