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记忆中收获最早的是春苞米。玉米在当地也叫苞米,是当时与小麦、地瓜和花生并列的四种主要农作物。分春夏两季,春苞米开春就下种,白露前后基本成熟,秋收也就由此开始了。
苞米成熟后,生产队就组织劳力到地里掰棒子,砍秸子,倒出茬子种麦子;晚上全队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到场院剥棒子皮,将剥光的苞米堆放、晒干,日后脱粒。
掰苞米棒子的活尽管不是很累,但很辛苦。种苞米的一般是肥地,苞米长势好,一望无际,待成熟时秸子长得比人还高,粗壮茂盛,密密麻麻的丛在地里。掰棒子时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只听得“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掰棒子声;层层宽长的叶片既碍事又锋利,一不注意就会划伤手臂,叶面上的毛刺剌人,一旦被叶子扫了皮肤,会起一道一道的红杠子,一出汗特别疼;嫩叶子上的“八角子”防不胜防,时不时的就让它蛰着胳膊和脸,痛得钻心;还有一种似“乌鸯子”般大小的“小咬”,虽然个不大但是多,平时在空中飞舞着,一见到人畜就密集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像蚊子一样吸血,被咬得部位痛痒,肿起些小疙瘩。为此,下地时不得不全副武装,穿长袖衣裤,女士用纱巾蒙着头,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如烈日当头,地里密不透风,不时就大汗淋漓了,豆大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汗水刹得睁不开眼睛,流在痕迹处刹得生疼,那个滋味真是不好受。尽管如此,辛劳的乡民们还是来来回回穿梭在苞米地里,手里挎着大提篮,一人占两垄玉米,顺着茬子一棵棵、一穗穗地往前掰,苞米叶须粘得满脸都是。
那些精壮劳力握住棒子向下一拧一转,随手就扔到身边的提篮里,不一会就装满了,然后便一趟趟往地头送,装到驴车或手推车的偏篓里,就这样机械式地反复“咔嚓”着掰;根本顾不上去考虑别的,任凭身上的汗液流满全身,玉米叶刺着皮肤,皮肤红肿痛痒起来。也许那时最令人喜悦和兴奋的不是玉米个头的大小,产量的多少,而是忽然从地头的另一侧出来,如释重负,终于掰到地头了的豁然开朗的感觉;七上八下,来来回回,地里的玉米就掰完了,再由赶(推)车的一趟趟送到生产队的场院里。
把棒子掰完后,再用镢头将一棵棵苞米秸子从根部刨出,然后有序平放在地上;刨完后用随身携带的木棍将其根系的泥土一棵棵敲打抖擞净,再一捆捆的捆扎起来,送到地头;生产队留用部分做队里牲畜的饲料,剩余的用铁磅称着分给各家各户。
几块地掰完,场院里的棒子就堆集如山,生产队便在晚上组织家家户户到场院剥棒子皮。傍晚在场院的棒子堆中树根长木杆,没通电时在杆子上挂个汽灯,通电后用软线连接着、按上个大灯泡,照得场院一片明亮。
天将晚未晚,有些人甚至顾不得吃饭,人们就齐刷刷的早早来到场院。明亮的灯底下,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团团围坐在棒子堆周围,不用号召就动手干起来了,甚至争先恐后。因为生产队规定,剥出的苞米归生产队,棒子皮归个人,谁剥得多,谁家的棒子皮就多,可谓多劳多得。
人们坐在板凳或石块上,基本是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剥着棒子。从有胡须的一头渐次撕开,左手拿着棒子,右手攥着皮子,两手一使劲,“呲啦”一声,皮与棒子从其根部分离,左手往左扔棒子,右手往右扔皮子,动作熟练,利索麻利,循环往复。
一会儿每人的身后就积起高高的皮堆,大人就用木叉将棒子皮挑到场院边的空闲地存放,用木掀将裸露的苞米赶堆。人们不时的向前移动着坐位,向“山”头围拢,直到将棒子全部解决。
剥棒子的夜晚,大人忙,孩子欢。开始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个棒子,一手握苞米,一手扯皮,使劲让它们分离,因手上力气小,皮剥不掉,就把棒子放在腿上,以腿为支点,两只手在两边用力一拽,终于使皮棒脱离。干一会就坐不住了,一是手上无力,二是被周围欢闹的孩子吸引,很快就加入到嬉戏的孩子群里。
孩子们如期说是来剥棒子,不如说是来玩。当年生产队的场院都在村头,周围是漆黑的田野。夜晚刺眼的灯光招引来许多飞行的蜉蝣、蛾子、促蛰子、蛐蛐、蝲蛄、大小蚂蚱甚至螳螂等昆虫在灯下飞来飞去,宽阔的场院里,孩子们追赶着捉拿;待剥下的棒子皮成堆时,孩子们相互间向皮垛里钻,将苞米樱子塞在鼻子里装胡须,拿着苞米皮相互击打。孩子们在满场院疯跑疯闹着,踏在玉米皮上,发出嚓嚓的声响,手中飞扬的棒子皮不时引来大人的责骂声。
经过人们的奋力“围剿”,夜深人静时大获全胜。大人拾掇拾掇场地,把去皮的苞米棒子堆集起来,各家将剥的苞米皮抱地抱、推地推,堆放在场院外,然后左邻右舍相互喊着,女人背起困得泥一样的孩子,三三两两各自回家。
剥棒子皮是件有哭有笑的活计,家里人多的,剥得多,眉开眼笑,一路欢歌;人少的剥得少,尤其是一窝孩子,男人在外上班不能回来帮收的农妇,自然一身怨气,就在路上拿趴在身上睡觉的孩子撒气,边走边骂“养了一群吃道士,活不能干,还帮着添乱”。
第二天早晨,人们到场院将剥下的棒子皮要么就地摊开晾晒,要么把它们包起来,运回家摊在院子里晾晒。棒子皮湿的时候涩,易打包,干了后滑,不易捆绑、垛放。
秋天农户的院子里晾晒的全是苞米棒子皮,白花花、松松软软的皮子铺得满满当当,白净的敕隆着像一只只小鸽子,进出无处下脚。当你回家进屋时需小心脚下,一不留神就会擦滑。
棒子皮是个好东西,一是皮软,是很好的生火做饭引草,家家户户离不了,晒干了就垛在墙边堆好、备用。二是母亲挑选些又白又干净的,用剪刀剪去两头,一片片平整好、叠放保存,日后蒸干粮时当垫草,每个饽饽下放一片,煮熟后好拾。三是将白净的撕成细条编成宽辫子,圈起后用针线连接,既可做蒲团,也可做草垫,是农户家庭常见的日用品。四是有专门收购的,用白净的加工成手提包、蒲扇等工艺品。只是晒干的皮子分量很轻,一大包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够费事的。
当年一茬棒子需剥五六个夜晚,父老的艰辛年年如此,农耕时的秋收周而复始。
时过境迁,农耕时代竟成了记忆。这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的事情,是时代的产物,也是历史的写照。现已渐行渐远,并淡出人们的视线,定格在对往昔的印象里。
时至今日,仍庆幸在那个年代的生活条件下度过了我的童年,尽管吃尽了各种酸甜苦辣,但让我的人生阅历丰富。不仅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收获的期盼和生活的不易,倍加珍惜当下的幸福,更懂得感恩新时代,珍惜粮食、节约粮食、杜绝浪费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