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份焦糖布丁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出细密的纹路，苏玥第五次看向手机。18:47分，距离下单已经过去五十三分钟，配送地图上的小蓝点还在三个街区外打转。

门铃响起时，她光着脚冲向玄关。门外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外卖员，蓝色雨衣兜帽下露出几绺蜷曲的刘海，怀里的保温箱像只瑟缩的刺猬。"实在对不起，高架桥积水..."年轻男孩的声音混着雨声，递来的塑料袋还在往下滴水。

苏玥接过湿漉漉的包装盒，油画颜料顺着破漏的袋角渗出来，在米色地砖上晕开孔雀蓝的涟漪。她攥着被雨水泡发的订单小票——那是明天要交的绘本插画原稿。

第二天的暴雨来得更急。当门铃在相同时间响起，苏玥透过猫眼看到还在滴水的蓝色雨衣时，忽然拉开了门。男孩慌乱后退半步，刘海上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线："您的焦糖布丁..."

"昨天我的画稿毁了。"苏玥打断他，注意到对方胸牌上"周杨"两个字被水渍晕染得模糊。男孩睫毛颤了颤，从保温箱底层掏出个系着丝带的玻璃罐："店里送的赔礼。"

布丁罐底下压着张便签纸，圆珠笔字迹被水汽洇得发虚："愿甜蜜补偿所有遗憾。"苏玥用指尖摩挲过那些晕开的笔画，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柔软。

第七天放晴时，苏玥已经攒了六张便签。周杨总会多带一份甜点：抹茶慕斯配"春天该很好"，芒果班戟附"请接收今日阳光"，直到最后那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布丁"压在自制焦糖布丁下面，字迹边缘沾着砂糖颗粒。

她站在便利店落地窗前，看着周杨在收银台后擦拭咖啡机。暖黄灯光落在他挽起的衬衫袖口，露出小臂上未洗净的钴蓝色颜料——和那日毁了她画稿的颜色一模一样。

暴雨突至的深夜，苏玥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找到他时，周杨正在餐巾纸上画星空。湿透的美院学生证躺在他脚边，颜料箱与外卖保温箱并排放在储物柜里。

"所以你说要送的外卖..."苏玥看着他笔下流转的星云，玻璃窗上的雨痕将银河折射成无数光点。

"是星空啊。"周杨把画满星子的便当盒推过来，保温箱里的三十七份布丁正在恒温层里沉睡，"每天绕路三个街区，就为了给某个插画师的窗户送一片不会淋湿的夜空。"

此刻早高峰的地铁呼啸着掠过城市动脉，而他们的"星辰便当"工作室正在老城区亮起暖灯。订制插画的便当盒堆满工作台，窗外春雨淅沥，周杨笔尖的银河落在苏玥新绘的菜单上，融化成蜂蜜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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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在积水的柏油路上碎成星屑时，苏玥正用美工刀裁第七张便签。浅绿色纸角蜷着只炭笔画的垂耳兔，耳朵上别着朵被雨淋蔫的蔷薇——这是周杨今天送来的芒果冰沙附赠的"天气报告"。

她将便签按日期排列在素描本里，台灯下渐次铺开微型画廊：周一的云隙光里藏着戴草帽的稻草人，周二的暴雨中悬浮着倒立的伞，直到今夜这只淋雨的兔子。所有图案都藏在便签右下角，像谁偷偷塞进玻璃瓶的航海日记。

第十次配送迟到时，苏玥终于发现端倪。周杨的制服总沾着不同颜色的痕迹：靛青在袖口，赭石在衣领，今天则是裙摆状的茜素红。"颜料店打翻调色盘了？"她接过温热的奶茶，瞥见他指节上未干的群青。

周杨把雨衣帽子往下拽了拽，保温箱里飘出松节油的味道："是今早的朝霞。"他匆匆转身时，苏玥看见他后腰别着支铅笔，在雨衣上划出断续的银线，像流星坠入深蓝的海。

梅雨季最凶猛的暴雨夜，苏玥跟着导航找到城中村23号楼。铁皮屋檐在风里鼓荡如帆，402室窗台摆着洗净的颜料罐，每个都种着铜钱草。她举起被雨打湿的便签，上面画着哭泣的月亮："今天请假，布丁在冰箱第三层——周"。

未说完的话被门缝溢出的光截断。十五瓦灯泡下，周杨正在糊满速写纸的墙上作画，外卖箱倒扣着当画架。他握着外卖单的右手飞速移动，圆珠笔在雪白墙面延展出雨夜的另一种形态：外卖车变成载满星光的船，暴雨是坠落的银河，而每个亮着灯的窗户都在船过时开出一朵花。

"这是..."苏玥的帆布鞋碾到满地纸团，展开的每个皱褶里都藏着她见过的便签图案。

周杨的铅笔停在半空，墙上的船正驶过用马克笔画的便利店："从你窗口到这里的1.7公里。"他脚尖点过连绵的速写，"暴雨是水彩，晚风是炭痕，而某个总在窗边发呆的插画师..."笔尖忽然转向，在苏玥影子上勾出只托腮的猫。

后来他们的工作室总在雨天接到特别订单。当白领们打开"星辰便当"的盒盖，会先看到便当纸上未干的速写：雨滴在咖喱饭上空跳圆舞曲，玉子烧里孵出彩虹，而用海苔碎铺就的夜路上，永远走着两个共撑一把彩虹伞的小人。

今夜台风掠过城市时，周杨正往苏玥的拿铁杯底藏新便签。这次画的是暴雨中的便利店，落地窗内有两个并肩的身影，头顶是用奶泡画的银河。而苏玥在收银小票背面补了道闪电，刚好连成他们初见时的街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