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瓮安县猴场镇下司村灯葱湾,青山环抱的山湾里零星住着十来户人家,实际只有三个姓。第一姓是宋姓,有七户人家,都是一个老祖宗留下的后裔;第二姓是周姓,有四户人家,其中包含一户冉姓,也是一个老祖母所养育的后代;第三姓才算我们傅氏,有两户人家,也是一个老祖宗留下的根。除此之外,别无他姓,这三个姓亲上连亲,亲上加亲,就好比一家人。每姓人在家乡传统饮食方面都各有所长,各具特色。宋家人特会制作麦芽糖,他们不但家家能制作的麦芽糖,而且制作的麦芽糖色如翡翠软嫩适中,香甜可口,远近文明,有时还供不应求;周家人特会蒸黄粑、煮甜酒,他们家制作的黄粑色泽金黄,晶莹剔透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制作的甜酒,清香浓郁,米粒清晰不化糟,味美多汁,醇香弥漫山野。我们傅家人最拿手的就是推气皮粉和绿豆粉,这方面独树一帜,无人能媲美。像包粽子,打糍粑,做红薯苦荞粑,熏腊肉,煮豆豉,扯麦耳朵,做汤圆,生豆芽这些活儿几乎家家在行,户户拿手,就篾条穿豆腐——甭提了。
每逢重要节气,村子里热火朝天一片忙碌,砍柴挑水,选料泡米,择玉米,生麦芽......吱嘎吱嘎的推磨生,乒乒乓乓的刷锅洗盆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和噼里啪啦的劈柴声就在小山村里骤然上演,拉开了欢天喜地喜气洋洋的序幕。每当这时候,家家户户烟囱里带香的青烟在整个小村子的上空随风飘荡,飘进环绕小山村四周青翠的丛林,让鸟儿们都为之喝彩,在蓝天白云下绘成了一幅富春山居图的柔美画卷。那时候我们这些懵懂的孩童则发疯似的喜得到处乱窜:东家嘻嘻哈哈尝一尝香气四溢的黄粑,西家大大咧咧喝一碗甘甜可口的甜酒;这家灶台前心心慌慌帮着添一把柴火,那家石磨边又糊里糊涂帮着推两圈石磨;村子上边的人家闲扯几句,村子下边的人家再去扰乱军心......在大人们的眼里,这简直不是在帮忙,而是在捣蛋——瞎掺和。不过一群欢乐的孩子挺招大人们喜欢的,他们无论多忙,都能在烟雾弥漫的厨房里接受我们叽叽喳喳的东躲西藏,没头没脑地上跳下窜,只是在实在忙不过来又心烦的时候,才会抱怨我们不务正业的无所作为。
推气皮粉首先要选择粘性好的稻米,那种糯性强的稻米是制作不出上等米粉出来的,因为在蒸的时候会粘住粉盘,蒸熟后撕扯不下来就面目全非了。选择好稻米后,首先要小心淘洗干净,然后进行精心浸泡,待到米粒吸饱水份以后,细心伸手拈一拈,感觉时机成熟,再兑上适当比例的清水,就可以端到久等的石磨上耐心加工了。将石磨干干净净地洗个热水澡,用小汤勺舀一小勺倒进石磨上永远也填不满的嘴里,一边右手推磨,一边左手舀泡好的参水的米粒,口中哼着《刘三姐》的小区儿,周而复始地投喂永远像雏鸟一样张开小嘴的石磨。不一会儿,米浆就从下半部石磨盘上缓缓流出,乳白黏稠晶莹透亮,像挂在磨盘上的道道银练,又像是附在石磨上的一圈圈白帘,更是“德天瀑布”的易地搬迁,煞是好看。流出的米浆不能太浓稠,也不能太清淡,必须调到稀稠适度,才能加工出中意的上等米粉。推气皮粉还必须掌握好熟芡,这熟芡有两种方式调配:一种是在上石磨之前加适量的冷饭调配进去,推好米浆后就可以直接上盘蒸制;另一种是在上盘蒸制之前,舀一勺米浆像在火上搅合浆糊一样不停翻搅,待熟透以后,倒入米浆内再次用力均匀搅合,然后再舀适量米浆上盘蒸制。蒸之前还要将蒸气皮粉的铁皮盘清洗干净,再刷上薄薄的一层熟菜油,把米浆薄而均匀地平铺在铁皮盘上,这样蒸制好的气皮粉才能与铁皮盘一分为二,顺利脱胎换骨。
气皮粉蒸制好后可以直接撕下一块来解馋,有一股清香的米香味,软软糯糯唇齿留香;也可以切成条凉拌,酸辣可口,口舌生津,欲罢不能,吃它两碗也不在话下;还可以放在开水中滚烫一番,捞出再拌上作料,西红柿辣椒炒肉沫或者辣子鸡之类,一顿狼吞虎咽后,大腹便便后在躺椅上一躺,那才叫神魂颠倒的心满意足。
制作绿豆粉相对要麻烦一些,首先是在泡稻米的时候同时泡适量比例的绿豆,如果没有绿豆可以用青菜叶子或者其他可食用绿色植物叶子代替。我在老家帮大人们加工的时候,曾经就加过何首乌的叶子,加这个不是为了给人“美发”,主要是让绿豆粉“绿”起来。现在想来,简直就是在“造假”,干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活。其次要弄清楚,绿豆粉不是蒸制成的,而是放在大铁锅里焖熟的,焖的时候火候也必须掌握好,所以烧火的火夫才是真正的“师傅”,要不然会焖焦焖糊,甚至焖烂,弄巧成拙而臭名远扬。
如今,山村变了样,昔日的大人们已老态龙钟,做什么都笨手笨脚力不从心,再也做不出儿时钟爱的垂涎美味。不过,街上的各种诸如麦芽糖、黄粑、米粉、绿豆粉的美食,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用不着您大驾亲自动手,只要拨个电话,发个微信,来段视频,或者是亲自驾上您心爱的小马驹招摇过市,都能满足您的味蕾。老少皆宜,品种齐全,谁还大动干戈——推碾子拉磨呢?原先那一群欢快的孩童,最大的已步入花甲之年,拖家带口儿孙绕膝,再也不会东躲西藏上跳下窜的恶作剧,而且大部分都在四面八方打拼,定居在灯火辉煌的高楼深巷。说不定看年看月像做贼似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一趟老家,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就是一个时光的过客,只有家乡的山水与老屋依旧默默地守候和期待。
原先的炊烟,原先的味蕾,原先的石磨也荡然无存,再也无法寻觅到丝毫美食的踪迹,只有思乡味蕾的眷念还在远方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