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老人

    空 巢 老 人

     文／范广学

老庄子空了，庄子里还住有两位老人，一个是老五保户杨四奶奶，一个是我本家七奶。

四奶每天天放亮骑个三轮车出门去收破烂，天黑才回来。陪伴七奶的只有一条老狗，院子里，七奶坐在老藤椅上，晒着太阳，享受着日光的温暖，七奶的脸上渐渐地泛上了一层幸福的光晕。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七奶的年货年画早已备齐，被子也已经晒过两次，就等着儿子一家回来过个年了。儿子打电话来说今年过年一定要带全家过来，问母亲还需要什么，七奶说我好好的，啥都不缺，今年天好，开车路顺，你开车千万要开慢点，路上要注意安全……

儿子儿媳在市里上班，孙子上大学。儿子开车来接过几次，七奶不去，对老庄子的一草一木、一路一水都有感情，离不开了。四年前老头子突然走了，七奶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病了，儿子开车把老母亲接走。

在儿子家住了不到一个月，七奶闹着要回去，不是儿子儿媳不孝顺，而是住不惯楼房，不能串门，也没人说说话，出门走走，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有一次稍走远了点，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打儿子手机，儿子正在一个县城里检查工作，结果是儿子打的110，让警察给送回的。儿媳太爱干净，每天地板、桌椅、柜子拖来抺去，七奶看不顺眼，七奶对儿子埋怨:“俺庄的人都像这样讲究，那脚还能下地走路不？”

儿子说:“让她干干吧，权当锻炼身体了，省得有‘三高’(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的。”

七奶又回到老庄子，再也没有去儿子家了。每年的清明节儿子都回来看看母亲，去老坟地上个坟，陪母亲住两天。七奶知道儿子工作忙，孙子要上学，儿媳是医生，更忙，过年还要值班呢，七奶这些年过年过节是在镇上教书的女儿接去过的。

今年孙子考上了同济大学，一家人乐开了花，七奶说老祖坟头上冒青烟了，孙子上名牌，将来是个人才啦，老祖宗在暗中保佑着哩，得好好庆贺一下。双休日，儿子开着车带着一家人回来了，走到镇上买了烟花和鞭炮，噼里啪啦在老坟地放开了，吓得小鸟儿乱飞，多年没有生机的老庄子忽然地热闹了起来。

那些搬到镇上和县城去的老邻居们得到喜讯儿一个个赶回老庄子来庆贺。七奶吩咐儿子找人来打鱼，门口包的那个水塘两年都没打鱼了，鱼肯定肥，得好好地让老邻居们饱尝一下口福。儿子说:“妈，我姐在镇上栏桂坊大酒店都订好了，都去那儿吃酒席，多年的老乡亲们难得一聚，俺们好好拉拉家常。”

七奶的儿子我叫小叔，小叔打我手机，说我人熟，让我找个中巴车，中午把乡亲们拉到酒店去，又让我负责陪酒敬烟。我说小叔你为难我了，我又不会喝酒抽烟的。小叔火了:“你这个书呆子，不会喝还不会劝么！”

小叔办事一惯大方，人缘又好，一下子来了不少人，本来计划是订三桌的，陆陆续续有人来，加上是双休日，孩子们不上课，也来凑热闹，又临时加桌，人们一个个地往小叔手中送红包，说是给大学生路上买水喝的，小叔硬是不收，说乡里乡亲的来看看，我就高兴，咋能让你们破费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红包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这些人不愿意，说这是俺的一点心意，不收，俺也不好意思坐了。我赶紧附在小叔耳边小声说:“小叔，他们都实在，先收着，回来找时间再退还吧。”

席间，小叔站起来向大家敬酒，小叔一沾酒就脸红。小叔红着脸激动地说:“今天我很开心很激动，感谢父老乡亲们来庆贺！大家没有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大家，多年前，我们都在一个庄子里，彼此相帮，乡情浓浓，热热闹闹。当年，我是庄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忘不了乡亲们前来庆贺的场面，更忘不了我在外地上大学姐姐当民师的那些年月，家里难为也没劳力，乡亲们没少帮忙出力，俺们庄户人家纯朴、善良、热情、能干，这些年来从庄子里走出去年轻人哪一个不是混得像模像样的！庄子虽然空了，没人气了，但我们的情意还在、还浓！来，为我们的情谊共同干杯！”

晚上，回到老屋，小叔把送红包的人名和金额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小叔安排我抽时间把红包一一退回，小叔感慨地说这辈子欠的情怕是还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七奶又拿来一个红包，说是杨四奶奶给的，七奶说四奶中午在酒店附近收纸箱子时就看到了你们，小叔说四奶咋不进去吃饭呢，七奶说她一个收破烂的可能不好意思的。

小叔说:“走，我去看看她。”

四奶的房子在庄子东头，三间砖瓦房，没有院子，门口有几棵梨树，一个不大的电动三轮车用链子锁锁在了一棵梨树上，车上搭了一块花塑料布。四奶回来没有多久，正在下面条，四奶早出晚归，很是辛苦，生活也很简单。

说起四奶也挺辛酸，四奶是小家碧玉，家底也殷实，长得也好看，四爷家穷，四爷追四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手，四爷花心，不好好珍惜，有了大女儿彩云和小女儿彩霞后，四爷更不顾家了，和一个唱小戏的女子勾搭上了，双双私奔了。四奶坚强，独自养家，四奶当年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会接生，庄里好多人是四奶接生的。大女儿彩云18岁就出嫁了，小女儿彩霞考了四年大学，年年差几分，还要复读，四奶不答应，要招个上门女婿，日后也想把接生技术传给她，四奶软硬兼施，彩霞一气之下，嫁到了山里，两人高中同学，都是落榜生。

彩霞和四奶的关系由僵变好缘于彩霞的超生。彩霞生了两个女儿还想要个小子，那年头计划生育抓的紧，计生办的人通知她去结扎，她没有哪里躲藏的，婆家人只好偷偷地把已有身孕的彩霞送到四奶家。彩霞躲在妈家不敢出门，四奶好生伺候着，生了个小子，该上小学了彩霞才把儿子接回，四奶最幸福的时光是和外孙在一块儿生活的那几年。

如今四奶年龄大了，不再接生了，人走庄空，四奶闲不住，趁身体还能动，就收破烂了。彩云有病顾不了她，彩霞儿女都已成家，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彩霞要种田种菜，还要在家照看着孙子孙女。

没人顾及的四奶享受着五保户待遇。小叔这一晚在四奶家呆了很久，两人哭哭笑笑，回忆过去，叙叙旧情。噢，差点忘了，小叔也是四奶接生的。

七奶正在想着心事，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大约是从老坟地那儿传来的，过年上坟是七奶家老规矩了。七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站起来，朝大门外望了几眼，开始在院子里走动着。

一会儿，大门处响起了小车喇叭声，七奶迎了出去。

（原创小说 2410字）

《空巢老人》发表于2021年《信阳周刊》第7、8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