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奶

最后一口奶

山东淄博、张志成

北京某医院肿瘤科的一间病房里，张雪莹抱起连哭声都很微弱的，奄奄一息的三岁的儿子壮壮，解开怀，把乳头塞进壮壮的嘴里。

壮壮只吸了一口奶，小嘴虽然还在张合着，却再也没有力气吸出一滴奶水，只是那张小脸蛋紧紧地贴着妈妈的胸脯，慢慢地睡着了，同时，他那小身体的温度，正在慢慢地下降着。

张雪莹低头看了一眼儿子，虽然都在意料之中的事，还是狠劲儿一搂，就要把孩子搂尽自己的肉体里似的，接着长长的大哭了一声：“壮壮，我的儿啊——”一口气上不来，就晕了过去。

壮壮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孩子，他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圆圆的小脸蛋，就是哭的时候那张小嘴也张得圆圆的。无论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最愿意看他哭，只要看到他哭的样子，大家都会喜欢地笑。

壮壮虽然讨人喜欢，身体却不壮，他还没有满月就长了一身黄疸，张雪莹两口子都吓得够呛。可老人们却说这是正常现象，就是到医院的小儿科看病，医生也说不要紧，吃点儿小药就会好的。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小壮壮的黄疸降得十分困难，最后不得不住院治疗。从此，这个幼小的生命过上了天天打点滴和吃药的日子。日复一日，壮壮每扎一针，都像扎在全家人心尖尖上似的。尤其是妈妈，每当孩子扎针的时候，她都要回过头去捂着脸，泪水透过指缝，小溪般地淌流出来。都说习惯成自然，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张雪莹从来没有习惯过一天，她的泪水也从来没有干过，还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她苍老了许多，原本泛着亮光的黑发，也变成绒绒儿似的，且掺杂着好多白丝。

壮壮食欲很少，总共也没有断奶，妈妈的乳汁是他唯一能够维持生命的热量。虽然如此，他还是一天天地长大了，小脑袋一天长一个心眼儿。在他一岁多的时候，每次护士给他扎针，他总是笑嘻嘻地伸出小拳头，当护士给他消好毒，握住他的小手要下针的时候，他就会抽回手，伸出另一只手，意思是说：“阿姨，扎这一只手吧。”如此反复几次，他才含着妈妈的乳头，任由护士操作者。

他不哭，他笑着，可他也实在是怕疼啊。

他越是这样，妈妈的心里更是难受，就连护士们表面上和他嬉闹着，回过头，眼里也滚动着怜惜的泪珠儿。

这段时间里，可急坏了壮壮的外婆，她求仙拜佛的一天也没有停过，光纸元宝就烧了一麻袋，摇钱树也烧了好几棵。佛家说壮壮有替子，她就忙着操持小衣小裤地去庙里换替子。由于壮壮的病不见好，她跑了好几个庙，都说壮壮有替子。

所谓替子，就是说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小和尚是替壮壮死的，得给壮壮还愿。如此，外婆光给壮壮换替子就换了五个。

可惜的是，壮壮的病没见好转，他的外婆却累的病倒了。

终于有一天，主治医生告诉张雪莹和她丈夫说：小壮壮通过CT检查，确诊为肝癌。并说这种病最好还是做手术，因为孩子太小，县医院条件有限，劝说他们去大医院看看。

在北京的某医院里，把小壮壮安顿好了后，丈夫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他立马赶回家，把仅有的一套门面房处理掉才凑足了手术费。自此，一个不错的小康家庭没落到一贫如洗。

手术费凑足了，张雪莹颤抖着手，在医院的生死合同上，歪歪斜斜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无力地倒在了医生的办公室里。在她的心里，似乎自己和儿子的生命，都定格在了那张纸上。

手术后，壮壮刚醒过来，她就急不可待地抱起浑身插满管子的儿子，急忙把乳头塞进儿子的小嘴里。

只要壮壮还能吃奶，就证明儿子还活着。

在壮壮停止吸奶的一刹那，张雪迎感觉就像老天塌了下来似的，她实在承受不住失去儿子的打击，竟紧紧地抱着孩子失去了知觉，任谁也无法把孩子从她的怀里抱走。

此刻张雪莹的大脑还有意识，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了幼童时代。

张雪莹兄妹四个，数她最小，是妈妈仅有的一个女孩，父母拿着她就像个宝贝疙瘩。她的哥哥们都是十个月上断奶，她到了两岁的时候都断不清楚。据妈妈告诉她，在她两岁半的时候，她才含着妈妈的乳头撒着娇说：“妈妈，我这是最后吃你一口奶了，以后我也要好好吃饭，早晚长个漂亮的大个子给你看。”

其实，直到她读初中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地含着妈妈的乳头撒撒娇，此刻的母女俩都感到很温馨，很幸福。再后来妈妈就不干了，说怕被别人笑话，还说自己受不了，痒痒得慌。

朦胧间，她看到妈妈来到了病房，笑嘻嘻地把个孩子向她的怀里一塞说：“壮壮长大了，我抱不动他了，还是你抱着他吧。”说话的功夫，妈妈就忽然倒地不见了，接着，她似乎看到在妈妈消失的地方，升起一股青色的暖气融进了壮壮身体。

张雪莹被噩梦惊醒了，正在她愣神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乳头有了温度，她打了一个激愣，低头看去，壮壮正在大口大口地吸着她的乳汁，一边吸一边说：“妈妈，我吃你一次奶就不吃了，我都三岁了，我也要学着吃饭，早晚长个漂亮的大个子给你看看。”

张雪莹幸福地笑了，感觉乳房内的乳汁如泉水般涌出，“儿啊，吃吧，只要你的病好了，你吃多少年都行啊。”

虽然壮壮活过来了，张雪莹的心里还在疑惑着；难道说世间真有还魂的奇事？我的妈妈还好的吧？

忽然她的电话响了，她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了大哥的哭声，“呜呜呜呜，妹子啊，咱妈妈在五分钟之前去世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