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天书(组诗)
春风渡
春天,宜删繁就简
只需
一座慈悲为怀的塔
镇住暗处的恶和邪祟
一支观世音菩萨净瓶里
甘露洗礼过的杨柳
救苦救难
隐喻众生的双飞燕
栖息于故园
那片清澈无垠的蔚蓝
与春天书
中年以后,春天所有的
节令,对我而言
除了仪式感,再无意义
花期已过,蜂蝶自不会来
半生风雨,沧桑又能说与谁听
爱我者,报之以皓月千里
伤我者,泯然于清风一缕
与命运的对弈,尚未分出胜负
观棋不语者,多隐居于坟墓
归雁托锦书几重,覆水
写去留随意。终要与世界和解
包容万事万物。不苛求完美
敬畏之心和悲悯之念
皆需写入墓志铭。历尽千帆
将心安放于草木之间,每当
星光满天,独念《心经》解馋
我爱三月
你不来,我的花不开
内心的芬芳,无法抵达
春天的红唇
我是一个生性笨拙的人
一直学不会蜜蜂的识香术
猜不透蝴蝶的小情思
亲爱的三月,我在你的密室外
有足够的虔诚,修炼一颗
草木之心。自由的种子萌芽后
请允许我绽放,燃烧,荡漾
我将在流水的明镜里获得
重生。那是灵魂返回肉身后
最初的朴素和宁静
写给女儿
女儿,我先你而来,也将先你
而去。来去的中间,是我们
共同的襁褓和星空。我想用
足够多的时间,陪你慢慢长大
从女孩到姑娘,妻子到母亲
如果上苍眷顾,我希望能看到你
成为祖母,甚至是外祖母
女儿,我没有太多物质让你继承
唯有精神,可取之不竭
一一一做好自己,完成作为
一个女子,此生的使命和荣光
女儿,百年之后,我会隐入泥土
成为尘埃。你不会知道
相对于墓碑的冷硬,我的内心
为你安放了整个鲜花怒放的草原
秘境
我在星辰的漩涡里
同另一个自己对坐
从前,我们曾在一场
黄粱梦里,抵足而眠
那一晚,有一匹披着
旧袈裟的瘦马
驮着安睡的我们穿过风声
前往一个秘境。那里的
流水脱掉泥沙,缓缓倒流
植物用根须在大地上自由行走
动物们用同一种语言长谈
我们比萤火虫,更擅长发光
那时,连坟墓里的逝者
都用双手,托举着落单的云朵
相见欢
夜晚,影子和我都乏了
我们寄居的人间。失眠的人
和沉睡的人,各占一半
枕边人说:早点睡,做个好梦
我和影子,顺从了她的意志
这意味着,我们也说服了内心
熄了灯,又一次把身体放空
披上一件薄薄的羽衣
去热爱,去悲喜,去衰老
去告别,去重塑自己
这样多好。黎明推门而入时
影子也跟着我一起苏醒
我们无限欢喜。仍然选择
不离不弃,亲如兄弟
野花体内的黄金
很多时候
人们忽略了她,作为一个
怀春少女的羞涩
她守着小小的故园和风水
等待自己的意中人
用十里春风迎娶她
尘世染灰。唯有她打扫庭院
清除内心的杂念
她体内的黄金和寂静
有柔软的善念
这些年,人们过于健忘
其实
每年春天,她是第一个
给隐居在坟墓里的逝者
敬献鲜花的人
比雪轻
鸽子落入我手掌心
捎来了一封旧时的信笺
一位隔山隔水的故人
与我见字如面
借助他寄来的火焰
我用松针取暖,把一些怀念
暂放在微醺之外。鸽子
代替友人,与我对饮
听我回信一一一
金黄的老虎,老于草莽
羊羔把第一声啼哭
献给了牧羊人
一株枯木,在北风里歌呼
夜深时,鸽子躲进了一首诗中
它入梦的鼾声,比雪还轻
阳光下的向日葵
人群之外,你被重新
命名。发光体。黄金盏
或者梵高抽象的脸
在你面前,宜用唯物主义的语言
诠释明暗之间的界限
自省的花瓣,一直朝着
画笔和油墨消失的方向
你一再拒绝成为标线
星迹,或是蜗痕
风声被屏蔽后,遗留的
寂静,被失明的老者认领
现在,阳光开始收割阴影
只有你,还站在那里
等候造物主,庄重的降临
试飞场
夜晚,是一个试飞场
人们潜入内心的腹地
褪去肉刺和骨垢
他们借助蒲公英的种子
找到了一双透明的羽翼
他们开始在浆果上
练习飞翔。现在
已无人再去纠结
进化论隐秘的瑕疵
他们盘旋、俯冲、呼啸
穿过时间隧道
他们越来越小。小到可以
再次抵达母亲的子宫
成为一个圣洁的婴儿
年轻的风
雨后,我跟着湿淋淋的小羊回家
经过长满苔藓的墙根时
小羊停顿了一下。它落魄的
目光,瞬间温柔起来
那些一生几乎都
不见阳光的墨绿
是一片谦逊的小小草原
在小羊的眼睛里
那些绿色开始奔跑,歌唱
并一点点辽阔起来
小羊小心地伸出粉红色的
舌头,细细地吮吸着
苔藓脸颊上饱满的泪滴
周围很静。只有风
很年轻的风,穿过了我们
指缝间的光
沙粒的小,蜗牛的慢
这两种事物,构成了
我中年的相对论
每天,我在小中完善自已
磨砺给星空缝补丁的手艺
蜗牛,是另一个自我
它背负一座壳状的山,寻找
精通搬山术的愚公。我在
它们的蛊惑中,穿过不惑沼泽
即将跌入知天命的泥潭
我的双眼,数次被造物主
那双宽大的手掌蒙上。他让
我回答生活的真相。我沉默
这时,光穿过指缝
留给我整座五行山的阴影
春夜听雨
雨怎么落,是一件事儿
我如何听,是另一件事儿
两件事儿之间,是我们共用的
悲喜,被重新还原
雨落下时,找到了屋顶、草木
泥土、叶子、根茎
无数孤独的墓碑
而溪河、江湖、海洋
那是雨对前世的开蒙和拯救
我听到了雷声、鼓声、马蹄声
寒鸦呼号、枯枝断裂、婴儿初啼
老者呜咽。一个人在黑暗中
突然撕开了结痂的伤口
至于后来,还有什么值得怀念
你可以双手合十,问问闪电
春分
再怎么分,春天也是一个整体
她饱满的眼神和明亮的内心
不应该,也不能被忽略
置身其中,我是她孕育的
一个词语。我有叶子的轮廓
花朵的体香。我用辽阔
安放山河故人,人间烟火
借助春风,修炼点金术
和雨水一起,擦拭墓碑上的尘埃
通过草木,抒发思想和情感
我一次次蜕变,重塑肉身
只是为了抵达灵魂的家园
在那里,一切美好的事物
都用三月的阳光
给自己编织了一个花环
用一株植物的名字唤我
我有一株植物卑微的出身
和柔软的自尊。我在生存
或者死亡的辩证关系里
保持肉身的独立
许多时候,我习惯将自己
隐藏进灯心草的体内
我想借助它,找到一盏灯火
通红的内心。那里的补丁
恰好契合了我灵魂的漏洞
偏执的趋光性,注定了
我是一个无法远足的人
每当有人,用一株植物的
名字唤我,我将再次成为
一个母亲的孩子,凝望故园
比祖母白发还长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