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田躺在门房的双人床上,翻了半个身说:“老了,做营生不顶二十来岁时冲劲儿。”老了吗?真的老了!身体老了内心还在年轻时代,这是一种悲哀。只有身体和心态同行同在,这才是自然,顺应自然吧!
托盘厂的西南角有一块菅草滩。在常人看来那地带根本不可能种出蔬菜来,更不可能种出更好的蔬菜。但这位老愚公白忠田不听多名智叟的好言相劝,毅然决然的领着老伴,用锹头翻27公分深,把菅草根拣的一根都不剩。因为他十分清楚,只要留下一寸菅草根,三年后就会滋生一大片。“斩草除根”这一狠毒的成语,大概就从这样来的。刚才和老伴翻了半小时的地,已经气喘吁吁。躺在床上认真的看手机,想缓解一下身体的疲惫。他坚信:劳作对身体有好处,但不能到极限。他坚信:这一块二分的菅草滩会被他们老两口改造成绿色蔬菜基地。他坚信:托盘厂十来个工人的蔬菜会富足有余。因为他的老伴蔡叶子在厂里给工人们做饭,常常因为没有菜而十分尴尬。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白忠田的老伴叫这么不值钱的一个名字。因为蔡叶子的大姐叫叶子,很好听,也很好看。二姐叫桃叶子,想到那桃叶子之间的粉红的桃子,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爱屋及乌的性格,也就爱桃及桃叶子顺理成章,又好听又好看。
蔡叶子长到上学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报给老师时,老师先是一愣,随后噗呲一声笑了。懂事的蔡叶子立即感到无地自容,老师一定是在笑自己的名字不好听。当时蔡叶子脸红,无地自容。
蔡叶子回到家中,要求她妈给她改名字,名字自己已经想好了,叫杏叶子。她妈一听火冒三丈,一连生下三片女子,气正好没处撒呢,正好蔡叶子冲撞而来。他妈大声吼叫,你也配叫杏叶子?你就是一堆烂菜叶子。祖奶奶命不好,不溜一个女子,不溜又一个女子,再一不溜三片女子。没养小子的命,都是你们妨的,你还想改名字,想得美!
蔡叶子的妈发了一阵火,转过身哭了。蔡叶子改名字的念头打消了,而且自己安慰自己名字好坏没关系,习惯了就好听了。
四十多年之前,蔡叶子经人介绍来到了白忠田家中,很快生下两男一女,把蔡叶子的母亲羡慕的死去活来。万万没想到这个蔡叶子有这么好的儿女命,两男一女在他们这一代人中间,这简直就是上帝给的恩典。两个儿子是桶粗的两条根,而那个女儿则是荣耀家族的一朵永远不谢的牡丹花,从此烂菜叶子在母亲的眼中被刮目看待。
孩子们都在城市,有房有车有孩子,他们想让年迈的父母来城里享福,因为三个孩子强烈要求来成里,所以就来了。来的很被动,和孩子们住在一块,给孩子们送孩子们上学,买菜做饭。孝顺的儿女,温馨的家庭,和谐的小区,还有百菜不缺的菜市场,幸福天成啊。多么合理的养老环境!但老两口感到一种不习惯,后来演变成轻微的折磨。老两口一致认为,出去找一份看大门、下夜、做饭的工作,这样老两口加起来每月可以拿到四千五百元左右的工资。因为他们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加起来还不足三百元,而三百元在今天的生活当中是那么的脆弱不堪。拿三百元去花一个月,那就是个玩笑,但农村老人都在开玩笑。
自从来到托盘厂,老板对他们老两口很好,很自由,营生不多,正好锻炼了身体,安慰了情绪,壮大了经济基础。
白忠田坚信,毛泽东的老三篇当中的最后一篇《愚公移山》,太行王屋二山不论有多大、多高,只要挖山不止,就一定能挖平。这是一条真理,照着真理走下去一定会感动上帝。在白忠田和蔡叶子眼中,上帝就是上帝,就是那一位创造天地宇宙万物的神,我的神会让我们的这一块菅草滩里长出吃不完的蔬菜。
工人们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都骑电动车上下班,中午在厂里吃一顿饭。青黄不接的春天,没有什么菜,只有土豆和去年腌的酸白菜。要做出好饭来很难,工人们感到菜不好吃,但这不是蔡叶子的毛病。虽然不是自己的毛病,自己做的饭工人们不爱吃,这对一个厨师来说是十分尴尬的事。老两口就从这里开始,一定要种一片菜地,解决吃菜的问题。
四月上旬的内蒙古。三天一场扬沙,五天一场沙尘暴,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电线呜呜的叫,树梢不怕折断的摆,西北方向的沙蓬滚滚而来,然后一齐堆在墙角处。风停了,白忠田看着被大风扫得一尘不染的水泥院,心里有几分滑稽的笑意浮在脸上。看到墙角的一堆沙蓬,他用打火机的小火苗碰了它一下,不到一分钟,只有轻轻的一小圈草灰。白忠田对着这一圈白灰说:“活该,谁让你进来的?”很有效,很解气。
大风一般都是从午后兴起,白忠田和蔡叶子就在早晨翻地。每踏一锹都会碰到土地里的石头。然后一定要三番五次的把石头翻出来,扔到一边,把菅草拣的干干净净。
工人们上了班,把车停在车间的门外,来到老两口跟前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都认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有人说:这菅草滩绝对长不起菜来。有的说:又没粪,又没水,老两口在玩呢。
白忠田对他们的话十分反感,毫不客气的顶上去。菅草根我会把它的根全部挖出来,拣到连一寸的一根都找不到。只要有一寸长的一根,哪怕你把它晒干,然后再埋到土里,到秋天就是一平方尺的一片菅草。但我不让土里有半寸草根。粪我自己看好了,问好了粪的主人,我用小车把他拉回来。我们的自来水离菜地只有十几米,我已经看好了,咱们库房有水管,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愚公精神。然后粪大水勤,它有什么理由不长呢?有什么理由不往死里长呢?你们就等着吃绿色蔬菜吧!沙棉沙棉的柿子,翠绿翠绿的黄瓜,你们随便摘随便吃。
工人们哈哈大笑,有人给等大拇指,有人朝着他点头。至少大家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大家在一种看笑话的心态中走出来。至少对老白的愚公精神是十分赞许的。气氛很热烈,工人们走进车间大门时,还扔过一句话,白师傅等着吃你的柿子。
工人们的伙食要搞好,和工人们关系也要搞好,这是一个厂兴旺发达的基础。吃不好,工人们就会不满,不满就不会把厂当自己的家。做营生就会浮皮潦草,脚片子上吊哄鬼。
不论在什么环境下,不论在什么人中间,创造一个温馨和谐的氛围,都是十分重要的。
上午九点多,一天的劳作已完成,蔡叶子进厨房做饭,白忠田进了门房。
郝道德、郑治老两口雄纠纠、气昂昂、肩并肩、衣冠楚楚,甚至有些动人,当然很亮眼。横穿马路,闪亮出现在门房的外边。蔡叶子推开门,走出外边,十分的礼貌,把这一对退休老教师请进了门。白忠田停住了手中的笔,站了起来,笑得十分真诚。让这一对受人尊敬的老教师坐在沙发上。蔡叶子洗了两个杯子,杯子里放了茶叶,又拿起暖壶十分认真地泡了两杯茶。茶叶在杯子里上下翻了几个滚,停在了水的表面。
这一系列的操作被这一对人民退休老教师认真地看完,但他们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恼怒。白忠田的热情笑容,他们没有说话。蔡叶子的倒水,他们也没有制止。他们既没有坐在沙发上端起热茶杯,也没有说来干什么,这一冷一热的场面,到让白忠田和蔡叶子手脚无所适从,几次欲言又止,这是什么情况呢?是不是这一对人民教师光临门房,一下子让门房蓬碧生辉,门房占了人民教师的便宜,让他们不高兴了?或者是他们这门房太寒酸,让这一对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受了委屈?否则用这么严肃的行为,是哪个意思呢?要说门房不干净,那是违背事实。不论谁进了这个门房,都会被老两口的干净卫生,说出一声夸赞的话。那就是看不起这个小房子。按照恨屋及屋的原则,那就是看不起这一对农村老人。
白忠田看到他们进屋,停住了正在写日记的笔,这已经是十分高规格的接待了,事实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此时白忠田已经对他们这一对老教师一脸的嫌弃,甚至有些看不起。
郝道德和郑治不约而同地走出了门房,拿起了立在门外的一把九成新的扫帚。说了一句,我用一用。菜叶子陪着笑脸说:用吧……用吧。一对儿退休的人民教师依然肩并肩拉着一把两米五长的扫帚,横穿马路进了他们的院子。
郝道德退休前是满山中学的副校长,专管教务,着重管政治道德,也就是专门为满山中学的师生道德、人性、人格负责。听说他在当副校长之前是满山中学的党委书记兼校长,因为收取贿赂,把慢班的学生放进快班被处分了,本应被开除却被降级使用。还听说,上级领导在处理这件事上用的是彭德怀在朝鲜战场上使用梁兴初的方法。梁兴初入朝作战的第一战打败了,彭德怀在会议上大发脾气,并掏出枪来要枪毙了他,经一群人求情才放过梁兴初。第二次战役更为重要,出乎人们的预料,彭总把这次任务给了梁兴初,结果是大获全胜。彭总喊出惊天动地的一句口号:“三十八军万岁!”
上级教育部门本来想复制这一优秀例证,结果事与愿违。上级部门不是彭德怀,郝道德不是梁兴初。但,这一万元的退休金可是硬道理啊。
郑治是满山中学的政治教师。她对历史人物的政治,时事政治,了解的十分透彻。人长得漂亮,记忆力强劲。说她能把解放以后,中央每一届的政治局常委的名字全部背下来,每一个常委的简历全能记住。但在教师办公室里说话刻薄,经常喝别人的茶叶,别人对她的业务能力十分佩服,但对她的人品不敢恭维。
本来他们老两口在市区里有楼房,168平米。大儿子在美国工作,女儿在本市一家企业做销售经理,工作稳定,收入丰厚,完全不需要老两口的资助。在这个风景优美的郊区有一套大房子,占地1000平米左右。室内装修豪华,配套齐全,院内设计合理,十分适宜休闲养老。老两口候鸟式的生活方式,夏天来郊区,冬天回楼房。这样的高端生活怎么还和别人借扫帚呢?而且只借不还。当蔡大妈要扫院时,就得到郝家大院去取。但郑治显得很不高兴,认为白忠田的老伴蔡大妈太小气。白忠田从库房里又取出一把新扫帚来,这就意味着那一把扫帚送给郝家大院了。因为蔡大妈去郝家大院取了两次扫帚,郑治很不高兴,每次蔡大妈站在大门外吼叫好一阵,才会给开门。当蔡大妈拿起扫帚要走时,郑治也绝不会礼节性的让一声,回屋里坐一会儿。所以人家室内如何,他们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的十分豪华。
就这么一对老教师,豪华大院高收入。这一晌,又盯上了白忠田的菜园子。黄瓜,柿子,豆角都已上了架,长势好的了不起,大概估计再过半个月黄瓜就能吃了。因为没有打过农药,没有上过化肥,郝道德两口子总是肩并肩的横穿马路来看蔡大妈的绿色无公害蔬菜,经常来看菜的长势,还免不了要对白忠田和蔡叶子一阵夸奖。郝道德本想在他的夸奖下,白忠田和蔡叶子一定会像他们的学生一样,一阵高兴、一阵激动、一脸笑容,然后就是不好意思的走开了。但这老两口并没有这种反应,郝道德没有等到笑脸,也没有等到不好意思的活蹦乱跳的跑开。先是不可理解,紧接着一想,也对,他们老了迟钝了,没有学生娃娃们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但夸奖是少不了的,作为一个校长,夸奖自己的老师、夸奖自己的学生、夸奖学生的家长,这是一种工作方法。今天用的,尽管没有收到预期效果,但以后还会用。乾隆皇帝都爱听和绅的附和夸奖,何况一对老农民。
6月15日是礼拜天,白忠田的三个孩子带着全家人要来托盘厂看他们老两口。蔡叶子老两口起的很早。前两天就看到黄瓜架上有四五条黄瓜可以吃了,虽然有点小。但把霸蔓瓜早点摘掉是对的,尤其这几条黄瓜是这个菜园子的第一份成果。今天三个儿女,每家三口人,共11个人,可以难得一次的相聚。这是很重要的一件大事。老两口十分认真,十分上心,一定要把这次团聚搞得十分温馨、和谐、快乐、喜庆。
当蔡大妈和白忠田在准备东西,收拾家的时候。郑治手中提了一个食品袋,袋里装了五根黄瓜。蔡大妈的眼睛一亮。看到了郑治老师食品袋里的黄瓜,白忠田也看到了这几根黄瓜。老两口的心里突然咯登一下,怎么让她给摘走了?这怎么不问一声就给摘走了?蔡大妈正准备发火,上帝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忍耐到底,必然得救。
郑治老师开口了,这几根黄瓜我先摘走了,我的女儿带着外孙女一家三口要来,说好了给他们吃油面,不稀罕吃羊肉汤。我说你们这里有黄瓜,纯绿色,无污染的黄瓜,而且又是最新鲜的第一茬,多么珍贵!他们一听特别喜欢。蔡大妈强装笑脸,但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还是笑出了声,让自己的表情尽量的自然一些。蔡大妈边笑边说,真巧,我们家的三个孩子也是全家都来,你看给我留两根行不?蔡大妈你在编故事吧……我们家孩子来也就摘你几根黄瓜,你还编个理由要两根黄瓜。就这五根黄瓜也不大够,你想,现黄瓜谁不爱生吃几口,生吃三根,剩下两根搞一点儿凉汤,实在不宽裕。你还想截留两根,你倒好意思。郑治老师把蔡叶子数落了几句,心满意足地提着食品袋横穿马路,朝郝家大院走去。从后面看,像一个三十来岁的风流时尚的少妇,真是好身材、好心态、好厚的脸皮。俗话说,脸比城墙也厚,而郑老师的脸肯定比她的肚皮还厚。
白忠田看着郑治老师的背影,把还在看的毛泽东选集第四卷重重地摔在字台上。不要脸,还讲政治,讲道德,脸不红,脸不烧吗?要是一般人不但脸烧,恐怕连眉毛也烧着了,头发也着火了。
蔡叶子看着白忠田,稍微停了一下说,人家把儿子培养成留学生,留到了美国,把女儿培养成经理,自己还桃李满天下,那是人家的本事,有德性。
白忠田十分惊讶的说,哎呀,你还真会往上捅词。还桃李满天下,你知道桃李是什么?蔡大妈也噗呲一声笑了,嗔怪道:不知道,臭桃烂李子。蔡叶子老是小看别人。
一气爽朗的笑声充满了门房。风趣、幽默、恢谐、快乐、洗灌全身。
中午郝家大院内听不到有什么人的动静,也没看见有她女儿一家的车进院。但午饭后,白忠田的院内却来了三辆小车,九口人满车的笑声,满院的孩子们的打闹。开心和人气十足的声音还有十一张笑脸,分在门房和厨房两处的温馨和谐。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喜乐,谁理解了这两个字?谁就是英雄,谁就是强者,谁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白忠田一家理解的最彻底,白忠田一家就是最幸福的一家。
孩子们来到菜园子跟前,他们面带笑容,满意的笑容,满足的笑容。这种笑容是对无公害绿色蔬菜的称赞,是对父母勤劳的肯定。三个小孩把稚嫩的小手伸向了带刺的,还没有成熟的黄瓜。白忠田笑着对三个小孩说,还不能摘,还小,毛腥气。再等两到三天就完全成熟了。
只是不能透露,刚被郑治老师摘了五条,因为那样会被孩子们不理解。
中国有一个哲人说过一句话,叫“人是需要欺骗的”。说的太对了,对到让我由不住想感谢这一位哲学家。比方说蔡大妈,白忠田把今天早晨政治老师在菜园子和门房外边的那一桥段十分准确形象的展示给儿孙们。他们会不会对郑老师有一种恨呢?这种恨对郑治老师,对郑治老两口不会产生任何作用,甚至不会让这一对人民教师有任何的自责。但一定会让这一对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认为我们白家不厚道,不懂得中华民族的优秀美德。让他们在内心里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满。因为摘了五条头茬黄瓜一定是白忠田和蔡大妈,因不满他们的行为才在孩子面前告状。所以说,再等两天才能成熟的说法是对的,欺骗孩子们是对的。
黄瓜已经不稀奇了,工人们上班下班,中午吃完饭只要路过菜园子都会挑一根自己满意的黄瓜,用手搓掉黄瓜身上的毛刺,咔嚓咔嚓的大吃起来,看了让人十分满意。看到工人们吃的如此爽快,最自豪的是白忠田老两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老两口是愚公,而他们才是智叟。当然连老板都没去认真的看一眼菜地,可现在却只要来厂,首先去的地方就是菜园子。还免不了对老两口一阵好评。
郑老师和郝校长不知何时,突然站在了门外,食品袋里装了三颗茄子,不太大,因为还没到了采摘期。还有几个羊角辣子,当然羊角辣子也没到了采摘期。还掐了一把葱叶子,这分明就是一盘好菜。
郑老师免不了又是一阵对白忠田老两口的道德教育,又是学习雷锋了,先人后己了,尤其是在道德课中无意对白忠田,蔡大妈有一些夸赞之嫌。郑老师说:像白大哥,蔡大妈,你们这一代人赶上了学雷锋学焦裕禄的时代道德还是有底线的。
白忠田十分清楚,对于这号人,你去拦她别摘得太早了,等熟了以后再摘,那是拦不住的。因为他们看不起白忠田这对老农民,所以不会和你讲道理,更不会把道德用在自己身上来衡量自己。他们只知道那茄子辣子等到成熟了,你们就摘了。他们懂得先下手为强,但他们不懂得先下手别人的东西,那叫盗窃。她只知道什么叫要脸,什么叫不要脸。一生教书生涯早已形成了一种真理。那就是只要是人就都是他们的学生,道德道理都是讲给学生听的,老师不要约束,校长更不需要遵守。
只是白忠田想不通,叫自己白大哥,却叫比郑老师大两岁的蔡叶子叫蔡大妈,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差辈的,难道说白忠田自己也应该叫菜叶子叫蔡大妈?白忠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把这个叫法,咨询郑老师的时候。郑老师并没有脸红,反倒是白忠田有点脸红,而蔡大妈更有些十分不好意思的感觉,慌忙给郑老师解围。郑老师稍作停顿,然后哈哈大笑。说出了一条新的真理来,蔡大妈,蔡大姐,蔡叶子,白大哥,白大叔,白大爷,白师傅都一样,只是一个称呼。当初人叫成狗,狗叫成人,那把你叫成狗,狗就比人好听。
白忠田看着西北方向的白云,自言自语地说,真不要脸!郑老师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说谁不要脸?白忠田郑重其事地说,当初要是把不要脸当成美丽,那美丽就是不要脸。
郑老师就像听到下课铃声一样,毫无表情,义无反顾的碰了一下郝道德的胳膊。意思是和这一对农村来的老人讲不清楚道理,我们走吧。横穿马路,从后影看郑老师美丽的身姿,也就是三十来岁。我们的邻居郝道德,郑治老师走进了郝家大院。
白忠田对郝道德,郑治两口子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们这么不讲道理,不要脸,怎么好像在手机里见过?宝马车女司机、公交车上的老大妈、火车上的霸座男、还有那些碰瓷的大爷大妈、国际上有美国、日本人,他们怎么看起来是一伙的?白忠田越想越冲动,想怼他们的冲动。但又一想《圣经》里说,忍耐到底必然得救。社会上有句俗语说冲动是魔鬼。这些话在默默的起作用,怎么越想越感到吃亏是福呢?越想心里越快乐呢?认为对这一对老师的忍让是一种乐趣呢?他们占便宜反过来还要指教我们的不是,这正好成全了我们老两口好人的名声,更在我们的身上荣耀了神的名,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想到这里,白忠田的心里总是算平静了许多。阿Q内心的不平,也是通过平静了心情后一想,何必计较那么多,然后才快乐如初的。
托盘厂的老板方总来了。站在菜地的边上看,边走边看,边看边笑。菜叶子走了过去,把笑脸给了方总,同是女人说起话来十分随便。虽然是一主一仆,但从表情,从说话根本看不出什么主仆之分。因为方总还有一个更大的厂子,所以来这里的机会很少,今天突然看到菅草滩里长出如此好的蔬菜,真的有点惊讶,免不了一阵的夸奖。
白忠田坐在门房,假装没看见。但他十分清楚,方总在夸赞他们老两口。只是在别人的夸奖之中,实在是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话语去回应,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厨房的菜彻底解决了,这给老板省去了很多事,省钱不多,但省事不少。这个偏远的郊外,这个寂寞的场院,每到下班后安静的要死,有这一对老夫妇,这就是个家。虽然老两口没有多大的作用,没能给厂里创造什么财富,但他们存在的合理性不容置疑。有这老两口方总就放心,何况他们都是信耶稣的呢!
十五分钟后,方总开车缓缓走出大门,白忠田在门房站起来,给方总打招呼,方总笑盈盈的探头窗外“我走了”,白忠田“慢走!”
这里的打工生涯是十分舒服的,没有老板的随时盯梢,更没有城里的人车喧闹。门前的马路很少看到车辆通行,抬头便是蓝天,放眼尽是树木。农田绿的好实在静的好可爱。十年的打工生涯,好不容易遇到今天的自由自在。老两口经常在睡不着觉的时候,互相分享这美好时光。白忠田说,如果能再打十二年工,那就是八十岁。我永远是伺候人的,永远不要别人伺候。想一想八十岁还能伺候人,那心里该有多么的快乐幸福。
六月的太阳已经很毒辣了,午后的大地像熊熊燃烧的大火堆。白忠田的门房外间西北墙,满墙玻璃,东墙是一门一窗,西边的三米宽的廊檐,把下午四点钟的太阳遮住。白忠田坐在靠北墙玻璃的椅子上,总是在写东西。写什么?郝道德两口子不明白,但很想知道。因为郝副校长和郑老师就就坐在马路对面的阴凉处,他们在躺椅上边看手机,边享受如摇篮里的婴儿般的待遇。门房内的白忠田写字的姿势一览无余,多少天来都是如此。这令一对儿退休教师费解,难道说这个白忠田认的字儿?还会写字,甚至会写文章,这实在不可理解。
其实白忠田早就看出了郝道德两口的疑惑。白忠田心想:我就看书,我就写字,我就写日记,我还写诗词,我还出版过长篇小说,我就不告诉你们我识字,我还会写字。因为我名就叫白种田。文革时期种的粮食选出好的来交了公粮,现在我种出蔬菜,你们连问一声的礼节都没有,然后把最新鲜的菜摘走,摘完菜站在门外来给我们上道德课,政治课。我文革时期交公粮,我现在给你们种菜。我高兴,我自豪,我愿意,我还想伺候你们十二年。
多么好的心态,多么伟大的豪言壮语,我们想看一下副校长和郑老师怎么行动。
过去的几十年里,白忠田认为自己的命苦。别的同学高中毕业,大部分找到了好的工作。在同学们中间不停的推送自己,炫耀自己。但白忠田从陕北逃荒来到大后套,错过了几次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一直是一个农民。年轻时不爱种地,但分给自己的地总得种。由于对地里的产出不足很不满,甚至一年一年的种地收支对等,家境一直不能从贫困线上一跃而起。地里的收入正如他的名字“白种田”。好在不停的看书,不断的写作,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这些成就极大的安慰了他的内心。更要感谢我的神,信了耶稣。把名利看的十分清淡——清淡如水,淡如纯净水。从他的行为说话,低调到让郝副校长郑老师认为他不识字,认为他傻,认为他脑子不满。他老伴蔡叶子更傻。所以才不但吃你们的菜,还给你们上政治课,道德课。上帝改变了他们的灵魂。这才让郝校长和郑老师在他们身上产生了误解。郝道德和郑治在墙根下的阴凉处观察到老白写字的姿态,看书的神态,认为白忠田很可能认识字,甚至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郝道德、郑治并肩横穿马路。早被正在写日记的白忠田看到。白忠田十分镇定地把未写完的日记合上放进抽屉里。正准备把那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典放进去,突然词典被另一只手截住了。白忠田一回头看到了郝校长老两口站在他的身边,说时迟那时快,郝校长已经在翻看这一本十分有故事的词典。词典的硬纸皮已经完全与里边厚厚的书脱离,只是硬皮像纸夹一样护着这本词典。更奇怪的是,硬纸皮上的贴膜没有了,上面的字被磨的看不清字迹。而里边包的词典第一页是部首查字法,应该前边至少还有十来页纸,而且很多破损的地方都用透明胶带纸糊着。三四十页的部首纸边沿破损的不可思议,这是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磨得这么惨不忍睹呢?前边十来页纸去哪了?怎么走的?去哪了?怎么没的?一定有故事,这个故事一定很好听。这本词典怎么像毛泽东的睡衣呢?72块补丁,各种颜色的补丁,补丁落补丁。郝校长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问明白这里边的故事,一定要让白忠田讲清楚他这本词典的故事。
白忠天:“我说前边的那十来页被我当卷烟纸抽烟了,你信吗?”
郝道德:“我信。”
郑治:“我不信!桌子上、抽屉里可以卷烟的纸千千万,万万千,为什么要扯掉词典呢?”
白忠天:“适合卷烟的薄纸,我真的找不到,一气之下才对心爱的词典下手的。”
郝道德:“你肯定识字,甚至是一个文化人。”
白忠天:“就看见一本破词典就断定我是一个文化人,你们俩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尤其是郑老师,她每次摘上菜以后就会站在门外给我们老两口上道德课,政治课,我以前认为传统美德是行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但这这一晌听了郑老师的课以后才明白,传统美德是讲出来的。”
郑治看了一眼白忠田的脸,又看了郝校长的眼,似乎脸有一点红晕。
郝道德心中有一点疑惑,白忠田是个什么型号的人?真傻,还是装傻?是人们所说的那种牛皮灯笼里明外不明吗?如果他真是牛皮灯笼,我们把他们当傻子捉弄,人家装傻,这不是反倒把我们耍了吗?如果真是牛皮灯笼,我们在他面前真是丢死人了,我们在他面前的那些话。我们的行为,这该有多么的丢人。那就是我们一天一天的给孔夫子上道德课,教鲁班如何打家具,丢人,无地自容。有了,他不是说他发表过长篇小说吗?我在网上搜一下,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有他的信息。
郝道德摆开架势,摆足架势,坐在豪华字台前的真皮转椅上。以校长的名义打开电脑,输入白忠田三个字,电脑上立马出来白忠田的个人资料,首先跳进眼睛里的就是80年加入省级文联的剧作家,还有一连串的创作成果。郝道德两口子边看边惊叹,头上的汗珠滑了下来。
五分钟后,郝道德的内心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么一个人才竟是一个老农民——六十八岁。老两口出门打工,每月退休金一百五十元?
鬼才相信,我不信!
白忠田很少进郝家大院,不是不想进去,而是大院的豪华大门总是十分严肃高傲的紧闭着。只能从缝隙中看到里面的情况。当然,那几天给帮忙往进搬东西时进过。但不好意思乱走乱看。现在站在大门外,看到院内的李子,杏儿已经出林林。眼下就是等端午节一过早熟的杏儿就好吃了。白忠田从小对杏儿十分钟爱。今天看着枝头干稠的杏儿,十分勾引人,被勾引的入胜,忘了自己,一股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白忠田像烟头烧了嘴唇一样闪电般的擦去口水,环顾四周,幸好没人看见,快步穿过马路回到门房。
郝道德整理了一下情绪,和郑治老师进行了理性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马路东边门房内的老头,那个姓白的不可能是一个作家。所以呢!以后该摘菜就摘菜,该摘多少就摘多少,该摘哪颗就摘哪颗,因为老白老两口就是一对老农民。什么农民作家少装大尾巴狼。谁怕谁,谁信呢?他要是作家,我就是鲁迅、我就是茅盾、我就是曹雪芹!
这一气自我安慰,白忠田才彻底不是作家了。网上的那个白忠田并不是马路对面门房内的白老汉。
白忠田并不知道自己一下子不是作家了,就算不是作家,但每月150元的退休金照常打进卡里。
郝道德老两口对白忠田的认识从看不起,到了不起,再回到没什么了不起,这一套思想变化只经过了半小时。以后,从今以后过马路摘菜,没有丝毫改变。其实在郝道德校长和郑治老师的眼中,老农民,尤其是来城里打工的老农民,无怨无悔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有人总结了一下:城里人活着就能挣钱,而老农民挣钱才能活着,精辟!
郑治依然每天摘菜,摘好菜。但少了站在门外上政治课这一环节。
郝校长一改进白忠田门房从不落座的习惯。今天正式来到白忠田的门房,而且平稳的坐在沙发里,真诚的喝着烂蔡叶子给泡的茶,还有一盘洗过的西红柿。
白忠田的态度是你真诚的和我做朋友,我就是你的好朋友。不管郝校长老两口过去怎么样,但从今天的说话,实实在在的坐在沙发里,而且认真地端起了茶杯,好像很渴的喝着茶。这就是诚恳。这就是认真,这就是尊重。白忠田找了一个小板凳,也诚恳的坐在了郝校长的对面。茶几上的两个茶杯被端起放下,放下又端起。还真像一对老朋友在一块儿探讨人生,或者是文学,哲学,甚至宗教。
郝道德第一次安下心来,坐下来,平等的和一个老农民拉话,当然是第一次。过去从心底里看不起的白忠天,更看不起的蔡叶子。今天和白忠田坐在一块,一块儿探讨问题才明显的感觉到,白忠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用的是那么准确、恰当,分析问题尖锐又精准。让郝副校长没有插话的缝隙,既无可辩驳,又滴水不漏。此时才感觉自己挣一万元的退休金是多么的不配!而白忠田每月一百五十元的退休金,是给国家打脸,给政府丢人,更是一个笑话。自己在白老师面前连个学生都不是。
所有这一切的心理动态,让自己对面的这个老白突然神秘起来。他是农民,他每月挣一百五十元退休金,鬼才信。他是省级剧作家,郝校长坚信无疑了。
白忠田不停的喝茶,不停的展露自己的观点,还有中国的历史。让人产生了一种态度上的转变:此人有极强的记忆力,而且说话十分严谨。
白忠田: 鲁迅先生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打断了你的腿,然后给你一副拐杖,再说,没有我你连走路都走不了。有时候真的要感谢打断我的腿的那一个人,因为我拄着双拐时才真正的体会到那些坐轮椅的人是如何生活下来的。
《最后的晚餐》这幅世界名画你一定看过多次,你有没有注意到手拿钱袋子的人?它叫犹大,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是他因为得到三十块钱的利益出卖了耶稣。把耶稣交给比拉多,被钉了十字架。后来犹大自责的无地自容,把那三十块钱丢在圣殿。圣殿的长老用那三十块钱买了一块田,那块田叫血田。今天有无数基督徒去耶路撒冷去参观那块血田,这个故事就写在《圣经》的《新约》里。
对于犹大和比拉多人们的说法不一。上帝把自己的独生子派到地上来,就是为了世人赎罪的。钉在十字架上作为赎罪祭,这是上帝的目的。而犹大正好成全了上帝的意思,没有功,反倒成了罪人犹大,因自责在殿外上吊自杀了。
这些问题我不做任何评说,但我们可以在大脑里去思考,去思考一辈子。
白忠田:"郝校长,我送给你一本《圣经》。你从新约开始读,当你读完新约以后,你会在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受,那种感受就是我要读旧约。
白忠田打开字台下面的小门,从里边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出产新的书。上面写着五个字“新旧约全书”。放在茶几上,翻开扉页,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九个字“不要问为什么,只要信”。字写的十分规矩,帅气,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然后合上《圣经》,双手捧起《圣经》十分慎重的递在郝校长的手中。
端午节之后,郝家大院的杏子已经好吃了,这是白忠田几天来在外面往里看的感受。今天郝校长横穿马路,亲自请白忠田到郝家大院摘杏儿。这在白忠田和郝校长,郑治交往的过程中是第一次。把别人诚心地请到自己家,恐怕在郝校长的生涯中也是极其少见的。他和郑治老师在性格上是高度吻合的,他们在以往的做人标准上,我吃你一年菜,你不应该吃我一颗杏儿,而且是将要被当垃圾倒掉的杏儿。今天郝校长把白忠田请回大院,任凭自己在树上摘最好的杏,这规格该有多高啊。
白忠田摘了一食品袋的杏,心满意足了。郝校长的一句话,惊到了白忠田,也惊到了郑治,更惊到了他自己。从今以后杏、李子都成熟了,你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来摘。就像我们摘你的菜一样。白忠田愣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郑治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伴郝道德,先是一愣,以为郝校长在开玩笑,紧接着也哈哈道大笑,郝校长也十分顺从的参与到大笑的行列。我敢肯定郝家大院从来都没有如此放肆的有外人来这么大笑,开心放浪。他们笑得蓝天如洗,他们笑得艳阳高照。
郝校长拉起了白忠田的手,“走,进家喝茶”。
白忠田走进郝校长的客厅,将近四十平米的大厅里窗明几净,金碧辉煌。两米高的青花大瓷瓶,两米高的古典式自鸣钟。大钟摆盘比篮球还要大,均匀的摆动可以平复任何不安和躁动的心。古朴典雅、潮流时尚、古今和谐相处的风格,让人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郝校长把白忠田领到茶台前。高格的气势,随心所欲的享受,看得白忠田头晕目眩。他平静的欣赏这些豪华,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白忠田:“郝校长,你的住处如此豪华,硬件如此齐全,恐怕它很寂寞吧!我没发现市里边有朋友或同事的车来过,为了让这豪厅实至名归,也就郝校长把郑治老师当客人,郑治老师把郝校长当客人。这样可以缓解一下这豪厅的孤独与尴尬。
郝道德:“你的话精准,精辟,但太损。”
三个人又一阵笑声,真的这豪厅也跟着和谐起来了。白忠田终于混到和郝校长,郑治老师无障碍沟通了。
茶泡好了,白忠田随便的端起抿了一小口。没有丝毫的拘泥,真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这才显得他们是邻居,是朋友。不过白忠田说话从不会亏待自己,有什么说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除非他不想说,不会有不敢说的委屈。
白忠田十分慎重地问了一句,十分重要的话:“郝校长,《圣经》看了没有?”
郝道德:“看了,从新约开始,每天看二十章。”
白忠田:“有什么感受?”
郝道德:“耶稣把水变成酒,让死人复活,就像一个神。”
白忠田:“你说的很对。他既有人性,也有神性,他既是人也是神,他是完全的人也是完全的神。”
郝道德:“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合理的地方。”
白忠田:“不合理,但合神的道。当你不懂的时候,你打开扉页,大声读一遍那九个字,不要问为什么,只要信。一切都明白了。”
郝道德:“深刻,自愧不如。”这几个字好像从郝道德的内心里跑出来的,他似乎在重新思考人生。
白忠田:“当你读完《圣经》以后,心中会产生一个真理,那就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快乐的心情。请问人生还有比这两样更重要的吗?”
郝道德,郑治似乎在灵魂的深处被猛烈的碰撞了一下。郝校长不停的点头,而郑治皱起了眉头说,如何才能做到这两点呢?白忠田接住话茬子,你读完《圣经》就明白了。
白忠田不停的喝茶,那不是因为他渴,而是当他口若悬河时,对自己的观点和理论的肯肯定和鼓励。当然喝茶也是一种习惯。用本地一句歇后语说,“胡彩上害疮,毛病。”毛泽东对外国人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结果所有外国人,谁也不敢冒犯中国。毛泽东对内说,为人民服务,结果所有的干部都为人民服务。谁违反了这一条,谁回家种地。毛泽东像一个慈父对将要出外闯荡的儿子说,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而毛泽东却对他的子民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结果他老人家走了,他的子民轻而易举的忘记了阶级斗争。不知是有意忘的还是无意忘的,反正忘得一干二净。
郝校长,郑治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话怎么从来没听人们提起过?今天却出自一个看大门的老汉之口,实实的感到意外。难道说今天的政治气候有问题吗?难道他对自己看大门,外加每月领一百五十元退休金不满足吗?难道说他对我们老两口坐着每月领一万五千元有看法吗?难道这不公平吗?
六十年代初有人要搞单干。毛泽东说,从秦始皇到现在我们已经搞了两千多年,人民的生活没有改变,难道我们还要搞两千来年吗?毛泽东走了,我们单干了,一部分人富起来了。你们两口子只要活着,每月能领一万五千元真金白银。而我们老两口每月只要活着,每月能领将近三百元。我们不满足,所以出门在外打工挣钱,还开出一片菜地来。结果好菜嫩菜被郑治老师和郝校长摘走了,然后只给我们讲传统美德,好像我们很不道德。
郝校长看了一眼郑治,白忠田看了一眼郝校长。郝校长轻轻地问了一句,那你认为今天的社会制度不好吗?白忠田,你说呢?郝校长,好极了。郑治也十分严肃的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一个时代。白忠田微微一笑说,所以你们忘记了阶级斗争,所以你们摘了别人种起来的菜以后必须让他们懂得,先人后己的传统美德。
今天的茶话会,让白忠田如梗在喉一吐为快。白忠田的话不但超过了不客气,而且有股火药味。本想郝校长和郑治会无地自容,结果人家波澜不惊。有一点惊讶是:怎么一个看大门的老农民讲起道理无懈可击。白忠田看到他们的脸不红不白,这需要多少年的锻炼才能达到如此不可思议的抗击打能力?脸确实堪比城墙啊!
两个小时的茶话会,白忠田一身轻松,心情无比愉快。因为白忠田不是想剥夺郝校长老两口的吃菜权,而是要让他们明白,门房老两口并不是一对傻子,而是从灵魂深处,就有一种善良的美,而他们的内心才是龌龊肮脏的。
白忠田走出郝家大院,略微抬了一下头。蓝天白云,云白的让新疆的棉花惭愧,天蓝的让巴彦淖尔的乌梁素海蒙羞。
蔡叶子的菜地百般花样,品种繁多,丰茂多彩。西红柿红的、黄的、还有像指头肚儿大小的生吃小柿子。工人们上班吃下班时也吃,怎么吃都吃不完。蔡叶子给这五六个工人放了话,让他们回家时想拿点什么菜就拿点儿。有茄子、黄瓜、甜玉米、葱、豆角、还有芋头,各种小菜都到了最旺盛的时期。
白忠田想起毛泽东在延安时期,最困难的时候。他老人家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三五九旅在南泥湾创造了奇迹,解决了穿衣吃饭问题,达到了目的。而白忠田老两口在菅草滩上创造了奇迹,一下子彻底解决了很多人的吃菜问题。所以白忠田告诉老伴蔡叶子,勤劳致富的假说,但勤劳解决吃菜问题是真的。
每天中午一顿精杂烩菜有茄子,土豆,豆角,西红柿,青椒,豆腐,粉条。不但吃起来香,看见也香。工人们个个眉开眼笑,期盼着中午这一顿免费的午餐。工人们把白忠田和蔡叶子当父母。老两口真心实意的把工人们当儿子,关系融洽的像一家人。把郝道德和郑治当弟兄姊妹。真是和白忠田和蔡叶子相处,是一种享受。
白忠田和蔡叶子在方总面前有极好的感觉。在工人们面前有极好的口碑。甚至在郝道德郑治面前也有好影响。只是郝道德和郑治,绝不会在别人面前说白忠田蔡叶子是好人。为什么不说,不太明白。当然,白忠田和蔡叶子也不会当面问郝道德两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那多尴尬,多不好意思。所以不明白两位老师为什么不在别人面前说白忠田和蔡叶子是好人。也许他会这样想,如果说老白两口是好人,那他们自己的位置往哪摆?难道说这一对老农民比我们多少年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还要好吗?有这样嫉妒的心态作祟,他能说别人好吗?难道说老白老蔡这一对老白菜比我们还好吗?
白忠田和蔡大妈从内心里绝没有让别人说自己是好人,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没有私心,勇于奉献的人。他只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被别人难受就行。
别人说你是好人,有意思吗!
当初说这菅草滩里种不出菜来的智叟就是郝校长,从第一次郑治摘菜起,他们已经认为自己当初笑话白忠田老两口种菜是错误的,判断是失误的,结果是错误的,但他们也绝不会对自己的错误感到内疚。一个中学的校长,一个中学的政治老师,他们的承受能力是很强的。
郝家大院的大门紧锁着,大门上的堵洞牌是可以从外面顶起来的,但稍不注意就会发出铁的响声。白忠田并不是怕郝道德听见,而是不想惊动上房的老师。因为他只是撩起挡牌看一下一树金黄的杏儿,那一树披挂黄金的美艳,大大的超过了在电视里看到延安地区的杏。因为这一树杏,让人能闻到了勾人的味儿。
虽然郝道德两口子在那次茶话会上坚决地承认,这杏儿,这李子,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当自己的,不需要有丝毫的歉疚。事实是,大门经常紧锁着,白忠田又不好意思拍打大门。因为大门的动静,让上房里的老师有时真的听不见,闹得动静大了又不好意思。白忠田总做不到像郑治摘自己的菜,那么自由自在,也许这就是他们在道德上的差别。
白忠田心想,此时郝道德和郑治正好出大门,那样他去摘一些杏儿,那就顺理成章了。正在想着,二位老师从屋内走了出来。白忠田却立即横穿马路回到了门房。这是为什么?正好碰见老师出大门,你进院摘杏儿,这不正是你期盼的吗?怎么怕人家看到你?在人家大门外,有什么企图吗?会有什么企图?想到天边,也就是内心捞探那一树杏。更何况那杏的成熟期很短,最多一个礼拜就下架,不吃会烂掉。烂掉会招惹苍蝇。想必就是公开和他们要摘杏,也是很合理的,不会让老师讨厌吧?但白忠田做不到。
记得那还是白忠田八岁时(1963年)。他在陕北时,由于十分的饥饿,几个小孩子和大人们要了几毛钱去黄河边上的小会坪贩杏。从小会坪三分一斤买上杏儿,到别的地方卖六分,而且买杏的人是可以管饱吃杏。一棵树和一棵树的杏品种不一样,大小不一样,口感也不一样。那些饥饿的孩子碰到免费的杏儿,已经吃饱了,但不知“桃养人、杏伤人、李子地里埋死人。那杏儿和李子会把人吃坏的。两小时后,杏儿在肚里大闹天宫。小忠田和所有的孩子们难受的昏天黑地。他们不得不把提的篮子放在阴凉处。而孩子们却睡在黄河边上的大石头上。太阳把石头晒到翻滚,头上的汗水不停的掉下,肚里边不光难受,而且到了下午两点钟还没吃上中午饭。一群孩子有的哭,有的还在笑。片片白云飘过,给这几个孩子一些清凉。
虽然很饿,但谁也没吃杏儿。因为胃里头翻江倒海,口里直流清水。不论怎么样,要翻上山去,至少也有五里路。要吃到饭只能卖完杏儿,回到自己家里才能达到吃饭的目的。无论如何,翻上山卖了杏儿是硬道理。大一点的孩子提起了篮子走开了,五六个孩子开始了艰难的爬坡征程。
杏儿卖完了,每一个孩子大约赚到了三到四毛钱,但心里一边高兴,一边认为很危险。没有大人引领,再也不敢贸然行动。
白忠田回忆了一遍,其实杏儿是他在饥饿中渗进骨髓的味道,没看到杏,他的骨髓都会颤动一阵。
这杏,烂了,臭了,变成垃圾,那是人家郝家大院的。我怎么好在人家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去摘杏儿。人活脸,树活皮。让二位老师看到自己鬼鬼祟祟地在人家大门口徘徊,什么意思,什么心态。
不明白郝家大院究竟懂不懂白忠田老两口都爱吃杏,李子。如果不明白,那他们没什么感觉是十分正常。如果明白,只是宁扔掉也不给,那些穷人、怂人、老年人,更何况是那些老农民吃,那还叫人吗?
白忠田自己思谋了好久,总结出一条真理: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就是一个没有品味的人;没有品味的人是不受人尊敬的人。反之就是纯粹的人,有品位的人,受人尊敬,令人爱戴的人。
白忠田选择了后者。
蔡叶子让孩子们把所有的旧衣服全部拿来,因为自己的孩子们穿过的衣服,扔到垃圾箱里,心里实在不踏实,不自在。不知道那些旧衣服会经历什么样的毁灭过程。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穿,或者有什么其他用途。
蔡叶子每天吃过中饭,洗了锅,就开始用就衣服搞一些再作。比如,她把好质量的运动衣,有弹性的,颜色低调的,全部改成了裤衩。至少老俩口每人有七八条,而且这些用运动衣服改的裤衩还特别的耐穿,一年穿不烂一条裤衩,甚至有的裤衩破了她还要补。这就引起了白忠田的不满,赌气不穿老伴缝的裤衩。
买一条裤衩也就十元,好一点的才十五元。一年一条裤衩这一点开支小的可以或忽略不计。别看蔡叶子对别人说话十分客气,柔和,但对自己的老汉可从不客气。她说:“你穿的裤衩好坏不需要计较,因为没有人看,只有我看,我看好就行了。难道还有别的女人看你的裤衩?我知道,你怕别的女人看见你老婆给缝的裤衩丢人,是不是?老了,还是想别的女人,狗改不了吃屎。”
别看蔡叶子平时说话唯唯诺诺,对白忠田的挖苦,可不亚于相声演员的贯口,风雨不透。
这摆不上台面的一条烂蔡叶子牌裤衩,揭发起蔡叶子相声演员的口才。要不说,戳破灵感的常常不是金针,也许是一根牙签。
说起蔡叶子废物再利用还搞得十分精致。在十年前就开始用小孩们的旧衣服改袜子。孩子们的一件小袄,一只袖子改一只袜子。当时白忠田不想穿,经过老伴的软磨硬泡,开始穿蔡叶子牌袜子。你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是自制的。因为袜子后跟有个90度的拐弯,那个拐弯是用两块布缝在一起的。这个弯才能拐过来,这个筒是裹着脚腕的,它是露在外边的。尤其你有挽起裤腿的毛病,那是很容易出丑的。另外,白忠田一生很爱面子的,也是自控力很强的,而且是一个小小的作家。现在穿着老婆给缝的袜子,多丢人。就因为这么小的小事,让白忠田对老蔡不满,因此也会产生激烈的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已经有十多年没买过一卷卫生纸了。上厕所全用的是破衣服剪成的布块。白忠田没好意思说不好看。但毕竟人家上完厕所丢进纸篓子的是卫生纸,而我们丢进去的是各色的布块。单位里的工人们不难看出,这布是谁丢进去的,谁用的,让人家看不起。丢人、丢脸、不自尊、不自爱。
十多年来卫生纸、袜子、裤衩子究竟能节省多少钱?白中忠田没有细算过,但,肯定没多少钱。不过十多年来,因为此类小事引起的争吵对二老的情感损害不小。
十多年过去了。白忠田完全适应了这种自给的产品。不但身体上适应,连情感上也完全的接受了蔡叶子牌产品。更可贵的是蔡叶子用那些旧背心儿。或好一点的运动衣背部的那一块,剪下来作为擦嘴擦鼻涕的手帕。因为在裤兜里装一块手帕的习惯,白忠田从1970年就开始了。在上事宴时吃罢饭擦嘴也从来不用餐巾纸,他怕别人笑话自己,不用餐巾纸擦嘴,总是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掏出自己的自制手帕,认真地擦嘴,生怕别人看见自己老了,邋遢,脏。因为他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干净,看到你脏,那是不好直说。但他们看见你会直躲,生怕你的脏衣服碰到自己,怕你的臭味熏到自己,我们老年人要做到在这些细节上注意。
因为自尊自爱是受人尊重的基本条件。
68岁的白忠田有早饭后出去走路的习惯,走路时也有一个习惯,只要看到马路上有石子,他会弯下腰把石子丢的远远的。尤其到了春天,那些无根的沙蓬会在大风中滚滚而来,当夜间风停了以后,说不定它会落到什么地方,但停在马路上的时候也是有的。有一次晨走时发现有一些沙蓬停在了马路上。本来已经走过去20多米,但该不该捡起扔到边上,在思想上好一阵斗争,最后还是返回去把沙蓬拉到路边的草丛里。
为什么走出去了20多步再返回来?如果一辆年轻人开的好车,速度很快,路的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堆沙蓬,年轻人来个急转弯,一下子碰上了后边上来的车。快速的碰撞会是一个什么后果?于是白忠天坚定的返回来,一下子心里的阴影被解除,眉开眼笑,蓝天白云。于公是做了一件好事,于私是使自己心情愉快。假设因为这一堆沙蓬出了车祸,这种心理的阴影会跟随他一辈子。
白忠田走路踢开脚下的石子儿是从小在父亲和二哥那里看到的,所以后来就形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有的人认为是好习惯,但有些人认为那是毛病。走路不好好走,总是和脚下的石子较劲,还真是毛病。
不论是习惯也好,毛病也罢,它会伴随你一生。也就是这种习惯和毛病,别人会因此判断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初政治老师摘蔡叶子的菜时他们之间并不是很熟悉,能像摘自己的菜一样,心平气和的、脸不红心不跳的、高高在上的、趾高气扬地站在门房口给白忠田和蔡叶子讲政治课,讲道德课,那是一种多么好的心态啊!那需要多么厚的脸才能扛住道德车轮的碾压。最后的总结是那是一种性格,把性格常常用在处世为人当中,那就叫习惯。
托盘厂的生意不好,不挣钱,而每天的工人工资却一分也不少。因为这里的体质还是打日工,从上班到下班,一天的工资到手了。工人们没有活干,那是因为你老板揽不到营生。方总急得不得了,工人们内心也很着急。因为企业不盈利,不出产品,光给发工资,这正常吗?这能维持的下去吗?
方总决定从7月20日起放一个礼拜的假。
郝道德获悉了这一消息,十分大方地提出,开老年代步车到市里古城去旅游。而且是免费叫白忠田、蔡叶子一块去。白忠田没有客气,十分爽快地答应一块去。
早晨六点整,蔡叶子已经做好了搁锅面。老两口对面条情有独钟,所以吃的很饱。精心挑选了衣服、鞋子,如果不要戴那一顶泛了黄的草帽,还真像一个城里的退休老头儿。
白忠田老两口心情无限的好,就像小时候母亲要领自己去姥姥家一样,高兴的无所适从,活蹦乱跳。老白在内心里想,一年四季没有去市里的机会,吃的十分单调,只有单位食堂的伙食,穿的只有孩子们退下来的二手货,但质量好也时尚,一点也没掉老头的价,甚至有几分时尚。通年甚至好几年没有花钱的机会。今天有免费的车坐,一定要该花的花,该吃的吃。尤其是古城内眼花缭乱的各种小吃:有巴盟面筋、五原麻叶、铁锅焖面、磴口华莱士蜜瓜、大有公的灯笼红香瓜、圐圙补隆的沙壤西瓜。各种短袖、背心、丝袜、尤其十元一件裤衩子。白忠田站在裤衩面前,认真地看了两三个来回。内心的思想在做斗争,该买还是不买。买也不贵,不买也能省点钱,但这裤衩实在是比老蔡缝的好看多了。再一想好看不好看有谁来看?还不是自己看吗。
蔡叶子早就看出了白忠田的心思,把老汉的半袖衫衣襟拽了一下,示意他走吧。但不能让郝校长两口子看出来。
在家里想的很美,今天下定决心要疯狂的买东西,报复性的花钱。买裤衩,买丝袜子,买灯笼红香瓜子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往饱吃。抵达“阵地”后,却这也可以不买,那也能过得去,其实就是舍不得花钱。
蓝天如洗,太阳把古城烤的岚气滚滚。四个老人分成两组,一会儿一对一对行走,一会儿又老白和老郝结伴个溜。但只要碰见有阴凉的地方,它们就会停下脚步。
面前出现了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完完全全的文革时期的供销社。白忠田内心好激动可找到你了。四人不约而同地迈着文革时期的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步伐,走进了供销社。栏柜里边的木质货架上摆满了从农户家收来的旧菜缸、竹皮暖壶、收音机、缝纫机、毛主席像章、劳动布衣服、白边布鞋、黄胶鞋、铁皮水桶、甚至有毛嘎蹬。是一个完整的供销社,只是收上来的货物都是人们用过的旧物件。如果再有两个长辫子站栏柜的售货员女女,手里挑着毛背心儿,你要买东西,叫她三次两次。她求大哥不理求二哥,那你就彻底回到了那个年代。
从供销社走出来,刺眼的阳光一下子让他们好不适应。眼前的一切都在黑黑的蘑菇云里,三分钟后才看清了阳光下的古城。
本来想吃一碗面筋了事。结果郝道德走到白忠田面前,抬头指了一下“大众食堂”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食堂里边摆了十几张纯木头的桌子,还有长条凳子,每张桌子可容纳六个人。郝道德找了一个挨窗户的桌子坐下,桌子上有竹皮暖壶,还有六个印有毛主席头像的洋瓷茶缸子。
郝道德拿起菜谱,十分流畅的点了四斤炖羊肉,然后把菜谱递给郑治老师。郑老师认真的看了好一阵,点了一盆水煮肉片。然后把菜谱递给白忠田,白忠田接住菜谱没有打开,而是微笑着看着郝道德,又看郑治老师,想从他们当中看出一句肯定的话来。郝道德十分大方的一笑,说:“点吧点吧,想吃点什么点什么,不要亏待自己。”郑治看了一眼白忠田:“白老师,点吧,捡爱吃的点。”白忠田尴尬的笑了一下,应该够吃了吧,那我来一盘黄豆芽儿。
白忠田把菜谱放在边上,郑治让蔡叶子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叶子像大姑娘下轿一样,羞涩地低声说了一句:“够了。”
菜上齐了,有米饭,有馒头。郝道德是一个吃羊肉的高手,他全部拣的是羊排的肚肉,那是羊肉的最美。他吃的大汗淋漓,满嘴流油。白忠田吃了两块羊肉,说好吃。然后本想把筷子伸进水煮肉片里活动一下,又一想,这是人家郑老师点的,又放在了郑老师面前,自己把筷子伸进去,恐怕郑老师没食欲。于是他把手缩了回来,拿起调羹勺子舀了几勺羊肉汤,倒在米饭里端起碗来大吃特吃。
蔡叶子生来不吃羊肉,只是拿了一个馒头就着黄豆芽子,慢慢的吃。从她的吃相可以领略到大家闺秀吃饭的矜持和羞涩。
十分钟后,白忠田和蔡叶子先后放下了筷子,开始喝茶程序。白忠田瞅了个空档,走到了柜台前说结账,那小姑娘微笑着看了一眼白忠田“298”。现金还是扫码?白忠田掏出三张具有万千诱惑力的百元大钞递给微笑的女孩,不用找了。
本来可以让小女孩给免去八元,却因为心里不快,又多给了小女孩两元。这一里一外把十元钱没了。十元钱可以买一条十分体面的裤衩,或可以买五双丝袜子。这让菜叶子缝五双袜子可不那么简单。
白忠田心里很不舒展。稍不留神,老两口一个月的退休金没了。关键是没好意思吃羊肉。郝校长吃的那么认真,专业,自己没好意思去打搅他。当初为什么不分成四份呢?另外,郑治的那一盆水煮肉片也十分诱人,尤其是上面飘的那一层红红的辣油。思来想去什么也没吃上,所以心里一发火把十元钱也消失的觅无踪影。
白忠田回到座位上,郝校长已经在挑牙,能够十分清楚地看到黄豆大小的瘦肉丁从郝校长的槽牙缝中撬出来,然后抹到餐巾纸上。挑牙撬肉的工作只进行了十分钟,郝校长明显的有点困了。郑治看了一眼郝校长,朝白忠田一笑意思说,“看看郝校长多会享受”。
窗外有零星的行人,各个帐篷下的小商贩也看起来有气无力。太阳使劲地给古城加热,古城的北山上岚气熊熊燃烧。
郝校长一个醒子,猛地抬起了头,大声招呼服务员打包。服务生拿来了一次性饭盒,把剩下的一半羊肉倒了进去,然后装在食品袋里,递给了郑治老师。然后朝着白忠田说不要浪费,晚上又是一顿美餐。
白忠田和蔡叶子内心期盼着郝校长该说的一句话,郝校长和郑治至终没说出来。可白忠田终于憋不住了,帐我结了。好校长十分平静地说出两个字,“知道!”白忠田心里十分恼怒,为什么好道德的脸皮有如此强大的抗击打能力?要不人家是中学校长,真是个人才。本来想对二位老师说两句,但又想起《圣经》教导我们“忍耐到底,必然得救”。
白忠田从食堂出来,心里很不舒服,蔡叶子有同样的感受。但老两口的内心在不停地得到上帝的安慰,他想回时应该打车,又一想打车又得几十元,那不更亏的多了吗?
下午五点多,热浪依然缠裹着游客的身体。郝校长把代步车的四个门全部打开,想让凉风把车内的热气带走,但效果不好,因为外边的热浪和车内的热气不相上下。
代步车顺溜溜的往西南方向的家中走去。车内热的难受,谁也没有说话?还是白忠田打破了这种又热又尴尬的局面。
白忠田:“郝校长《圣经》读完了吗?能不能谈一谈感受?”
郝道德:“白老师,正好有一些疑问想跟你探讨一下,犹大是耶稣的门徒。30块钱出卖了耶稣,成就了神的救恩计划。为什么成了几千年的罪人?连自己都感到没脸见人,上吊自杀了。难道说犹大不是帮助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吗?难道说他不是功臣吗!这件事犹大不做,总得有人去做吧。我们为什么不感谢犹大,反而被骂了两千年呢?我看犹大是冤枉的!”
白忠天:“这件事,这个问题大约有两千多年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犹大罪该万死。这是所有基督徒的共同看法,基督徒内部没有争议。也许在那些读了《圣经》还没有信的人身上有这样的疑问,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郝道德:“雷锋做好事不留名,那么被雷锋帮助过的人们成全了雷锋的平凡而伟大。如果雷锋碰不到那些有困难的人,雷锋精神又如何产生呢?如果没有那些无私摔倒的大爷大娘们,哪来的把他们扶起来的人们呢?如果不把摔倒的大爷大妈送到医院再垫上医药费,中国的传统美德又如何传承下去呢?”
犹大成全了上帝的救恩计划,是有功的。
摔倒的大爷大妈成全了传统美德的传承计划,依然是有功的。大爷大妈反咬一口,讹扶他的好人是不太对的。但犹大没有反咬一口,他很自责。
白忠田笑出了声,这种笑声的意思含糊不清,不知是对郝道德的观点嗤之以鼻,还是默默赞许。白忠田收住了笑声说,郝校长的道理真的高深莫测,不愧校长的伟大职称。原来你和郑治老师十分勤快的摘菜,是为了成全我们老两口虔诚基督徒的称号。真是辛苦你们了,我就不感谢了。
无意洗耳闻圣训,
胜过十年寒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