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脚步就迈出故乡,带着妻子女儿在异乡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直到暮年仍在异乡徘徊,对于长期身处他乡来说,故乡即异乡,异乡亦故乡。
初入异乡,单打独斗,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倍感凄凉,既无门可串,又无家常可拉,只有潜心教学充实时光。乡下的学校和街道都异常冷清,无丝毫车水马龙之势,即使我们一家住在乡野人家羡慕的街旁,不乏也显得十分宁静与清幽,没有车辆鸣笛的喧闹,没有现代化机器的轰鸣,更无人声鼎沸之喧嚣与繁华。这里和故乡老家别无二样,到处是鸡鸣犬吠,到处是山风吹拂,到处是山雀不绝于耳的唱和郁郁葱葱高低起伏的山峦,唯有上课时朗朗的读书声才打破旷野的宁静。
天长日久,熟悉了陌生同事,熟悉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熟悉了朝夕相处的山山水水,我们自然就成了大家眼里的家乡人。同时与寨前村后的面庞有了往来,与房前屋后的邻居有了瓜葛,零星于街上的身影有了舒心的问候,有的甚至成了终身难以割舍的至交,相知相守的老伙计老搭档。
那时候没有让人眼馋的电灯,没有记忆中神奇的电磁炉,也没有最初让人胆颤心惊望而却步的燃气灶,更没有五花八门汽车等交通工具往返县城与街边学校,哪里有自来水管牵到千家万户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现实比起现在实在不堪入目寒酸至极。但我们依旧积极面对,想方设法克服眼前的囧像。
晚上照明怎么办?点煤油灯嘛。可煤油也不是好弄的玩意,有时候供销社都没有那稀罕物,怎么办呢?办法多的是,天黑时,把食用的菜油顺手倒一些在古色古香的土碗里,再用旧棉花毛手毛脚拈一根形如蠕动蚯蚓的灯芯,晚上也就勉强可以维持了。不过菜油煤油都金贵,谁敢轻易浪费,并且还有负面影响:熏得两个鼻孔黑乎乎的像山洞,呼出的鼻涕活像两条乌龙出山,所以,即使夜长梦多,早睡都是绝好的办法。岁月蹉跎中,隔壁粮站添置了一台众人瞩目的发电机,学校广交朋友的安之会校长与粮站站长的关系十分要好,加上又是朝夕相处的睦邻,顺理成章也用上了别人眼里的稀罕物——电灯,只要粮站那边天黑发电,学校就会灯火通明,成了整条街夺人眼球的圣地,真不知道好多人曾投来过眼羡的目光。
电磁炉和燃气灶,那时候我们做梦都没敢想过那神奇之物。只要老天有一丝笑脸,住在学校里的老师都得不约而同翻山越岭上山捡柴,不然就只有坐在家里喝西北风的命。教辅站的杨吉飞站长是爬松树的高手,也是教育管理的能手和教学方法独具特色的知名教师,我经常与口若悬河的他一起林中探寻宝贝,他负责从那高不可攀摇摇晃晃的松树上把那些干枯的树枝请下来,我负责昏头昏脑东奔西跑捡拾和捆扎,然后一起有说有笑爬山涉水回运烈火中意的干柴。夕阳西下,清凉的晚风吹拂着汗珠滚落的面庞,心中有别有一番收获的美感,不免哼起了小调,勾引出一路月色。特别难以忘怀的张光伟老师,他硬是去上场口老乡家借来一辆从未触碰过的马车,大家喜不自胜风风光光赶着吱呀作响马车到茅坪煤厂去拉煤,开煤厂的刘老板原来也教过书,回味往事,颇有感触,慷慨地让咋们随便装。我们一路扛啊,推啊,沉闷的皮鞭不停地落在马儿身上,历尽艰难如饥似渴大汗淋漓才把马车赶回学校,结果也不过三五百斤远水难救近火的原煤,不过几个搭伙的老铁又勉强可以维持个把月,起码再也不怕连日喋喋不休阴雨连绵的累赘了。
要回一趟老家,那是很不容易的事,一个单程至少要花费两天时间,还要起早摸黑不说。因此,我们都很难有回老家的非分之想,也不愿意大包小包拧着回老家一趟。除非春节,万不得已才回去看望家人一回,这一趟去了就不想回来,回来了又不想再去。因为每一次回老家,家中的亲戚朋友总要塞些腊肉黄粑衣物之类,背着这礼轻人意重的东西负重前行几十里山路,同时还要带着一个胖乎乎不曾懂事的孩童,想着都摇头叹气无力回天。有几回,千辛万苦奔走了一天,第二天才从生疏的瓮安回熟悉的“故乡”——建中,拖家带口步履维艰挨到雷文就伸手不见五指了,不得不饥肠辘辘到好同学蒋至远那儿添麻烦落脚......一次坐车到三支岩水库后,走路回魂牵梦萦的建中,一路穿山越岭爬山涉水,火热的太阳烤得人挪不动脚步,大袋小袋的东西丢在路旁真不想顺手牵羊,加上还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娇娃儿,两夫妻只有摇头叹气苦笑,汗流浃背走一阵又歇一阵,天黑了才摸到黑灯瞎火的建中,接着还要空着肚子去找柴生火煮饭。记忆深刻的一次是走白沙方向,道上遇到了一个开大货车的学生简昌进,久别重逢的他很乐意带我们到离家不过三公里地的朝阳煤厂,你推我拉坐到拉煤的大货车车厢里,乒乒乓乓一路抖得头昏脑涨腰酸腿疼,等到艰难翻下车斗的时候,筋疲力竭的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笑得直不起腰来,原来我们都变成了地道的黑脸包公。那个时候有个拉煤的货车坐也是不错享受,起码比那些操正步的贩夫走卒要强得多,灰一点,花一点那又算啥。如果能坐上手扶拖拉机,那种转弯都需要驾驶员亲自下车来走路操作方向的拖拉机,那就是高档享受了,不过也是高档消费,一般人是舍不得花大价钱去坐的,现在想来,比坐飞机头等窗都还让人心动,不过下雨的时候就是一车地地道道的落汤鸡了。
大家进出建中,公开的秘密就是抓住建中赶集的机会,只有这样才少走路。赶集时有瓮安到建中做鸡生意的鸡贩子,天不见亮就抓紧挤进一辆老掉牙的方圆车的密闭车厢。鸡笼啊,麻袋啊,人啊都混装在密不透风里面,驾驶员把车尾的大门一关,管你是老板还是老师,管你是小孩还是大人,管你是动物还是人,眉毛胡子一把抓,那种感觉简直就是在偷渡。回程的时候更可怕,不是鸡兔同笼,而是人鸡同箱,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似乎走了千秋万代,那种提心吊胆漫长的经历和刺鼻的味道至今我都心有余悸。
如今,只要看见水缸水桶水瓢之类,或者提到与水有关的话题,不由得会想起异乡那段跌跌撞撞的挑水岁月,天不见亮就呼朋引伴吆喝着去远处挑水,满山都是铁皮水桶的哐啷哐啷声和人们互相打听哪口水井有水的喧哗声。果水村的大龙井,属于白沙乡地盘的简家坡,茅坪村的天生桥,培文村的培文小学门口的田坝中间,还有水尾村的上寨,翁超村的三妹槽这些地方都是我们不二的选择。为吃一挑清水,不知磨破了多少鞋袜,从建中村到周边的几个村,路都被长途跋涉寻水的跑宽跑大了。异乡远远胜过故乡,即使在故乡也怕没有这么熟悉和难忘,吱呀作响的水桶,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留下了异乡永恒的记忆。
今天,一切都变了,用电用水、出行通讯,都一改往日的模样。家家户户通了电,用上了电灯电冰箱,电视电磁炉早已不抢眼,还有一年四季静静守候的太阳能路灯,也无人驻足流连。要照明只需伸手一按,要生火,既不用火,也不冒烟,照例不出一段时间,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会上桌,馋的你直流口水。要用水,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水龙头,一开就来,一关就停,热的冷的自由选择,再不用跑近十里山路,一瓢一瓢小心翼翼地舀进水桶之中,再煞费苦心肩挑背磨运回家,用的时候还节约又加节约地小心提醒自己——此水贵如油。坐车回家更是方便又方便,建中发瓮安的班车全天都有,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如果你稍微大度阔绰一点的话,哪怕你在山旮旯里信号都不光临的地方,只要你拨个电话,不出半小时准会有车到跟前来亲自接你大驾,你说方便不方便,更甭提那家家户户都有的小轿车。
过去的街道像山村,如今的山村像都市,高大整齐的楼房错落有致鳞次栉比,清爽的道路宽敞明亮。白天五彩斑斓,夜晚璨若星河,人声鼎沸不绝于耳。煤油灯摇身一变灯火通明星光灿烂,通讯设备日新月异,3G4G5G光纤网络节节攀升,声光享受一应俱全。四通八达的公路阡陌纵横,放眼一看,到处都是水泥路,到处都是沥青路,到处都是高速路,大路连着小路,小路套着大路,城市牵着乡村,乡村连着城市,村村寨寨山山水水,来去自如,各种车辆令人应接不暇,卖东西的一天都在吆喝,喇叭声不绝于耳,有时还嫌吵人。方便南来北往的客商与百姓,高速公路直通天南海北,穿梭其间的车辆一日千里,奔腾不息。昔日要两天牵扯的异乡与故乡,现在一小时内定完全轻松搞定。
异乡亦故乡,故乡无异乡,但愿前锦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