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外四首）

追光者（外四首）

光在奔跑时

突然停了下来

悬于世界的穹顶

从一具肉身里遁逃的影子

趁着夜色

越过山丘和大海

在细如麦芒的塔尖上

找到了自己透明的蝉衣

妥协

最终，我要向一块墓碑妥协

允许它刻上我的姓名

生卒年月，及头像

甚至会有几句墓志铭

我只是希望

石匠在刻字的时候

能轻一点，再轻一点

不要惊扰到一朵野菊花

体内清凉的禅寺

庇护

晚上睡觉时，他喜欢盖那床

绣着花喜鹊的老被子

那种厚实与温暖，来自记忆

中母亲的体温

最紧要的是，洁白的棉絮里

包裹着整个童年的乳香

对于人到中年的他来说

每个夜晚，都是一次重生

鹤唳

泼墨的江山肃穆。君王

和草民，殊途同归

森严而古老的秩序，比权力

和欲望更为内敛

女人的身体里，住着鹤羽

丹红、闪电、弧形的山丘

它们都有一颗庄重的冰雪之心

明月，悬于苍茫的蓝

披着光芒的远行客

凝目、盘旋、低鸣于

历朝历代的折痕处

他们歌呼、颠叫、永默

黑暗中焚香而坐。最终

把一段青青的柳枝

虔诚地放进神的净瓶里

复活者

将磷火熄灭，骨骼拼接，重塑

形体。赋予他血肉、灵魂、性别

心跳、思想，他就会重新活过来

他会沿着线装家谱，重返故园

辨认从前的祖屋、农具、五谷

认领曾经的姓名，父母、妻子

孩子，大量用旧的时光

他会拄着拐杖，经过衰老、病疾

从父亲送葬的唢呐声中，再次

承受中年的撕心裂肺。从妻子

长满老茧的掌心，找回当年

丈夫和父亲双重身份的沉重 

在祖父烙的野菜饼里，他重温了

少年时的饥馑。曾祖父牵着老牛

把他驮回了白雪般干净的童年

是的，他会把从子宫里紧紧

攥着的那声啼哭，还给母亲

尔后，他将再次死去，隐入万物

当墓碑上的名字，被人念起时

会有风声，给予轻轻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