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辛苦，皆是礼物

记得小时候帮母亲干活，干着干着就觉得累了，于是找出一千个理由想逃避劳动。母亲无奈，又不想跟我纠缠，只好依了我，指指田地旁不远处的树荫，示意我可以去到树下乘凉。

每次去田里劳动，母亲总会带上一只硕大的水壶，里面装满了温开水，将水壶连同用花布兜包裹着的一点干粮放在路边沟渠边。我知道，那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她其实每次下田并不指望我能够帮得到她，给她出多少力，只要我不刻意在一旁捣蛋她就谢天谢地了，最起码，她能专心干完自己手中的活计，如果中途我不折腾的话，一般不到晌午，母亲是不会停得下手中的锄头的。有许多次，我在她的身旁玩耍，分明看到了她额头渗出的豆大的汗珠，阳光晒红了她的面颊。那时我只顾贪玩，也没什么心眼，竟然对她的辛苦毫无察觉，我只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母亲的劳动是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的。

随着年龄逐渐变大，我长成了半大小子，我蓦然发现，母亲在田地里荷锄躬耕的身影是那样的辛苦，我第一次从心底深处开始同情母亲的劳动，怜惜起她的身体，感觉母亲也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令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家境已经很好了，种地那么的辛苦，也可以选择不再去种地，母亲为什么非得要不惜力气的每天去田里辛劳奔波。

家里的地其实并不多，零零碎碎大田小地全加在一起也就三亩多地，那时父亲无暇顾及家里的土地，庄稼地里的活全要靠母亲一个人打理。周末的时候，我才能跟父亲一起帮着母亲干点农活。父亲不止一次劝说她不如转给别人亩把半亩的土地，那样至少可以减轻她一点劳动负担，不至于天天泡在田里侍弄庄稼，也省得那样天天辛苦。父亲的话，母亲只是听听，依然不同意父亲放弃部分土地的要求。母亲自有她自己的道理，她喜欢土地，无论丰厚与贫瘠，只要自己勤恳努力，即使再不好的土地，她也能种出上好的庄稼来，打出更多的粮食。那样，每年会攒下很多的粮食，省下许多买粮食的钱用在其他的地方。

我在外读书的许多年里，母亲瘦弱单薄的身影几乎每天长在庄稼地里，她种出的小麦苗青苗壮，麦收时节，亩产都在一千斤以上。布谷鸟叫得正欢的时候，母亲为了省下收割机收麦的工钱，天不亮就一人摸黑在麦地里挥舞起了镰刀。父亲得起早赶往学校，几乎每年的麦收都是母亲一人独自完成。接着麦茬种玉米、高粱等农作物，母亲种啥长啥，并且都长势很好。母亲种出的庄稼收获都是满满的，对于这份欣慰，完全可以抵消得了她常年的辛苦。母亲常说这样一句话，咱庄稼人，不图别的，就图多打粮、打好粮，家有粮，心不慌。

成家立业了，我们住进了城里，母亲依然住在乡下老家不肯进城。纵使我三番五次劝导她还是把土地退回给村里，她却舍不得她的土地。母亲知道我们为她好，担心她种地身体吃不消，她却笑着宽慰我们，土地同样也是她的命根子，只要还能走得动路，腿脚胳膊还灵便，还想再多种几年。母亲只保留了一亩最好的水田，其余的零星的土地给了左邻右舍。这么多年，母亲只种两茬庄稼，小麦跟玉米。以往，母亲会留足自己吃的粮食后，卖掉全部的余粮。六七年前，母亲就不再卖粮食了，她把小麦、玉米全部寄存在附近村庄的冷库里，隔上一段时间，她就会取出一些粮食，将小麦倒进大铁盆里，灌水淘渍小麦，在倒腾三五遍后，将小麦捞出，铺平晾晒在院子中的水泥地上，经过阳光的暴晒，小麦看上去干干净净。母亲做完这一切之后，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到老家来，帮她一个忙，将干净的小麦运到镇上的电磨坊磨面粉。我每次回来，母亲都说，你们走的时候，带上几袋子面粉，有全麦麸的，有精粉面的，合着你们的口味蒸馒头、包饺子。母亲种出的小麦，磨出来的面粉，蒸出来的馒头、包出的水饺格外的好吃，与市面上的面粉似乎有天壤之别，每嚼上一口，感觉都是妈妈的味道。

如今，耄耋之年的母亲已经种不了庄稼，仅有的一亩多土地也租了出去。尽管母亲还心心念念着她的土地，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回到老家重新种地，然而，岁月已经不允许她再去躬耕陇亩。每次回到老家，即使短暂的停留，母亲也会花上半上午的心思，对院子里种着的瓜果菜蔬精心拾掇一番，用水瓢亲自给每一棵瓜秧淋水，她才会心满意足。为了圆母亲深厚的土地情结，每到周末，我都会拉着她和父亲回到乡下的宅院，母亲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精神抖擞地给庭院里的菜地拔草、浇灌、修整，忙得不亦乐乎。父亲吸着烟站在一旁对我嘀咕着，你娘就这辛苦的命，她一辈子闲不住，老了老了还是那样不怕辛苦。

母亲在老家庭院里种出的瓜果、菜蔬，我们几家吃都吃不完，基本上在夏秋两季不用买菜。很多时候，我们带回城里的菜，还都分一些给邻居，那是母亲的礼物。

回想起从小跟在母亲身旁，耳濡目染她种了许多年的地，母亲在我心目中算得上个“农业专家”。她种出的粮食，喂饱了我们的肚皮，省吃俭用卖粮食的钱供我和弟弟读书，直到我们都成了家，在城里买了房，她却一天天在变老的路上。

母亲以自己的勤劳不辞辛苦地种地，从年轻到年迈，她以自己坚韧、恒毅的性格始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怨无悔、甘愿付出，母亲的勤劳和不怕吃苦的精神深深感染了我。每当工作中遇到压力，感觉自己走不下去的时候，只要一想起母亲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场景，我浑身就会蓄满力量。

母亲用一生的辛劳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是她用自己的汗水浇灌出来的每一粒粮食。

我又该拿什么样的礼物回馈给母亲呢？那就是母亲赋予我的精神层面的感动：做什么不能怕吃苦，但凡辛劳，皆是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