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给我说起孩子考研的事情,“分数今天出来了,考得不太理想,数学没考好”。“有这么难吗?”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上知乎查到今年的报考人数,这个数字让人惊诧。2022年,有457万人报考,大约录取110万。回想起20年前我的研究生考试,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第一次是大学毕业的1991年,第二次是1993年。当年约12万报考,4.2万人顺利就读研究生。
1990年是很特殊的一年。当年因为某些原因停止了全国研究生考试,推荐少数优秀毕业生攻读研究生。我是1991年毕业的学生,到1990年11月前,我都在外地毕业实习,没有任何报考的消息。就在我失望至极,心想还是和1990年一样了,报考无望的时候,考研有新消息了。
我面临两个选择,因为我大学成绩排名靠前,系里推荐五位同学参加全国研究生录取考试。另外一个选择是保送我到中国科学院西北水土保持所攻读研究生。这个保送主要是系里78级校友邵明安博士,从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回来,想让母校推荐二名学生,随他攻读研究生。刚好我满足他提出的要求:年级成绩前十名、英语过四级。我们年级英语过了四级的就六个人,我的运气最好,卡着60分数线拿到了四级证书。
12月份,我找系里要到了邵博士的通信地址,很冒昧的给他写了一封信,主要询问随他读硕士,学什么专业?将来毕业了可以去哪里工作? 邵老师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不久我就收到他的回信,告诉我,专业是土壤水动力学,研究黄土高原水土流失问题,毕业后只能留研究所在他的课题组工作。水土保持所远在咸阳杨陵县,要做的又是我极其陌生的土壤学,我的理想是做一个物理学家。仔细想过后,婉拒了这个保送。邵明安博士2017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我很荣幸和他有短暂的交集。当时是什么原因拒绝这么好的导师和机会呢?我揣测唐朝诗人张籍拒绝平卢淄青节度史李师道邀请的时候,可能也是有相似的心情吧。“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满怀信心地参加了全国统一考试,结果给了我迎头痛击,整个物理系只有一位同学,考到中国科学院合肥等离子所。而我英语差几分,铩羽而归。第一次考研以失败告终。
改变命运的只有不断学习这一条路。这是父亲经常给我说的一句话。父亲是个只上过初中的小学教师,但他朴素的观念竟然和宋朝朱熹的一样,“无一事而不学,无一时而不学,无一处而不学,成功之路也”。我仔细梳理了上次考研的问题 ,开始了再一次的努力。“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国家挑选研究生可能也是一个淘金过程吧。攻读研究生的机会对我也是淘金过程,没有那么容易淘到真金。“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我就这么安慰着自己。
我当时大学毕业分配到益阳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时候,和系领导是有口头约定的,工作五年内不调动更不能报考研究生。益阳师专距离益阳市也有20多公里,唯一的公交到市中心也要花费一个多小时。它坐落在一片山丘之间,周围就是农田,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到益阳师专工作的第二年,XYH老师当选物理系党支部书记。X老师一直对我关怀有加,常请我去他家吃饭,饭后偶尔还来一局扑克“升级”游戏,即使在玩牌过程中,他和他爱人也总是鼓励我要不断学习。自然我现在报考研究生,他是不会阻拦的。
我很顺利的报考了1993年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的研究生考试。考试时间是当年的1月9-11日三天,需要考试的五门功课是英语、政治理论、量子力学、普通物理、电动力学,总分500分。
这些课程里,我头痛的是政治,主要难在时事政治上。当时找不到电视,也没有大牌的新闻报刊可读,没有条件去了解时事。此外,大把的时间要用于日常繁忙的教学,晚上挑灯复习考研的功课,哪里又有时间去找时事政治资料呢。我在苦闷之中,把我的现状写信给大学班主任ZSQ老师。临近考研前一个月,突然有人告诉我,学校传达室有个叫“ZSQ”的人找我。周老师从长沙弄到了时事政治参看书,很薄的全白的一本小书,趁着他出差的机会,绕道专程给我送过来。十年后的2002年,我从德国回来去看望ZSQ老师,感慨地告诉他,如果没有这本从长沙给我送过去地薄薄的时事政治资料,就可能没有今天的我。
1993年5月初,我突然收到一份电报,“5月7日速来面试”。现在的孩子们生活在信息发达的时代,可能都不知道电报为何物,这在当时可是最快的通信手段,以发电字数论价。到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的旅途也是一个精彩而复杂的故事,我后来写成了《第一次来院趣事》,被院庆60周年作为精彩纪念文章收录在院庆专刊里了。
面试的过程很简单,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到院招待所的晚上,和几个一起来面试的同学讨论明天的面试,忐忑而紧张,一夜无眠。
“我叫赵志祥,是你的硕士导师,你不用紧张,我们有几个小问题问你。”
面试就在这样轻松的聊天过程中顺利结束了。
“还有个小的测试,这是一篇英文文章,这是字典,你到隔壁房间去把文章翻译成中文吧。”
赵老师递给我文章和字典,又补充到“时间一个小时。”面试后,我知道了我考研的成绩,5门功课考了370分。但英语只考了53分,国家线是55分,差了二分。研究院研究生科提出委托培养,让我工作单位出具同意定向培养的承诺函。
尽管我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请XYH老师再次找到学校领导,为我办好了相关手续。就在我复试回到益阳的不几天,我收到了赵志祥老师给我寄来的信,导师在信中说,不会因为不是名牌大学的就没有培养前途。但一定要努力,做出让大家信服的工作,随信给我附来了有关核物理的书籍。九月开学初,我来到研究院开始攻读研究生,才知道,那里是我差二分要定向培养,分明是院研究生科就没有看上我大学毕业的学校。再看看当年我们17个同学,只有5个人是除了清华、北大、西交大以外的所谓不入流的学校的毕业生。好在赵志祥老师很快也了解到这个情况,尽管他当时就是一个基层的副研究员,但赵老师很坚定的给研究生科说:
“这个学生我要定了,如果要他自己出培养费,那就由我课题组给他出吧。”
研究生科找到我,和我商量这个事情,我当时也很坚定,“要么让我和其他同学一样待遇,要么我退学。退学后,当然没法回益阳师专工作了。那就去深圳打工吧,也是出路。”研究生科商量后,让我交1000元钱,这事就算过去了。当时的1000元,是我7个月的工资,我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当时还在做护士的SX,拿出了她全部的积蓄,帮我上交了这个费用。
一个人就是这个纷繁世界里的一粒灰尘,考研这件事也不过是一个人一生中的一个小节点。但因为它的挫折、因为它的希望、因为它的幸运,让我这个灰尘的一个小节点,也有了熠熠光亮。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研究生生活。
(2022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