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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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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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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冲江

栏冲江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江河。我写《鬼鲎》一文时提及,防城港海边人口中的“江”多指小海湾,小海湾天然蜿蜒成海沟,海沟便被美称为“江”。诚然,本地也有名实相符的江河,尤以茅岭江和防城江负盛名。

栏冲江在外乡人看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然而于光坡东部居民来说,恰似华东人眼中的钱塘江。若再类比,便如长江黄河之于华夏,是哺育当地人的母亲河。笔者作为栏冲村春天岭屯人,对栏冲江的眷恋刻骨铭心。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倘若血液里带着泥土的腥咸,定是此江的馈赠了。

笔者于栏冲江情有独钟,倾注深情,除创作《鬼鲎》外,亦有《螃蟹》、《围网》等文,凡是赶海故事,皆与之有关。前些日子,我在社交平台发文,有位栏冲江边长大的同乡提议:写写栏冲江吧,童年往事历历在目呢。感念同学同乡情分,深知其意。但转念一想,我心里的栏冲江,与他记忆中的或许大相径庭。

地图上的栏冲江,西岸逶迤的山岭携山鸡啼半岛,与沙罗辽半岛对峙成江,原始地貌涵数条海沟。自江口溯流,依次为牛头冲、江岭沟、牛食水、烂筐沟、湴壅田等。这些枝脉般的小海沟令退潮后的滩涂浅流蜿蜒,成就绝佳的赶海地。江口潭是捕蟹首选,高山脚潭宜捕虾,江岭潭多泥蚶螺,深冽潭潜藏大鲎金鼓鱼,烂筐潭蚝壳密布,赶海人自是不敢造次,泥潭常馈赠蟹鲎,榄根沟则淤泥没膝,行走费力,孩子们涉足甚少,沟两旁长满红树林,林里微型蚊子不计其数。天气转坏,微蚊更嚣张,衣领、裤筒、手袖、鼻腔、耳孔、眼皮子均能钻,让人不胜其烦。本地童谣“读书吆吆蚊虫咬卵泡”或源于此。若非如此,何以被咬得如此隐秘?然何事均有正反两面,就有人不怕蚊咬。谁?叉鳝的大爷。鳝爷爱鳝,自然喜欢这人迹罕至之所,得鳝之美味,何惧蚊叮虫咬?

说了海沟,再说岸边山岭。环顾四周,左岸山鸡啼村有高山岭雉鸡啼鸣。江岭层层叠叠,扑朔迷离,民谣“江岭通天蜡烛亮至今未遇有缘人”尽添玄妙。大石板岭脚下有一大石板震撼人心,岭上遍布野果,应季可玩“打仗”亦可解馋,让人不忘。阿吒岭昂首而立,岭脚却是赶海人歇脚之所,让人倍感亲近。大步岭探出象鼻状山梁,形如象鼻试水。临水一古墓,墓碑镌“象似当年居总座”,甚应景。乃抗法名将冯子材部将之墓,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栏冲江流域原始地貌早在百多年前便陆续被改造。先是湴壅沟,其断流围田的具体时间人物不可考,岁月造就了百亩良田。民国时期,春天岭杨家从原主人手中买得,租给老虎港何成嵩耕种。何成嵩租得此田,甚感珍惜。但因田亩多人力不足,耕得辛苦被动,远近知之“工夫紧”。这从口口相传的杨家公子哥杨济帮家书得以印证。其时,济帮在陈济棠创办的燕塘军校就读,学校的读书生活十分紧凑,为准确向家人传达读书之苦,家书说“紧过成嵩”,意为比成嵩耕田还要紧张辛苦。此话后被引申为“手头紧”之义。这足见其时杨家影响之大。

其次为烂筐沟,此沟断流在先,据说是龙门郑氏所为。郑家围得此田,耕耘多年后卖给春天岭杨家,举家迁至时称小香港的东兴落户。解放后又回春天岭参加土改,分杨家田地,可谓风水轮流转。沟口断流乃企沙简屋人所为,用于晒水产盐。老虎港人何宗恒年轻时在此当伙计,解放后被国营栏冲盐场录为工人。

牛食水亦先后两次断流,浅水区域称翻水坳,此坳田亩颇丰,断流时间及人物不可考。涨潮至坳,一半来自栏冲江,一半来自曲涡江,退潮却不分你我应时而流,故曰“翻水”。翻水坳后期亦为春天岭杨家所有,租给附近村民耕种不在话下。

牛食水沟口断流乃“农业学大寨”期间由阿婆田人发起而成。其时,屯里人口膨胀使得粮食捉襟见肘,屯里有识之士带头实施工程,取得意外成功,是相时而动借力而为的好例子。断水后围得两百余亩盐碱地,不过还来不及凭群力改造之,岁月时光机辗转到承包责任制的轨道上来了。

高山岭沟断流,乃石龙屯人所为,此围田亩不多,没引起人们多少关注。围外深水湾区,被光坡造船人相中,遂建成光坡公社船厂。船厂人员渐多,造船业无以支撑生计,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精神鼓舞下,径直去阿吒岭脚下,于湴壅田的出水口围海造田五十亩,欲以自力更生实现温饱。此亦工亦农之革命方式其时并不鲜见。可惜的是,对困难估算不足,造出来的田亩被一场台风引发的天文大潮灰飞烟灭了。后虽经抢险抢修,无奈人力不能胜天而作罢。

革命的热情容易感人,阿婆田人和船厂人的革命热情,鼓舞着江岸对面的沙罗辽人。他们也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决心从大冲口屯建一条大堤横跨高山岭,让百顷海湾变成千亩良田。革命热情让人低估了海的力量,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之后,只得无奈放弃。时至今日,那场与大海搏斗的记忆,仍静静的躺在沙滩上,见证着一个时代燃烧的激情。

栏冲江码头倚盐场基塍外围而建,是盐场产品海运的上货点。该场始建于民国初年,占地五百余亩。后经春天岭杨家与合伙人出资购得,进一步完善设施,成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地闻名的海盐生产地。抗战时期,经营者以此为依托,与乌石盐帮合作,实施产供销一条龙,通过水陆运输辗转抵达西南大地,客观上起到了支援抗战之作用。

改革开放后,农村富余劳动力冲击栏冲江流域。人们在赶海之余,把目光投向了滩涂养殖,尤以养殖泥蚶为主。鼎盛时,养殖户数以百计,养殖大户不下十个。期间,泥蚶售价飙至三十元一斤,一时间成为家庭副业之首选。孩子们利用课余时间赶海耙螺,不但可补贴家用,还可解零用钱之困。

泥蚶价飙升,让一小撮人因晚上睡不着觉而沦落了。为抵御偷摸行为,养殖大户先是采取报警预警策略,收效甚微。遂用自制火铳朝天鸣放示警之下策,难以自撑。只好抱团取暖,轮流值守,努力维持。

一九九四年秋夏之交,一场没完没了的大暴雨连下多日,把泥蚶养殖户的小康梦化作泡影,虚高的价格也迅速下降,究其原因,乃与江、浙、闽一带过年必备泥蚶祭祖之风渐息有关。可见,那时刚刚富起来的人们,消费观念是多么的浮躁与盲从。一场暴雨把供需双方同时淋醒后,泥蚶养殖从此走向衰落。

养殖户纷纷转产,在原来的螺场上,或插蚝蛎,或另安排其它养殖。拥有地利的一些人,干脆来个大变革,请来勾机、推土机、装载车,在靠岸一侧修建养殖塘。此行发生了群羊效应,江两岸快速建成几十个养殖塘,地貌随之发生了巨变。塘主们或养虾、养蟹、养鱼,成功失败、酸甜苦辣尝过一遍又一遍。

进入新时代,海盐不受待见,盐场改制,随之转型,摇身变成对虾养殖基地。随着光伏发电日趋成熟,基地在虾塘上架设了光伏板,实现了养虾发电两不误,复合利用土地资源,实现收益的最大化。

地处江口的山鸡啼村,早年顺应历史改名换命,成就了远近闻名的红星渔业村,捕捞业红红火火。乡村振兴又让他们率先嗅到了机遇,再次顺势而为,组织大伙开展新农村示范建设,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不料他们的福祉适合发展清洁能源大项目建设,需要搬迁让地。红星人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后,终是想通了,服从了建设需要。

如今,现代化的电力基地建成了,栏冲江两岸被基地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文章开头提及的高山岭、江岭、牛食水、烂筐沟等一带山水,跟着红星村一道服从了需要,化作原住民永恒而美好的记忆。

所幸,项目建设者最大程度的保留绿水青山,栏冲江的大部分乡愁得以保全。譬如,东岸的大冲口屯,居民已搬迁,原地形地貌却没变。当然也有变化较大的,譬如项目防浪堤延绵数公里,改变了海流方向,出现一些“新潭”。爱海的人们,重新对这些新潭进行了“研学”,定位其新常态下的赶海功能,给出了生活的应对之策。

徜徉于栏冲江畔,看着两岸新旧各有其美的景致,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心中有一首年轻时爱的歌在萦绕:“这把泥土这把泥土春雷打过野火烧过杜鹃花层层飘落过……”

栏冲江,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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