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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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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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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烟火深处打捞一部史诗的浪花

 

——栖霞地域文化学者孙明浩与《金瓶梅》十年对话纪实

 

胶东栖霞的一个社区民居里,深夜的台灯下,泛黄的《金瓶梅》刻本堆叠如山,灯光在一摞摞书上投下斑驳光影。十年间,基层学者孙明浩蜷身于这方不足十平米的书房,以孤勇之姿逐字校对着《金瓶梅》的晦涩文本。十年磨砺,他翻烂四套不同版本的《金瓶梅》,手写校注近百万字,将山东方言与书中俗语勾连,揭示《金瓶梅》与齐鲁文化的深层血脉。这不仅是一位基层学者的孤独长征,更是民间力量守护文化根脉的缩影,见证着《金瓶梅》研究从庙堂走向乡野的生机。

 

缘起:书卷里的惊鸿一瞥

孙明浩是栖霞市一名普通的基层领导干部。从青年时期,他就利用工作之余,刻苦自学,潜心钻研,三十年来发表了大量的社会科学论文和文学作品,获得过山东省人民政府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二三等奖,成为山东省十大优秀自学者标兵、烟台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为宣传栖霞,孙明浩还先后编著出版地域文化专著神仙丘处机》《栖霞风物10部400多万字。

2004年5月18日,孙明浩应邀出席了山东省纪念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制度实施20周年大会,山东教育电视台与省自考委拍摄制作了一部题为《一条奔腾不息的河》的专题片在省电视台播放,宣传他自学成才为社会做出突出贡献的先进事迹。巧的是,在千里之外的枣庄工作的许志强看到了这个专题片。他当即想方设法孙明浩取得了联系。此次通话,孙明浩知道许志强老师是中国《金瓶梅》学会会员,山东省《金瓶梅》文化学会副秘书长1990年提出《金瓶梅》作者贾梦龙说,曾在金学界引起强烈反响。

《金瓶梅》,这部在潜意识里并没有多少分量的文学名著,一下子撞到了孙明浩的胸口。“这不是一部黄书吗?”孙明浩脱口而出。

许志强老师明确地说:《金瓶梅》是明代白话长篇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几乎在其出现同时,即被明末文学家冯梦龙称为“四大奇书”之一,又被清初文艺理论家张竹坡称为“第一奇书”。其后的《红楼梦》被认为“深得《金瓶》壸奥”(庚辰本第十三回脂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更认为“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作为地域文化学者孙明浩对《金瓶梅》一书也有过了解,托人找来《金瓶梅》细读,这书卷里的惊鸿一瞥,至此,孙明浩与《金瓶梅》这部奇书紧紧联系在一起。

 

奇书文学上的璀璨明珠

《金瓶梅》是明代白话长篇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几乎在其出现同时,即被明末文学家冯梦龙连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一起称为“四大奇书”。

《金瓶梅》书中的故事发生地是山东清河县。“清河”是一个虚构的地理概念,但书中多次提到“清河县”临近运河、商业繁荣,这与明代山东临清州(今属聊城)的地理特征高度吻合。因为临清在明代的商业地位与书中对清河县繁华程度的描写高度一致。临清是运河重镇,明代南北物资集散地,书中提及的运河码头、钞关(税收机构)等细节,与临清历史档案记载相符。主流研究更倾向于将“清河县”视为以临清为蓝本的文学再创造。作者兰陵笑笑生的“兰陵”郡望,即是今枣庄峄城,书中大量的山东方言,给人以亲切的感觉。

《金瓶梅》描写了西门庆一家暴发与衰落的过程。这是当时社会(《金瓶梅》以宋喻明)的一个典型家庭。小说创造了西门庆这个商人、恶霸、官僚三位一体的典型。这是中国小说人物画廊中一个空前崭新的形象。中国封建社会到了明代中后期,一方面,已是千孔百疮,积重难行;另一方面,新的经济因素不断滋生,新的社会阶层开始出现。把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种状态形象地描绘出来,是文学艺术作品的历史责任。《金瓶梅》是第一个实践这一历史使命的长篇小说。这种“因一人写及全县”,由“一家”而及“天下国家”(张竹坡《金瓶梅读法》)的写作方法,被鲁迅称为“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 “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中国小说史略》)。中国文史学家郑振铎曾一针见血地指明:“《金瓶梅》不失为一部第一流的小说,其伟大似更过于《水浒》《西游》《三国》,……它反映的是一个真实的中国的社会。”(《谈〈金瓶梅词话〉》)

毛泽东曾极其深刻地指出:“《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毛泽东的读书生活》逢先知、龚育之、石仲泉主编,三联书店出版,1986年9月版)。

《金瓶梅》一出现,便引起社会名流的广泛重视。明代关于《金瓶梅》抄本的载记,虽然大多只是只言片语的传闻、实录或点评,但也已经涉及《金瓶梅》研究课题的思想、艺术、成书、版本、作者、传播等诸多方向,并时觉真知灼见。

《金瓶梅》一书有许多谜。

一是成书年代之谜。主要有“嘉靖说”“万历说”两种意见。20世纪30年代,郑振铎、吴晗先后呼应,力主“万历说”, 遂后来居上,取“嘉靖说”而代之,一时似成为不可移易之论。

二是成书方式之谜。主要有两说:一是“个人创作说”(明清两代均主此说。20世纪更一度成为定论,鲁迅以后的众多文学史、小说史因此称《金瓶梅》为我国第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一次完成的长篇白话小说), 二是“世代累积说”[潘开沛(《〈金瓶梅〉的产生和作者》载1954年8月29日《光明日报·文学遗产》)、徐朔方)]。

三是著书作者之谜。《金瓶梅》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而真实作者成为金学研究中的“哥德巴赫猜想”,为海内外研究者所关注,吸引了众多的学人,发表了近千篇论文,从古至今,名家论争,提出上百种说法,其当代广有影响者为王世贞说、贾三近说、屠隆说、李开先说、徐渭说、王稚登说,等等。

《金瓶梅》版本也多达四类:

1.抄本。万历十七年,王肯堂“以重资购抄本二帙”(《山林经济籍》)。如果说万历四十五年丁巳是《金瓶梅词话》初版的时间,那么《金瓶梅》抄本流传的过程,至少可以说,自万历十七年至万历四十五年,有28年之久。今已失传,但流传线路可以考证。

2.词话本,又被称作说唱本、10卷本等。存世《新刻金瓶梅词话》版本目前计有四个本子传世:原北平图书馆藏本、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日本京都大学图书馆藏残本)。

3.绣像本,又被称作崇祯本、说散本、20卷本等。目前存世的约有十几个本子,互有异同,有早晚、优劣、系统、源流问题。

4.第一奇书本,又称张评本。普遍认为第一奇书以绣像本为底本,现存上百个本子,也互有异同,有初刻本、系统、源流等问题。

《金瓶梅》作为文学名著,自问世以来对世界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这部思想内容丰厚、思想深邃、艺术特色新颖鲜明的作品,可以说是一部明代中后期暨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百科全书。《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称:“《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

 

破局:没有经费的学术远征

2010年寒冷的冬天过后,孙明浩得到一个噩耗:他所敬重的对《金瓶梅》研究有所建树的许志强老师英年早逝。在感叹人生无常的同时,孙明浩也感觉失去一位在《金瓶梅》研究路上的良师益友在以往的交流中,许老师就经常鼓励他,在《金瓶梅》研究路上一定要矢志不渝,坚持下去。尽管许多人认为,这是一项可以说对人生毫无意义工作,但作为地域文化学者的孙明浩却觉得从事这项工作的人生过程既是快乐的也是非常有意义像许志强老师一样,执着在《金瓶梅》研究路上一路狂奔,放飞自我。

研读《金瓶梅》的过程,孙明浩发现,《金瓶梅》各种刊本有讹、夺、衍、倒等各种错误,且在古代汉语的实际使用中多“同音通用”或“同音假借”,有许多不规范不合于正体的俗字掺杂其间。至今尚缺乏一个足堪信据的校勘本。而且,《金瓶梅》中大量的山东方言,许多南方学者校点不甚了解,常将方言错误理解。孙明浩决心在研读中校勘标点,理想校点一部较为规范的《金瓶梅》读本。

从那时起,孙明浩留意起《金瓶梅》的一点一滴。网上浏览相关信息,有用的下载下来,存入档案;有关《金瓶梅》的图书资料,花钱买回来,一本一本研读,评判;丢下多年的古汉语,重新拾掇起来,特别是对山东方言热心起来,山东著名地域文化学者山曼先生的《齐鲁乡语谭》、兰玲先生的《乡音不改》(胶东乡言村语笔记)等一本本方言著作摆上了书桌。

没有高校资源加持,亦无国家课题经费,仅凭一腔对古籍的热忱,孙明浩穿梭于张竹坡评本与崇祯本的字句缝隙,逐字句比对万历词话本的山东方言,在方言与历史的褶皱中打捞真相。

孙明浩始终坚信“为往圣继绝学”不该只是口号。这不仅是个人与一部经典的对话,更是一个关于文化传承如何在当代基层生根的隐喻。

平心而论,《金瓶梅》研究也好,校点也罢,都存在着两个严重的不相应:一是专家认识与民众认识严重不相应。一方面,《金瓶梅》在专家圈内津津乐道,高度评价,认为《金瓶梅》是一部名副其实的“奇书”。作者直面人生,洞达世情,展现社会的丰富,暴露明代社会的腐败黑暗,同时透析人性的善恶,其深其细其广,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罕有其匹;另一方面,作品在涉笔饮食男女之时,多有恣肆铺陈的性行为描写(约2万字,占全书百分之二篇幅),触犯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敏感的神经,广大民众在社会上则是谈《金》色变,好奇有余,知解甚少。二是学术地位与文化地位严重不相应。一方面,《金瓶梅》研究与其他学科分支一样,在学术界实际拥有同等的地位;另一方面,《金瓶梅》长期被视为“淫书”,长期列名于禁书的黑名单上而云锁雾绕,出版发行、影视制作等,受到诸多限制。这种专家认识与民众认识的脱节、学术地位与文化地位的失衡,有诸多复杂的社会原因,无疑也给孙明所从事的工作带来许多压力。

但孙明浩始终认为,如果尽力去做一些可以缝合专家认识与民众认识、沟通学术地位与文化地位的工作,必然会众志成城,有所作为。

 

深耕:字缝间的考古现场

渐渐地,孙明浩沉浸在《金瓶梅》的世界里。十年的业余时间,在孤灯和书卷中慢慢地走。

孙明浩首先选择校点明万历本《金瓶梅词话》本。校点底本用原版的电子版校对。一遍遍地研读,一遍地较对。由于版面不清晰,个别字或偏旁模糊,或字迹不清,孙明浩投入4000多元购置了丙申年季春晓梦堂据大安株式会社《金瓶梅词话》原本影印本。通过对多种版本综合比较分析校对,去伪存真,去粗取精。青灯黄卷,皓首穷经,十余年的辛苦努力,他终于完成《金瓶梅》的勘校工作。 

 

孙明浩有校点本与以往其他校点本比较有着自己独到意义,主要解决了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通用中国简体字,并根据现代汉语规范要求,对异体字、通假字、古今字做了必要的规范。由于《金瓶梅》各刊本本身即多有讹、夺、衍、倒等各种错误,且在古代汉语的实际使用中多“同音通用”或“同音假借”,有许多不规范不合于正体的俗字掺杂其间。俗字的产生存在不是孤立的,字起源于隶变,流传于民间,是历朝历代不断累积的结果。从一个方面说,俗字的存在也反映了中国文字历史,是研究中国语言文字发展规律的重要史料。但这种现象的存在不利于语言的规范化。飰饭、卓桌、筯箸、簷檐、罣挂、煖暖、撚捻、逕径、悮误、筭算、牎窓窗、雠讐仇、闘鬥斗、劄剳札、燻薰熏、彀勾够、嬝嫋袅、燻薰熏、嚥嚈咽、鞮鍉匙、迴廻回、挐拏拿等近300个汉字得以规范;

二是对320个不不规范的词语进行规范。如:针指针黹、肐膊胳膊、螃蠏螃蟹、耳躲耳朵、窟礲窟窿、妆束装束、梅桂玫瑰、才料材料、砢硶砢碜、煞气撒气、根前跟前、蝦蟆蛤蟆、等子戥子、利害厉害、麻犯麻烦、雌牙龇牙、躭心担心、执证质证、墙薇蔷薇、谷都咕嘟等。

三是对上下文逻辑关系进行了必要的理顺。如《金瓶梅词话》第一回称“因此武大在紫石街住不牢,又要往别处搬移”“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房屋居住”“搬到县西街上来”,下文中多处将武大住处误为先前住过的“紫石街”,应改正为“县西街”。又如:第四十回称薛姑子“原为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里法华庵儿做首座”。后又多次称薛姑子在“地藏庵”,“地藏庵”应改“法华庵”。

四是校出了一些以往校本没有校出的错讹。如:第九回 “摘问了郓哥口词”,“摘问”一词在书中多次出现,“摘”实应为“擿”。“擿问”,诘问,责问;第五十一回“饿眼见瓜皮一般”,“饿眼”应为“鹅眼”。山东方言有“鹅眼见瓜皮——不管好歹”的歇后语;第四十二回:“风吹辘轴打孤雁”,“辘轴”应是“碌碡”,两字均为借音字。

因为书中有许多字现在的字盘中没有,孙明浩自己造字,并且一次性用专业印刷程序排版。

愿望,世俗里的文明之光

如今,孙明浩《金瓶梅词话》的校点工程基本完成,正在寻找正式出版的合作者。此时,回顾十余年的艰难历程,他得到著名作家衣向东老师山东大学谭好哲、周向军教授,作家衣文敏、高吉波、柳文东先生的支持和鼓励才使《金瓶梅词话》的校点得以顺利完成。同时,孙明浩认为,是时候摒弃对《金瓶梅》的偏见了,它绝非低俗的 “小黄书”,而是一部蕴含着深刻人生智慧、反映社会万象的文学巨著。当我们以严肃、审慎的态度去研读它时,便能穿透历史的迷雾,触摸到那个时代的脉搏,感悟人性的复杂与坚韧,从中汲取为人处世的真谛,让这部千古奇书在现代社会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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