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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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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为媒

蟒为媒

山东淄博、张志成

(一)

夜晚,风声中传着一个男人的哭声,这哭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十分的凄惨。听到的人都心生怜悯,无不动容。

这哭声来自公墓的一座新坟,小憨跪在坟前,头拱着黄土,锤胸顿足地哭喊着,“娘啊,你把我一块儿带去吧,我离不开娘啊,啊啊啊啊……”

陪着他哭的还有一位姑娘,名字叫云子,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拽着小憨的胳膊,“憨哥啊,咱不哭了行不,咱回家吧,呜呜呜呜……”

小憨有着个大家庭,他有两个哥哥,两个嫂子,两个侄子,一个侄女。这么的一个大家庭,给老娘送葬的只有他一个人,唯一陪伴他的就是云子。云子是他的发小,是邻村的,就在老娘去世前,他们订了婚。

那是一个周日的上午,读初中一年级的小憨上山采药,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小憨循着声音跑过去,看到一条胳膊粗的蛇,正在穷追一位像他一般大的小姑娘。他急忙把两个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一声口哨,那条蛇乖乖地停下来,探起一尺多高的头看了看他,笑嘻嘻地慢慢地向着他的方向爬来。

那位小姑娘吓得趴在地上,浑身流着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发着抖,想站也站不起来。小憨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给她捋着背笑着说:“别害怕,那是条蟒蛇,没有毒,它不会咬人的,那是跟你闹着玩呢。”

小姑娘见危险已经解除,脸色由黄变白,继而有了血色,长吐一口气说:“哎呀,可吓死我了,它去了哪里了呀?”正说着,小姑娘突然睁大眼睛,指着他的身后说:“哎呀,快跑,它冲着你来了呀。”

想不到小憨头也不回,反而笑嘻嘻地对她说:“不用大惊小怪的,没事的,它是我的朋友呢。”说话的功夫,那条蟒蛇已经蟠在他的身上,那蛇的脑袋在他的脖子和脸上一触一触的,就像接吻那样亲热。

云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开始还吓得胆战心惊的,慢慢的脸色平缓了下来,继而好奇地问道:“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还是两年前的一个暑假里,小憨在山上打猪草,看见一条比筷子长一点的小蛇奄奄一息,看它的头部不像是毒蛇,他用树枝子挑起来观察,发现它的腰部有一道小口子正在往外渗血,很是可怜。他就找了一棵青青菜,搓出水,给它滴在伤口上止血,又从猪草筐子上撕下一点小布条给它包住伤口,然后还给它捉了两只小蚂蚱吃,就把它藏在了一块石头底下。

第二天去看它的时候,它竟然活了过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憨和它见面的时候,总是在老地方。不管小憨打猪草还是采药,那条小蟒蛇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在他休息的时候,它就会蟠在他的身上一块儿休息。久而久之,他们成了好朋友,直到碰上了云子。

自此,他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只要他们上山,那条蟒蛇都会找到他们,而且领着他两个到人迹罕见的地方采了不少的名贵草药,卖了不少钱。在休息的时候,它就会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地玩,有时候它蟠住他两个的脖子,把他们的头拉在一起,使他们的脸儿紧紧地贴在一块,羞的她们的脸儿彤彤红。

不管小憨喂猪还是卖药材,赚来的钱是捞不着花的。

小憨的家庭成分在历史上是地主,取消成分的划分后,他的两个哥哥学习都挺好,先后都考上了高中和大学。尤其是二哥读高中的时候,家里以经一贫如洗,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靠着老娘破死破活地种的几亩山地,和小憨采点药材赚的钱供养着两个哥哥读书。

到小憨读完初中的时候,老娘已年老体衰,再也种不了地了,小憨不得不放弃中考,承担起家里的生活压力。

小憨虽然学习不算好,对学习技术却很是灵光。他下学后,跟着人家学木匠,三年下来后,成了劳务市场争着抢的木匠师傅。即便经济上有些缓解,架不住娘的高昂的药费,整个家庭状况依然如旧。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憨和云子都长大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从山上转入了社会,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儿,要想见个面,相互之间都得各自找个借口邀出来才行。

有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山上。那条大蟒见了他俩亲热的不行,一下子把他们紧紧地缠在一块,迫使它们不得不拥抱在一起,而且热吻了许久许久。

也许那条大蟒还不知道,他们早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想不到就这么机缘巧合的私定了终身。

那一年,两个哥哥带着家眷回家过年,老娘高兴地流出了眼泪。两个儿子都有了前程,大儿子做科长,二儿子也做了警官,都是铁饭碗而且都有了孩子。老娘很欣慰,不枉她这些年的付出。两个儿子这么有出息,就是累死也值了。

其实,儿子的两家人对老娘没有好感,在枕边风的絮叨下,想着家里有那么多的好房子,体会到在外面买房子的艰难,又考虑到家里那么多的财产,有可能都归于小憨,的确心有不甘。在两个儿媳认为,他们家族上既然是地主,老娘肯定会私藏宝物,又从来不提及此事,都以为是给老三留着的,故而对老娘的偏心有恨意。

两个儿子的工作单位都在外地,他们回家的时候就在城里开好了包间,除夕晚上和家人吃完了年夜饭,就回城里休息去了。大年初一来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他们没有给乡亲们拜年,吃完了中午饭聚集全家开了一个家庭会。开会的内容是两个哥哥和嫂子预先商量好了的,就是说从今以后,家里的所有财产他们一分也不要,全部归小憨独有。同时,养家和赡养老娘的责任都交给小憨,他们和家庭再无任何瓜葛,并催着小憨当场表个态。

小憨憋得脸色通红,心里好多委屈说不出来,末了,才违心地说:“我都听两个哥哥的,你们说啥我就听啥。”

之后,两个哥哥领着家人在娘的泪水中离去。

他们走后,老娘抱着小憨放声大哭,“我苦命的三儿啊……”一口气不来,竟然休克了过去。

年初二,云子来小憨家拜年,正好看到小憨坐在马扎子上抱着老娘大便,他又没有准备下手纸,正在着急呢,看到云子进来,就像看到救兵似的喜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拿过卫生纸来。”

云子二话不说,拿着手纸蹲下嘱咐道:“别动,让我来吧,”然后很仔细地帮老娘擦着屁股。事后,小憨红着脸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这活儿哪能让你干呢。”

云子却毫不在意地说:“咱谁和谁呀,这是我应该的呀,”只这一句话,感动的小憨热泪盈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老娘躺在床上久久地握着云子的手,眼里流着激动的热泪说:“真是个贤惠的好闺女呀,睡娶了你做媳妇,那就是他的上辈子烧了高香啊。”

大哥二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祖上是地主,家里院子很大,东南是大门,西南是厕所和猪栏,东西南北都是房子。人说东南门西南圈(厕所),家里宅子不用看,无疑是个吉祥的大院。

(二)

因为房子多,又都是老房子,小憨独立生活后,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干劳务市场,赚来的钱承受不了高昂的维修费用,还是眼看着东西南面三处房子塌了顶子,只保住院墙和大门没有倒塌。最后,就连住的七间北屋,东西两面的四间小耳房也开始漏水了。

也就在这一年,小憨和云子订了婚。为了感谢媒人,他两个提着两只鸡,专程来到蟒蛇居住的那个山洞看望它,看到的却是一条长长的蟒皮,它死了,摸摸蟒皮也干巴了。想着看动物世界的时候,有一种动物叫啥来着?会用尾巴给蟒蛇注毒,它的肉就会变为汁,会被那种动物吸掉的。

他两个抱着蟒皮痛哭了一场,撕下一片蟒皮带回家,也算留个念想了。

一天晚上,云子娘领着云子来到了小憨家,哭哭啼啼的对小憨娘说:“亲家呀,这两个孩子早就超过了结婚年龄了,我就这一个女儿,他们结婚没有新房,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啊。你们孬好也是大户人家,老这么拖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呜呜呜呜……”

相比之下,小憨的母亲今天的表现却显得那么的沉着,稳重,就好像毫不着急的样子。尽管亲家母连哭加闹,她却心静如水,脸上的表情显得波澜不惊,口中说出的话也十分清晰和果断,“亲家母,请不要着急,我会给你个满意地交代的。”

听这话,小憨感到很惊异,这么多天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老娘说话这么的利嗦和有气量。他看着老娘的脸色,显出十分的疑惑。

只有云儿的母亲心里清楚,在她认为,这老太有着两个做官的儿子,要说盖栋房子,不就是打个电话的事儿嘛,小菜一碟呀。

也只有小憨娘知道,在外面工作的两个儿子,是不会给家里寄一分钱的。

也只有小憨知道,娘查出了肺癌晚期,许多淋巴瘤都已肿大,连医院都不留她了,娘已卧床多天,水米很少进口。突然看到娘一下子坐起来说话,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呀!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是的,老娘正是回光返照,一阵脑子特别清晰,等人们都走了以后,她才躺在床上哭了起来。她一阵特别想念在外面工作的两个儿子,更想念她的孙子孙女,心中滴着血,恨着声呜咽着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娘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啊。”

她是有钱的,这些钱,当年红卫兵把她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她最挂心的就是小儿子,她又怕给了小儿子后,会引起老大和老二的不满,如果闹起家务来,小儿子还怎么盖屋娶媳妇?时至今时,她的钱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如何处理。

于是,她掐指算好了身后的一切,颤抖着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一句遗嘱,“谁抱我的骨灰盒,谁就继承我留下的一切。”然后,她拿起枕头,抽开了木床上的一个暗格。

第二天刚天亮,云儿突然接到小憨的电话,在电话里,小憨嚎啕大哭,说是老娘突然去世了,云儿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火急火燎地向着小憨家跑去。

村里有红白公事委员会,在这一天里,小憨除了哭就是向乡亲们磕头,一点主张也没有,因了过度伤心,一天水米没有打牙。竟哭晕过去好几次。

这里的丧葬风俗很简单,早晨死了人,当天就火化和下葬。按照小憨的要求,为了怕和别人的骨灰掺和,老娘用的是专柜。他也不让买骨灰盒,说火葬场里的骨灰盒华而不实,他是用个布袋子把娘的骨灰抱回家的。

正如老娘算的那样,在远处工作的大哥和二哥没有回来,他们每人打过来一千元钱算是尽了孝心。

当天夜里,小憨把娘的骨灰放在桌子上,摆上供品,燃着四柱长香,在桌子前的蓆子上跪着,抽抽嗒嗒的哭了一夜。

天亮后,云儿早早地赶过来,连哭加劝的让他喝了一碗稀饭。小憨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找好了工具,又默默地挑选了最好的木材,在云儿的帮助下,用了半天的时间,打造了一个十分美观结实的骨灰盒。到了下午,等骨灰盒的油漆干透后,他抱进屋里放在桌子上,想把布袋子里的骨灰请进骨灰盒,他一边倒一边哭,就连骨灰盒里发出的响声都没有听到。

倒是云儿听到了响动,她喊了一声“停,”就把手伸进骨灰盒里搅动,竟然摸出来五块沉甸甸的硬东西,两个人都感到很疑惑。小憨止住了眼泪,拿着在水管子上洗了洗,跑到屋里往桌子上一放,一下子跪在桌子前,喊了一声“娘啊,”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那是分别雕着福、禄、寿、喜、财的五块金砖,很明显,老娘不是自然身亡,而是为了儿子吞金自杀。见此情景,云儿也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扑通一声跪在小憨身边,两个人不住地给老娘磕着头,然后抱头大哭。

在给老娘下葬的时候,细心的云儿把那块蟒皮,俏俏地埋在了新坟的旁边。

从此,每天晚上,从那个公墓里都会传出撕心裂肺地哭声,这哭声感天动地,在幽静的晚上传得很远很远,也不知道持续了多少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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