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
我出生于1956年,上世纪50——60年代,东北农村孩子,放学后几乎天天就是两件事:不是割柴火,就是放猪。
50年代的中国东北农村,根本不像现在以燃气为燃料,那时的燃料不要说煤就连秆棵都没有,包米秆、高梁秆、稻草等可以用来做燃料的,都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烧火取暖做饭的燃料只能自己到山上去割榛子秆、玻璃丫子(小柞树)、蒿草,搂松树挠儿等。
我们村的背后有一座山,现在回想起来不算大,但在我小时候的感觉是那是相当地巍峨,它是我们所有柴火的来源地。
我们上山从后山坡上去,中途有一块叫“大石头”的地方,这大石头有上面可坐5——6个人大小,无论上山还是下山都要在此逗留玩耍一会儿,名副其实的途中驿站。再往上走的右手边沟里,有一棵小松树,因此得名“松树沟”。记忆中这小松树生长缓慢,我从能上山跟大人割柴火开始到因修水库动迁离开故乡,至少有七、八年时间生活在这里,可这小松树一直没有长多少,后来我回忆小时候的往事,心想这是不是“小松树”这名给叫的。从小松树这开始,往上就分两条道了,直上奔山的最高处——“平顶子”;左边的路,要经过“庄家坑”去山的另一面——“后背”。这“庄家坑”有一处四季流水的泉眼。
这柴火有软硬之分,蒿草、松树挠之类的属于软柴火,粗壮的榛子秆、玻璃牙子、树疙瘩等是硬柴火。
割柴火的季节一般都在秋、冬两季。秋季割柴火都是在暑期放假。如果在山上能找到一片二年生的榛子秆(当年生的太嫩不抗烧)那就太好了。割柴火时受伤是常有事,几乎每天都要遭遇到被蜂子和杨蝲子蛰,蜂子蛰的地方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杨蝲子蛰的那个疼劲现在还能回想起来。有一次割柴火,我一刀下去,中指、食指全被砍中,顿时血流如注,骨头都露出来了,事隔半个世纪,我手上的伤疤仍清晰可见。还有一年秋天爸领我们哥仨去割扇房草,但我记忆最深的不是割了多少,而是妈给我们带的中饭——大米干饭土豆烩茄子。致使我这一生都爱吃这大米干饭土豆烩茄子。
割的柴火以铺(pū)为单位,一铺一铺整齐地铺在山坡上,大约需要半个月左右的凉晒,柴火由绿变成红黄了就可以打捆运回家了。捆柴火时,三铺一捆,中间那铺探出去,使柴捆变长,往家运方便。捆柴火的幺,或用高长的蒿子,或用水边的柳条。往家运是用杄棍,这杄棍上面尖的便于穿柴火,下面固定背绳的可穿眼抑可用绳子绑住。根据背柴火人的力气大小决定背多少捆,我小时候一般都背4——8个不等。运回家后,要把柴火在自家大门前整齐地堆好。看着像小山一样的柴火垛,心里的成就感会油然而生。
冬季割柴火主要是去“后背”,因为山前的一些软柴小柴,秋季已经割尽,没有了。“打疙瘩”就是把树桩和粗壮的柴火桩,利用严寒冬天的冻劲用镐头、锤子把它打下来,然后装上爬犁运回家。冬天冰天雪地里用爬犁运疙瘩是件很危险的事,装有满满一爬犁的疙瘩,人倚在爬犁前用双脚在雪地上导航,在挺陡的山坡上向下疾滑,免不了会经常翻车,好在我小时候那么多年没有摔过重伤,想起来真是万幸!
割柴火是在秋冬两季的假期,而放猪除了冬季,几乎每天都得放,一天天放学就是放猪,放猪充满了整个少年时代的记忆。
我家的猪大部分都是自己家母猪下的崽儿,也有半道买的二克郎(半大猪)。一群猪里有母猪,有10来个猪崽儿,还有1——2个二克郎,放学就得赶着这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
爸买这二克郎有个特点,很少有流光水滑、顺顺当当的,不是疙瘩溜球,就是跄毛跄刺。爸的观点是,这猪有早长晚长的,过去在人家没长,买到咱家就开长了。实践证明,还真是这回事。许多时候是猪刚买回来不咋地,到家不久就变得顺当了,腰也伸开了,毛管也亮了,膘也上来了。
那时喂猪的饲料基本上没有有粮食,米糠也很少。猪的饲料或通过放猪到野外吃青草,或踩野菜沤到缸里发酵,苣荬菜、杨铁叶子、榛子叶子、椴树叶子等等都可以用来喂猪。由于吃的不好,那时的猪长得非常缓慢,大多是一年以上的隔年猪,虽然长得慢,但猪肉好吃啊!
我家前街的堂弟国文是我放猪的伙伴,我管他叫“文子”,他比我小一岁,在三叔家也是老疙瘩。放学后天天在一起放猪。村子西边的“西沟”是我们放猪的地儿,沟里的青草繁茂,长了许多的水马莲,沟里还有流水,周边还有许多供猪吃的地皮草。把猪赶到里面,还要看住它们,防止跑上来啃食两边的庄稼。
猪吃草的时候,我们就在沟边玩耍。有一次,我和“文子”正在趟马莲,突然发现马莲棵中盘着挺大的一条野鸡脖子长虫。虽然那时的农村蛇长见,但我们因为年纪小胆小还是吓得够呛,心砰砰乱跳。立马跳出来在四周找到一些大块石头,壮着胆儿一齐向毒蛇狠狠砸去,当时就把蛇砸死砸乱了。
每次放猪回来,“文子”都要盯着他家猪的屁股,发现猪抬起尾巴要拉屎,他都要用放猪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猪的屁股,企图把要拉出来屎打回去,他怕猪肚子瘪,家里爸妈说他猪没放好,有时甚至急得直哭。
每到年根底儿,都要杀年猪。杀猪那天我记忆最深的是外屋(厨房)的浓浓蒸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人和人走到对面都不知道。我还想,虽然年猪肉好吃,但如果没有会杀猪的大人,这猪肉恐怕难以吃到嘴儿。
除了割柴火和放猪,少年时代还有一件难忘而有趣的事——挖耗洞。
记得应该是小学四、五年级、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天学校组织割草劳动,到了割草的地方——“西沟”,同学们就都各自分头寻找草源去了。在一片小豆地的山坡上的草棵子下面,我发现了一大堆耗洞土。耗洞土越多,洞越深越大,里面储存的粮食就越多。因为早就惦记挖耗洞这件事,看到这么大一堆耗洞土,上方的气眼足有成人的胳膊粗,气眼四周磨得黑亮黑亮的(耗子往洞里倒粮食所致)心里真是好一阵子激动啊,可一会儿担心上来了,——害怕被别的同学发现了。好在没有别的同学往这边来。
割完草送回学校后,我急忙返家拿起锹、镐和面袋子,直奔“西沟”而去。到地儿清理一下蒿草就开挖,没挖太深就见粮食了——是小豆。那小豆红绿白相间,粒粒成实饱满。挖过耗洞的人都知道,耗子储存的粮食都非常好,不好它不要。我从旁边找来一个硬实的木棍,一手拿铁锹接着,一手用棍拨拉小豆。
就在我心怀喜悦、专心致志地起小豆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一个侧洞中蹿两只耗子,一大一小,瞪着红红的眼睛,呲着牙,“叽叽”的叫着,样子吓人中透着一些哀求。我吓了一激灵,手一抖,铁锹里小豆全撒了,我和耗子对峙一会儿随即醒悟过来,抡起铁锹向两个耗子拍去,两个耗子同时被我拍中,但翻了个身从我的两侧向不同的方向又蹿了出去,我急忙又拍,却被旁边的草棵挡住,没有拍到。
稍平息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收小豆,越往里洞口越粗,小豆越多,旁边还有支洞,也是装满了干干净净的小豆,后来我干脆用手挠,我带的不大的面袋已经装了多半下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挺长挺长的时间,太阳都要落山了。刚才又累又怕,出了一身的汗。深秋的山沟里,一阵风吹来,我感到又冷又怕。
我准备回家明天早晨再来,但又怕这跑了的耗子晚上回来把小豆都搬走了,为此,我在四周划拉一些软草把所有的洞口堵死,并用镐头狠狠的砸实。
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没有睡实,一会儿兴奋地想,头一次挖了这么多的小豆,一会儿眼前又呈现出和耗子对峙的紧张情景,更多的是担心——今晚耗子能不能把小豆搬走。第二天是星期日,我早早奔了昨天的地儿。还好,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眼前呈现的还是我昨天走时的原样。我把剩下的小豆都取了出来。后来我想这两只耗子或许被我拍成重伤——死了,或许伤势过重来不了了,
记得这次耗子洞挖的小豆有18斤,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用清水投几遍凉干后,一些吃了,一些送粮库换粮票了。
这是我儿时经历中记忆最深刻的故事。儿子小时候让我讲故事,我讲它;孙子让我讲故事我还讲它,不厌其烦,一次一次地讲,而他们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