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

三

这冯家男孩父母都给起了个很土但很大气的名字，大的叫大勇，意思是当老大的要在前面为弟妹开路，要有很大的勇气；小的叫大全，意思是希望孩子长大啥都有，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不要再像父母一样过这在穷苦的温饱线上挣扎的日子。两个女孩子却没有这样起名字的待遇，大姐顺便叫了个大妞，二姐顺着叫了二妞。因大全是老幺，父母总偏爱着，哥姐也只好遇事多担当多背憨。

大全到了入学年龄，父母把他送进了湾里大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叫法）办的小学——冯家湾小学。

没入学前，因大全是老小，父母宠着，哥姐让着，大全在无拘无束的环境里自由发展。大人不指望他干啥，他就常常一个人瞎玩，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有时想着想着自己竟哈哈大笑起来，母亲或是过路的人看了莫名其妙。有时也很无聊，老是自己一个人，父亲老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教书，不常在家；母亲似乎总忙不完农活，还有乱七八糟的家务；哥姐上学时上学去了，下学时母亲却让帮着干家务，比如喂鸡、寻猪草、扫场院、洗衣服、劈柴火……很多时候是去自留地里干活，不是挖地就是拔草，不是给豆角搭架就是给苞谷壅土，也像是为家里日子好过点总忙个不完。只有大全，只有他像个闲人一样。而这，是家人的爱！小小大全懵懂懵懂地，傻乎乎的笑，有时也自告奋勇的去地里帮忙，结果不是打坏了苞谷叶就是弄断了豆角蔓，不是把苗当草拔了就是把化肥上到苗根上，在得到母亲或大哥的训斥后，往往被强行赶出地里。

快乐总是随处可以找到的。要寻乐，冯大全可是个小行家。

他想起了房后婶娘家的两个小伙伴，想约上一起去河坝捉鱼，这是大全最擅长的，也是他引以为自豪的。因为他曾经很多回空手摸住过手豁口长的花板鱼，每次都让婶娘的两个孩子羡慕不已，央求大全哥先养在水潭里，两个小家伙围着水潭看，一会用手摸摸，一会捉住放在眼前仔细瞧；有时，鱼一滑，溅起的水泼一脸，惹得几个孩子都哈哈大笑。每次“观赏”时间，都由大全定，其实最后是大全肚子饿了，想吃了，才用小刀划破肚子，取出鱼内脏肠子，在河水里洗净，然后到地边的核桃树上捡最大的树叶掐几片，把鱼一包，用河边的三棱草捆住，挖个小土坑埋上，再在河堤上密密的杨树行里捡些干柴，放到小土坑上点燃，烧几分钟，再刨开土，取出叶包，剥掉上面烤干的树叶，就吃上了鲜美的鱼肉。这时候，大全就像威武的将军，神气活现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他不会不给婶娘的两个小谗虫吃的，伙伴们一致觉得这是吃过的最解馋的美味。因这捉鱼本领，引得那帮小伙伴羡慕不已，并选他当捉鱼头。

他从房后的巷道穿过，婶娘的房就在巷道尽头的里侧。院子的楼门开着，他就悄悄的溜进去了。婶娘有两个孩子，大的叫猫蛋，小的叫狗蛋，大全无聊时就找他们一块玩。进来后，没见小伙伴，却见婶娘穿着粉红色的确良衬衣，坐在房坎上的靠背椅上梳头发，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在婶娘手中被一遍一遍地梳弄，场畔那棵皂荚树枝丫阔大，正葱绿地茂盛着，阳光穿过树叶隙处，洒在地上，花花点点，闪闪发亮。婶娘的头发和身子沐在阳光里，脸却在照到一半一半又被房檐遮住的阳光衬映下，明丽而似有红晕，光鲜而似有水亮，胸前的一对奶子在薄薄的的确良衬衣下，被阳光透射的轮廓清晰，正骄傲的挺立，似乎想撞破衣服冲出……大全看痴呆了，不觉脸有点烧，想，这比妈妈的坚实好看多了。大全呆在那，偎在楼门跟前猪圈坎上定住了：这真美！……美的像《天仙配》里的那个仙女——这是那晚他死哭活哭闹着大哥才带着他走了七八里路才看到的唯一一部电影。婶娘不就是那个穿着薄纱羽翼在湖边梳弄头发的仙女吗？想到这，大全的脸不知咋就腾的红起，更烧呼呼的。幸好婶娘落下的手挡住了胸前。这时，婶娘才看见了他，就笑着喊：“大全，来，过来。”大全正在呆愣，听到喊声，却慌乱了，不好意思过去，脸似乎火烧起来，便矮着头，怯怯说：“猫蛋狗蛋没在呀！——那我回去了。”婶娘回说：“没在，刚才出去了。你急啥，就在院子玩会。”大全像没听见，也不回话，低着发红的脸赶紧跑出去了。

大全纳了半天闷，想不通今天是怎么了，平时见婶娘也没啥，今天怎么就看着脸红了，怪不是平常婶娘总喜欢给他个小玩意或小吃食惹的，慢慢地在心中想爱起来，变得伟大而神圣了。大全想不明白，就迷迷糊糊的坐在房门槛边的门墩上，靠着门墙，傻傻地呆着。——他睡着了。大全不知，这只是从蒙童无知向青葱少年迈进时一个偶尔的爱的小泡，很快就在空气中炸裂了，只留下内心一道酸涩的暖意，作偶尔的几下徘徊，就逃得无影无踪，再也寻觅不见。

第二天，看见婶娘从场边大路上过，大全赶紧躲到屋里，等母亲和婶娘寒暄着“吃了没吃的啥饭”说完了话，走远了，才出来。看着婶娘远去的背影，那乌黑光亮的头发在肩上摆动，大全的脸不知咋地又红了起来，幸好大家都在场边忙的剥苞谷，没有一个人发现。

爱的情感种子，就这样在心中开始播种，不知不觉，像春风夜雨，像电闪雷鸣，像小草钻出地面的生长，……但又是那样的游移不定，变幻莫测，倏忽远遁。世间一切美好的，都有被美的眼睛发现的痕迹。而爱情，这古老而神秘，悠长而迅疾，神鬼莫知，牵肠动魄的心灵感受，一旦打入人的内心，从此，心灵像毒过一般，不再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