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淄博、张志成
北墙根前,到九点以后,太阳暖烘烘的,正是老年人晒太阳和聊天的好地儿。金老汉先占下一个好去处坐下来,摁上一大烟袋锅子烟丝点上火,瞑着眼,深深地吸上一口,再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儿,那个香也,给个神仙也不换。
这不金老汉正过着烟瘾呢,有三个老太太各自拎着马扎子,你先我后地凑过来,李老太还没有坐稳当,就咋呼着:“你个老地瓜叶儿,好清闲呀,早晨吃得啥?”
王老太和张老太一边落座一边嘻嘻哈哈地说:“老地瓜叶儿待能吃啥?吃地瓜叶儿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气的金老汉一口烟没吸完,呛得他咳咳嗽嗽好大一会儿,又擦鼻涕又抹眼泪地说:“你们这几个丧门星,大早晨就找俺事儿。俺告诉你们,欺负老实人是有罪的哈,俺不叫什么地瓜叶儿,俺叫金明仁知道不?”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儿个金老汉,保准是被这三个老太婆开涮的主儿。
她们称金老汉叫地瓜叶儿是有原因的,三个女人理直气壮地指着他的鼻子咋呼着:“知道不?喊你地瓜叶儿是对你的尊称,没喊你老不要脸的就不错了,你别不知道香臭哈。”
那是在1963年,金明仁参加西藏评判复原不到两年,那时候他才二十二岁。1964年他也分到了自留地,听说种地瓜产量高,他就全部种上了地瓜。因为他是一个复员兵,生产队里的麦收和秋收的保卫任务,就全部交给他来负责,那时候叫做看坡或看场。
金明人是党员,对公家的事儿十分认真,人们在暗地里称他为“二怔子。”那时候粮食奇缺,他保护着生产队里的庄稼和粮食,自己却饿着肚子。
立秋以后,他家自留地里的地瓜长势旺盛,因为饿,他经常带着个书包,在他的自留地里掐地瓜叶,拿回家掺上玉米面子蒸干粮。他自以为得计,到了刨地瓜的时侯才傻了眼。别人家的地瓜长得一个有斤八,他家的地瓜都长成了小鸡蛋。有人笑话他说:“你也不亏,你吃地瓜叶子从立秋一直吃到霜降,早就够本了,你知道不?你赚大发咧。”
金明仁傻楞楞地站在地里,听着人们的挖苦,一口一口地咽着苦水,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
就从那时候起,他的绰号“地瓜叶子,”就名扬全村咧。
“老地瓜叶儿,你口福好得很呢,”张老太说:“现在可是稀罕东西咧,今年俺儿媳妇买了块地瓜养在花盆里,叶子长的到是挺旺盛,也只能掐几个叶子熬稀饭品品味儿,哪有你当年吃的过瘾呀。”
李老太凑热闹道:“不光这个呀,咱们都是吃地瓜的人,人家是吃完了地瓜叶子再吃鸡蛋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亏金老汉长得黑,又胡子拉碴的满脸皱纹,直气得浑身乱抖,倒是看不出脸红来,却也像老牛那样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见他一捣手杖吼道:“你们这三个臭娘们,整天吃饱了没啥干,看见俺就拿俺开涮,亏俺当年还看好你们,瞎了俺的一片心也。”
“呸,”王老太骂道:“你还有脸说咧,你们知道不?当年他托媒人到俺村里提亲,俺一听说是他就差点恶心死。有一次俺从俺村的地里揽的玉米棒子,从你们村的地头上路过,他总得说是他生产队里的粮食,俺咋说也不行,非得截下不可,到现在还没有还俺书包呢。你个老地瓜叶儿,老天不长眼,怎么不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儿呢?”
听王老太揭到他的短处,他闭着眼只管吞云吐雾,装傻充愣,就当没有听见似得。
“就是就是,”李老太抢着说:“当年他舔着个脸儿,天天往俺家里跑,非得和俺谈恋爱,俺差点就上了他的当。有一次民兵打靶,俺打了个八环,俺让他给俺记上个十环,他说啥也不干,俺一气之下就把他给蹬了。你个老东西,让你自己说说,有谁愿意跟你个二怔子过一辈子啊?”
这次金老汉生气了,“你放屁,那次打靶就没有一个十环,俺怎么给你记呀?靠,不讲理。”
“你个老地瓜叶儿,记一个十环换一个老婆,你会不会算账?你傻呀?”
一句话憋的金老汉“哼、哼”地说不出话来,加上刚抽了一口烟,呛得他又咳嗽了一阵子。
“臭老头,你哼哼啥?”张老太说:“你别不服气,俺待说还没有倒下空来咧,你当年给俺写纸条子,夸俺这么好那么好地套近乎,当时俺心里也热乎了一阵子。可演戏的时候,满指望着俺能演喜儿,他却说俺家的家庭成分是中农,得先让给家庭成分是贫农的人演。俺中农就咋?又不是阶级敌人。就为那事,俺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老地瓜叶儿,你说到底有这么回事儿吧?”
此时,三个老太婆齐呼啦地质问他,“这些事都是你干得不?当年还向这个求婚向哪个求爱的,你丢不丢人也,啊?臭老头,丢丢丢,羞羞羞。”
大家七嘴八舌地咋呼着,就要把他吃了似地。
金老汉拿起大烟袋,在手杖上磕了磕烟灰,撅着胡子说:“那是俺当年眼睛不好使,现在看来,就你们这三个母夜叉,我娶了哪一个都会被你们给气死,把我气死后,你们还是得做寡妇,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