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习惯

“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 舒婷 《致橡树》

生活习惯是积久养成的生活方式，改变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因为喜欢一个人，把她的习惯变成自己的习惯，也并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

杭州附近的湘湖，是西湖的姐妹湖。八月的萧山，热浪滚滚，湘湖浓密的树荫里，倒是格外清凉。湘堤蜿蜒在湖水中间，沿堤绿荫环绕。湘湖湖水丰盈，绿荫倒影在水中，婆娑摇曳。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水天一色。沿堤是六座仿古石桥，有的拱背隆起，驼峰耸立；有的平坦贴水，古朴简约。堤桥连绵起伏，曲折迂回，仿佛银龙卧波。

这样的胜景，位置似乎偏僻。他通过叫车软件，手机上等候车辆应答的时间记录，顺时针滴滴答答地一圈圈转过，半个小时都没有一部车辆应答。好不容易有个车过来了，他拉上她赶紧上车，仿佛车马上就会被别人抢走一样。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在出发点的湘湖对面，车得绕湖半圈才能达到。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找个餐馆真是不易，餐馆这么偏僻，会有就餐的人吗？

餐馆的环境相当不错。餐馆的大门前是一个大大的园子，条石铺就的地面上，茂盛的小草从条石缝隙中钻出来，好像是灰色地砖镶上了绿色的边框。规整的四方形园子，三边都是低矮的冬青树围城的矮墙，冬青树边长着不知名的小花。餐馆的大门两边是一米高的青灰色石头砌就的矮墙。门的右边矮墙，有一个古旧的马槽，储满了清水，有几尾红色的锦鲤。矮墙到屋顶，都是通体的玻璃。餐厅里淡黄色的灯光，通过玻璃柔柔地照在园子里，似乎一层薄雾笼罩着园子。

他看着身穿纯白棉布桶裙的她，在院子朦胧的景致里，她身上的白棉布裙好像洇染了淡淡黄色。他心跳加快，莫名地涌起一个念头。轻轻给她说，“我要给你写首诗。”

她知道他喜欢舞文弄墨，但还真没有见到过为她写的诗词呢。餐馆里人不多，点好了菜，看他拿着笔，埋头在四四方方的餐巾纸上写写画画，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

点绛唇˙ 相聚

荫绿水绕，初秋晚霞润湘湖。层林蛙鼓，贪欢留去处。

柳径芦轻，湘堤桥一路。水悠悠，伴卿堤渡，相思深几许。

服务员上齐了菜，看他夹起一块“肉汁萝卜”，萝卜滑溜，一下就掉到了桌子玻璃台面上，留下一道像黄河水流过的痕迹。说别要了，可他拿起一把调羹，配合着筷子，把这块掉在桌面上的萝卜夹到自己的菜碟里，低头吃掉，笑着说，味道真不错。她用调羹再挑起一块萝卜，放到他菜碟里说，“你这么喜欢，那再来一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刚才掉桌面上的萝卜，捡起来吃掉吗？”这是他现在的习惯，喜欢把掉下来食物，捡起来，擦干净后再吃掉。他讲了一个小故事。

应该是十二年前的一个中午，在柳州龙潭边一条狭窄，但又坡度很大的偏僻小巷子里，他和她沿着巷子向上走。他刚从国外回到柳州，担任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她在广西科技大学读研究生。巷子两侧都是二层破旧木板房，大约这是老柳州旧时代的遗留物吧。一楼是一溜简单的铺子，卖文具、卖小吃、卖衣服……。

一个饺子小店也在这里。窄窄的门口，是二个硕大的烧藕煤的炉子，把窄窄的街道占据了一半。街道变得更加狭窄，连路过这里的人，都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一口炖着骨头汤，咕嘟咕嘟冒着水泡。另外一口大铁锅上，放着蒸菜的匣屉，蒸汽袅袅。淡红色，有些泛黄的火苗，从炉子上沿飘忽着冒出来。

小店里，沿墙是三张长方形桌子，间隔并排摆放。桌子二边各有二把塑料方凳。若三张桌子都坐满人，二个桌子之间的人，若要挪动一下，必定要回过头，提醒着背后背坐的人，“抱歉，我要挪一下位子。”

像装修房子铺设的地板革一样，四四方方塑料膜铺在桌面上。每当客人起身离开，老板娘总是马上过来，一只手端起蒸屉，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块毛巾做的抹布，快速把桌面擦干净。桌子靠墙边是一壶一瓶一罐：铁皮壶装醋、小瓷瓶酱油、一个矮胖的有机塑料小罐，装满了红红的辣椒油。

“你确定在这里吃？可不要为我省钱。”他很奇怪，她怎么想在这个不太干净的小店子里吃呢。店子里卖的主要是米粉、蒸饺和水饺。他和她在靠门边的桌子上，靠墙坐下。面前摆上一个包子大小的小碟，到了一点醋和酱油，再从桌子上的小罐子中，用一把极其细小的塑料调羹，从小罐里挑出辣椒油放在小碟里。

她要了二屉蒸饺，两个人用一次性筷子，就着辣椒油和醋低头吃了起来。柳州的主打小食是螺蛳粉，饺子是北方的最爱，在柳州就是一个外来物。这个小店的饺子，味道如同嚼蜡，要是没有辣椒油和醋，那真的是无法下口。

她吃得到是津津有味。一筷子下去，小半屉饺子就没有了。从蒸屉中夹起饺子，在辣椒油小碟中再沾一下，正准备送到嘴边，这个饺子一下掉到桌面上。他还没有来得及说，“扔了吧”，她已经用筷子从桌面上夹起这个饺子，送到嘴里吃掉了。

她昂着头，听他讲这个吃饺子的故事。

“再来一块萝卜？”她问他，一边夹着一块萝卜放到他的菜碟中，一边开心地说道，

“这十几年前的细节，你能记得这么清楚吗！就是个哄人开心的笑话，我一点都不记得啦！”

在这以前，掉在地下的任何食物，即使是水果，他都是捡起来，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垃圾桶中。在国外经年累月的认识，慢慢就变成了他思维的惯性、生活的习惯，这不是一天就可以改变的。

当他看到她毫无犹豫地捡起掉落在桌面上的饺子，开心吃掉时，带来的震撼仿佛2008年他在成都感受到的汶川地震瞬间。

到今天，掉在下来的食物，无论是掉到地面上的水果、饼干，还是桌面上的食物，他都会捡起来，简单吹吹灰尘，也和其他食物一样享受般的吃掉了。　

舒婷的《致橡树》里说，“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喜欢一个人，喜欢她的习惯。把她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的习惯，也是生命里一个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