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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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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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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飞的凤凰

冯俊龙

烟花漫天飞舞,在深蓝的夜空拼凑出各色图案。夜幕下的凤凰山像一只浴火腾飞的凤凰,展开翅膀,欲冲九霄。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在成都圆满闭幕,世界为之沸腾!

凤凰山露天音乐广场欢乐的人流里,樊二嫂张开臂膀,扑向同样伸开双臂,向自己扑来的女儿娟子,禁不住热泪盈眶。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思绪把樊二嫂带回到青春岁月,带到那些与凤凰山一起涅槃的日子。

樊二嫂姓黄,叫黄翠花,她老公才姓樊。

20多年前,高考落榜的黄翠花,一心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在老家川北嫁入成都的几个热心女人撺掇下,来省会城市成都相了几回亲。介绍人都是把她引到城北凤凰山一带的农村。从火车北站或者梁家巷汽车站下车,一路向北,走过挤满高大桉树的老成彭路,看着路边全是绿悠悠的庄稼地,这不就是离城市最近的农村?翠花的心渐渐失落。等到弄明白当地农民以收房租为主,种地只是副业,也有少部分人外出打工,翠花对这里的农民充满好奇和不解。

翠花前前后后相亲的几个对象,都是这种“可农可工”或“不农不工”的农民子弟。他们家里有房出租,优越感强烈,对生得丰满挺拔、亭亭玉立,有一副好身材的翠花大献殷勤,没人的时候就动手动脚。翠花心想,再好看的花也有开败的时候,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天长地久?要不是老家教英语的老师,只能写些英语语法,连26个英语字母发音都不全,自己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看来,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良好的教育环境,将来一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

几次相亲,都无果而终。一气之下,翠花回到川北老家,和村里樊支书的二儿子结了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黄翠花也就成了樊二嫂,本名反倒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樊二嫂结婚那年刚好20岁,有了去成都相亲的见识,樊二嫂就怂恿男人樊二哥出去打工。

“生了娃再出去。”樊二哥说得理直气壮。樊二嫂明白其实是男人不想离开她,就板起脸孔说:“你不出去我就出去,你看湾头三儿、山那面的幺娃,还有街上的四狗,都在外面买了房子,都把娃接到城里头上学去了。你要为将来的娃考虑不?”说罢眼泪就挂在一张俏脸上。没几个回合,樊二哥就败下阵来,按照樊二嫂的吩咐,开始闯荡成都去了。

在成都的工地上还没干满一个月,樊二哥就叫嚷着要回家。樊二嫂急了,想将来孩子也像自己那样,实在是心有不甘。睁着眼睛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她就和家里人说要去成都。樊家父母以为是樊二嫂想男人,这新婚的夫妻,打不散的鸳鸯,哪能分开?当下就爽快答应了。

樊二哥的工地在梨花街,是正在建设的叫“城市理想”的楼盘。工地上工棚都是大通铺,樊二嫂来了也不能在工地上住。去外面的旅馆将就了一晚。樊二哥正在为第二天晚上的住处发愁,樊二嫂想也没想,对樊二哥说:“我到北门的凤凰山去租一间房子,你平时在工地上班,休息的时候过去,我们在这个城市也算有个落脚之地。”樊二哥以为樊二嫂也是和他一样念想着儿女私情,心里乐不可支,当下就去找工头软磨硬缠,预支了一个月工资交给樊二嫂,千叮咛万嘱咐,要樊二嫂租好了房子就去找他。

哪知过了大半个月,樊二嫂才回到城市理想工地。樊二哥瞪着发红的眼睛,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走丢了还是被人贩子给卖了?这么大的城市,我原来就不该答应你一个人出去!”

樊二嫂白了樊二哥一眼,不急不慌地说:“我是来喊你辞工的,跟我去做生意。”

“做生意?你一个农村女人,在成都城做啥子生意?”樊二哥眼睛瞪得更大,眼光凶得要吃人。工友们常常说的“女人变坏就有钱”,这女人才来好久,就敢整出些幺蛾子?樊二哥似乎不认识樊二嫂,嘴里像吐出烧红的烙铁,艰难而痛苦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话还没有说完,粗大的手掌就扬了起来。

樊二嫂忽然明白过来,知道樊二哥把她当成了水性扬花的女人,气得抬脚踢过去,尖尖的鞋跟正好踢在樊二哥膝盖下面的腓骨上。只听一声尖叫,樊二哥痛得弯下腰来。

“活该!”樊二嫂柳眉倒竖,风吹杨柳一样扭动身肢,对樊二哥命令道:“赶快去收拾好你的东西,我去荷花池进货,下午三点来工地门口,你和我一起去凤凰山。”

樊二哥和樊二嫂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山村,知道黄翠花不但模样俊俏,身材火爆,而且头脑敏捷,敢说敢做。要不是自己父亲是村支书,家里比其他人家富裕,在小山村还有些地位,黄翠花肯定不会被叫成“樊二嫂”。

但只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啊,樊二嫂有啥本事就在成都做起了生意?

下午三点,樊二哥背着铺盖卷跟着樊二嫂在天府广场公交站,乘车来到凤凰山单石桥。下了公交车,樊二哥看见尘土飞扬的老成彭公路两边,几幢老旧楼房斑驳的外墙下面,各式各样屋顶的临时建筑星罗棋布。几条野狗旁若无人地蹲在屋檐下,闪出凶光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过往的路人。

“你不是要在城市生活吗,怎么跑到这个和我们老家乡场一样的地方来了?”樊二哥对踩着高跟鞋“嘚嘚嘚”在前面带路的樊二嫂说。

“挣钱,买房。”樊二嫂转身看见樊二哥嘴角露出的冷笑,吐出几个字,再也不多说。

一股股混合着尿骚味的浑浊空气,从窄得只能一人行走的巷子深处飘过来。两旁似乎随时要倾倒过来的房屋,几乎都是如藤蔓一样攀附在杂乱耸立的楼房墙壁上,搭建房子的材料种类繁多花样百出,有点像电影里的难民营。

光线昏暗的小屋子里,一张床占去了大部分面积,还有一张快要散架的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缺口的旧碗。“你就住这?”樊二哥有些吃惊。

樊二嫂坐在床边,边脱高跟鞋,边说:“不住这住哪?这间屋子65元一个月,稍微再大点,要80元。”

“我们……隔壁听得见声音不?”樊二哥指指那间铺了洗得干干净净床单的床,再指指隔壁。樊二嫂明白樊二哥的意思,担心两口子夜晚弄出的那些声音被隔壁听见,忽然大笑起来:“隔壁是房东的猪圈。”

樊二哥有些悻悻然:“难怪有猪屎味道。”

小别胜新婚的喜悦还蕴绕在心头,第二天樊二哥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精神。失望的根源在樊二嫂的生意上。老成彭公路边上,樊二嫂摆了一个地摊专门卖袜子。打开昨天去荷花池进回来的货,花花绿绿的袜子,男女老少都有。每双袜子进价1.25元,卖5元钱3双,一笔生意可以赚1.25元。樊二哥算了又算,心情极度沮丧:这样下去,要卖多少双袜子,才能在成都买得起房子?

“不怕慢,只怕站。”樊二嫂对樊二哥的冷漠不以为然,“你在工地干,一个月挣1200元,多少年才买得起房子?”

“为啥要在成都买房子?老家的房子还是楼房!”樊二哥在城市理想工地上干活,听说房价要几千块钱一平方米,“你算过没有,像你这样,只怕挣一百年,还买不起一个狗窝大的地方。”

“少抱怨,把抱怨那劲使在卖袜子上!”樊二嫂大喝一声,又扯起喉咙喊:“袜子5元钱3双,男女老少都有!”

“瓜婆娘,卖到死也挣不到一间床那么大的房子钱!”樊二哥恨恨地在心里骂道。想起昨晚两口子的温存,只好学着樊二嫂的样子,没精打采地喊起来:“袜子5元钱3双,男女老少都来买……”听樊二哥像被杀断喉咙的猪叫,樊二嫂忍住笑,没有吭声。

一年前来成都相亲,樊二嫂看到好多外地人在这里打工,有人真在这里买了房子安了家,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为啥做不到?其实,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做到,但只要努力,对得起自己就好。再说,自己才21岁啊,一切才刚刚开始。

凤凰山是离成都城最近的山,爬上山去看城里,就像站在老家的山顶看远方,一幢连着一幢的高楼,像山一样绵延不绝。那些高楼里就是城市人的生活。那些在城市生活久了的城市人,周末就会来爬凤凰山,看山上的树木、庄稼,看满山的野草和蝴蝶。当然,也有人在樊二嫂的地摊前停下来,买几双甚至十几双袜子。荷花池批发市场虽然在城里,但只批发不零售。樊二嫂卖的袜子价格比城里那些店铺便宜,周末有城里人来爬凤凰山,生意也就相对要好点。

晚上清点纸钞硬币的时候,樊二哥发现每天的盈利都比自己在工地上打工挣的钱多,也闻惯了猪圈里飘过来的味道。只要和老婆在一起,啥事都能忍,哪里都可以是家。

以为在这个猪圈旁边的安乐窝,可以夜夜搂着老婆睡安稳觉,樊二哥正在暗中想着生娃的事,有一天,房东忽然来通知,国家要修三环路,房子要拆迁,限定他们几天之内必须搬家。

“搬家?搬啥家!回自己的老家,老家猪有圈狗有窝,自己想睡东屋睡东屋,想睡西屋睡西屋,多好!”樊二哥的美梦被樊二嫂一瓢水泼灭:“你想回老家我不阻拦,要想我和你回老家去给你生娃,你一个人去做梦。”

“不回去,这里都要拆迁了,你去睡凤凰山的公墓?”樊二哥又想扬手,想想樊二嫂踢的那一脚,好像腓骨还在痛,忍住了。

“我已经在九里店租了一个摊子,不但要卖袜子,还要卖衣服。”樊二嫂做事从来都是有条不紊。

“九里店?那个不是场不是镇的地方,又没有逢场天,你衣服卖给哪个?”樊二哥也晓得九里店,顺着老成彭公路往城里方向走,离单石桥不远,属凤凰山农场金凤分场管辖。人倒是多,但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外地人。老成彭路就是街,路两边都是破旧低矮的房子,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到处乱挂。在这个地方能发财买房子?痴人做梦!

樊二嫂也不和樊二哥多解释,收拾好不多的几样家用东西,无非不过是吃饭的锅碗瓢盆和睡觉的铺盖席子,肩扛手提就到了正大公司对面王贾四组租住的农民房子。这次租的房子是二楼,面积同样小,但隔壁不是猪圈,住的也是外地人,80元一间。

金凤农场占用靠老成彭路的农田,修建了临时农贸市场。樊二嫂租的摊位只有20平方米,买来竹竿和彩条布,搭建了一个可以遮阳挡雨的简陋棚子,然后把绳子牵扯在支撑棚顶的竹竿之间,挂上从荷花池批发来的衣服,前面摆摊卖袜子。想不到,在这里上班的外地人比老家赶场的人还多,不但袜子卖得多,衣服裤子也卖得不少。时间一天天过去,樊二嫂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

“继续这样摆摊,挣钱太慢,要租铺子卖高档货。”樊二嫂摆摊历练了半年,手里终于有了四位数的存款。看摊位对面有一家空铺出租,当机立断租赁下来,简单装修一下,开始卖皮鞋。

九里店往南一里路,就是八里桥。八里桥最早是沙河上一座木桥。1912年修建成彭路时,木桥换成了石桥。这年沙河开始整治,原来的石桥要拆掉,修建钢筋混凝土新桥,堤岸也要全部整修,沙河两岸的农户,要全部搬迁。

“将来这里恐怕也要变成城市。我们的生意是向城外拓展,还是向城里发展?”樊二哥在租了铺子卖皮鞋之后,眼见盈利大涨,真是如在老家过年时贴在大门上的春联说的那样:“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再也不提回老家,兢兢业业照看着铺子卖货,樊二嫂勤勤恳恳跑市场进货。妻唱夫随,店铺是越开越多,生意是越做越大,钱也挣得越来越多。两口子很快在城北五块石买了商品房,女儿娟子已经两岁。樊二哥喜上眉梢,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城市北改,九里店开始拆迁,耸立在农田中的外资企业正大公司搬迁完毕,早有准备的樊二嫂,店铺已经开到外北陆家、大丰等地。

“我要让娟子接受比我当年更好的教育。”樊二嫂对自己没有读大学一直耿耿于怀,把娟子送进了成都的学校上学读书。岁月如长河,人生似行舟。心中有梦想,脚下就有力量。

樊二嫂两口子不停地开店,女儿娟子在学校刻苦学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凤凰山公园开建了,凤凰山露天音乐公园开建了,凤凰山体育公园开建了。樊二嫂看见曾经熟悉的山峦被切削,曾经依偎的树木在长粗,曾经长满杂草的土地换成绿荫,曾经的农田中间矗立起造型别致的建筑,曾经住过的小屋位置搭起供游人休憩的长椅。

娟子听多了父母在凤凰山脚下创业的故事,血脉里有母亲喜动而且敏捷的基因,特别喜欢田径运动,挤出时间跟随母亲一趟趟奔走于凤凰山,亲眼看着一座山变成一座公园。

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在成都召开的时候,读大学的娟子刚好有资格报名参赛。幸运的是,娟子在家门口举办的这次赛事中,一举夺得女子田径4 x 100米接力决赛项目金牌。

太阳神鸟再度飞临凤凰山,《梦想·点亮未来》的乐曲声响彻城市夜空,成都大运会点亮了年轻人的梦想,也向世界展示了更加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城北通往城市中心的北星高架,一路霓虹,横跨三环路,飞跃高楼林立、安静祥和的九里店,穿过八里桥整洁美丽的沙河公园,曾经的城郊结合部已经与整座城市完美连接在一起,成为真正的城市。

城北曾经的凌乱老旧已经不见踪影,熙来攘往的外地人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成都不断北延,城市不断更新,无数梦想不断成真。樊二嫂只是无数普通人中的一位,历史因为有她们不断创造出奇迹。城市的变迁不只是建筑物的雄伟瑰丽,更有平凡人对命运的奋力打拼。

凤凰山不再只是离城最近的山,也是离城最大的公园;凤凰山不再只是一座公园,而且还是四川人坚韧不拔、勤劳奋进的精神象征。它像一只振翅腾飞的凤凰,带着成都这座城市飞向世界,为地球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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