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我一个人走夜路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传说鬼怕阳光，晚上才会出来。小时候在夜晚走路，看见黑黢黢的地方，总担心藏着鬼的，时不时回头看看，见没有动静才放心前行。后来，每逢月圆之夜，月光洒满大地，世界白茫茫的、静悄悄的，内心会萌生走夜路的冲动。我已是奔六的人，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走夜路的情景。

四十年前，我在县城读高中，一个月回家一趟。那时，农村人不重视读书，尤其是女孩子，能读到小学毕业的就算不错了。我们村是章丘和邹平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读书的孩子更是微乎其微，在县城读高中的女孩子，唯我一人。邻村有两个同学香和华子，我们结伴而行，可我一个人还要走三里山路。

那时，交通极其不便，县城通乡镇没有公交车，同学玲子家离我们村七八里路，她的父亲开拖拉机，高中三年一直是这位善良的伯伯“捎着”我们三个人，然后，三人行在鸟语花香的山路上，也是件很开心的事，可冬天，天短，黑得早。放学时，已是沉沉暮色。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到家天已经黑透，有时候我父亲，有时候我姥爷，会在我们三个人分手路口接我。可那天，却没人接我。

我在路口站了一会，确定是没有人接我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黑暗中，天很黑，只能隐约看见一道白色的山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绵。冬天的晚上，万籁俱寂，虽不是深夜，却也没有人出来，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猫头鹰开始活动了，因叫声凄厉，被乡亲们认为是一种不祥的鸟，听起来格外瘆人……再加上老辈人留下的许多血淋淋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夜里，诸如：贪杯的男子走夜路被鬼缠住了；晚回家的人把小鬼带回家了，孩子哭了一整夜；有眼尖的人在村口遇到死去的某人的魂魄……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很好走的路，此刻变得凹凸不平，我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会儿，头顶上飞过一只什么鸟，吓得我头发都竖起来了；身子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周围漆黑一片，静得让人绝望，一阵我叫不出名字的鸟的哀鸣撕破了此刻的沉寂，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此刻我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突然想起了祖父，祖父曾亲口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祖父十七的夏天，和我大爷爷跟着我老爷爷去外地打铁，为了省时间，老爷爷让他们翻山越岭抄近道，可是，因为地理不熟悉，他们迷路，走到一片坟地，天色已晚，我爷爷是读书人，没有受过什么苦，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在坟场附近休息一夜，可是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四周都是很深的沟，唯有坟场周围地势平缓，好在他们父子三人，老爷爷安慰着他们也就躺下了。可是，就在前两天下了一场雨，地上很湿，很难受，睡不着。爷爷受不住了，就在周围转悠。忽然，他看到一座迁走了的坟，墓坑被刨开，一边扔着一些半腐朽的棺材板，上面比较干爽，爷爷就提议大家睡在上面，可大家哪里敢，只有爷爷舒舒服服地在棺材板上睡了一夜。爷爷后来做生意经常夜晚一个人步行十多里路往家赶。所以走夜路对祖父来说也不是难事，他也要求我们（尤其是我和小叔，表姐）跟他一起走。常对我们说：当时他也是吓得不行，可是实在太累，就睡着了，醒来舒舒服服。从那时，他就明白：害怕是自己吓自己，谁见过鬼？再说了：好人头上祥云照顶，恶人头上黑气冲天！好人头顶火三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对！怕也没用，吓瘫在这里会冻死！不怕向前走，前面就是家，我摸摸头顶暖暖地，真的有火三尺！前面仍然是漆黑一片的夜路，但我坚信世上没有鬼，就算有鬼自己是好人，永远做好人，头顶有三尺火，有祥云庇佑自己！向前走，前面就是家，抬头看天，原来不是一片漆黑，星空繁星闪烁如此美丽！

突然，前面传来父亲的声音“来了吗？来了吗！”（那时候农村晚上接人都这么喊，不敢喊名字。我连忙回应“来了！来了！”没有太多的激动，就像父亲白天接我一样的感觉！

那天，我告诉父亲，我不怕独自走夜路了。下个月您和姥爷都不用来接我了！我甚至渐渐地感觉出夜行的快乐来—— 万籁俱寂，抑或虫鸣鸟叫，都有一份怡人的意境。这是不敢夜行之人所体会不到的！

人生百年，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白昼时间不够用，免不了要走点夜路。夜路上，未必会撞见真鬼，白昼里，却未必不会遇到假面人。祖先将鬼魅描绘成无形无状的惨痛模样，盖因为真正的鬼魅，实际就深藏在每个人的心里面，隐蔽在一个个难填的欲壑中。

一个人自由自在，安安静静地走在夜路上，与天地同处一隅，与星月风云相伴，再怎么说，也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