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个深夜里问我老大:你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老大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翻了个身,沉沉地睡着了。我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老大在敷衍我,闷了一会儿也睡着了。
老舍先生说:“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过起码有二十位教师吧,其中有给我很大影响的,也有毫无影响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而把性格和性情传位给我的,则是我的老大。
老大之所以是老大,不仅仅因为老大年龄最大,更是因为在家里,她的要求就是命令,她的话就是真理。家里这边通常把上一辈人传下来的规矩等统称老理儿,老大和老理儿,谁更老?我不得而知。
但我逐渐知道的是,老大越来越老了,而老理儿却在我成长的年岁里愈发彰显出鲜活的气息。
老大说:“要是在路上看到穷人,能帮几块钱是几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老大还说:“要老实,要厚道,要知道吃亏是福。”“最主要的,到什么时候都要诚实,不能说瞎话。”
小时候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大了些,离了家,真正遇到了困窘之境才醍醐灌顶,想起老大的唠叨。
这老理儿得靠时间来焐,也得靠我自己来悟。
我的二十岁,我有很多奢望,我也有无尽的欲望,我在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前进;可无论我走得多远,一帆风顺也好路途坎坷也罢,我心里始终深深地烙印着老大曾经讲给我的老理儿。它们在我不算漫长的人生中给予我太多,它们看似陈旧、微不足道,却在悄无声息中陪伴我,与我一同长大。
去年回家过年,除夕那天我又抱着被褥跑到了老大的房间,吵着要和她一起睡。老大咯咯地笑起来,“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说着笨拙地起身接过我的被褥,铺好,示意我快些钻进被窝。
电视里新年的倒计时响起,窗外烟花恣意绽放,我和老大沉默着没说话。离家成为异乡游子后,回家的时间愈发少了,也少有这样的时刻。我忽然想同她说说话。
“我想写去年的总结,可我总是想不到要写什么。”
老大没说话,像是睡着了。
“你得写,得动笔,”她声音很轻,“写写就有灵感了,不写总不会有灵感。就像水啊,得流才有方向。”
“恩......就像户枢不蠹,流水不腐。”
老大喃喃自语,“这孩子说的是啥,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静静地,老大的呼吸变得安稳而规律。
此刻,在同等沉寂的夜里,我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和老大的对话——
“奶奶,这辈子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哪有什么遗憾啊,过一天赚一天啊,傻孩子。”
我的奶奶,我的老大,和陪伴她走过风雨一生的老理儿,都是我穷极一生都难以摆脱的羁绊;可我爱这羁绊,爱这黑夜,也爱黑夜里给我以光明的,老大和老理儿。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九日 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