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记

无论从华北平原下来，还是从中原向东，这是一片锅底，穿过这片土地的河叫涡（guo）河。如果不是跨省，亳州也许和永城一样，作为商丘的卫星城市，然而，语言或者习俗，它和宿州、淮北应该和徐州同源。东南四百公里是南京，与它的省会合肥距离不相上下，所以他最后又恰巧融入长江中下游都市圈。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片地势低洼的土地，黄淮海平原，是一条贯通南北的京九通道唤醒这里。境内除了芒砀山，几乎一马平川。从永城、宿州、阜阳，向北到菏泽、聊城，以徐州为中心，西到河南开封、商丘，横跨豫、苏、皖、齐鲁，亳州位于这个区域的西南隅。五祖之一的有巢氏在这里构木为巢，以避野兽。

黄河和淮河之间的亳州城，满大街的中草药味遮盖住一切。逃不掉，躲不过。也许是药性之过，这里很少有苍蝇、蚊子生存，他们都被杀死了，他们的后代繁衍遗留下来的绝少。我走过的地方，山西长治和安徽亳州，长治以其高冷和短暂的夏季，蚊蝇很难繁殖，而亳州是她满城自带的药味，杀灭了蚊蝇。这里出产亳芍、亳菊、亳桑皮、亳花粉，全国不管是八大还是六大、七大药材市场，即使全国四大药材市场，也绕不开亳州。这里是陈抟老祖的故乡，是华佗的故乡，全球盖世规模的药材市场和以药材命名的道路，几百上千家规模药厂，再造起数倍于老城的新亳州。所以在亳州，你不要谈历史，你谈药，历史也是中国药史，药引子。

来到这酷寒和酷热构成的天地，江淮之间，夏季湿热难耐，每天要换两套衣服，喝几瓶藿香正气水。夏不注重绿化遮荫，冬没有暖气拱卫，时间长了，酷日下晒出的已不仅仅是汗，而是油，人油，晚上洗澡的时候全身滑溜溜，出过油的体肤就变得黑红发亮，像抹了蜂蜜的烤鸭一般，这是亳州人的标准色。然后是雨，不间断的雨。在雨线和积水中，满大街的羊肉汤、牛肉汤、狗肉汤、老母鸡汤和板面、牛尾，包子和饼是这里的主食。推开食堂满鼻腥膻，说话胯气，民风粗旷。这又是一片蕴意深厚的土地。他们不像南方才子经世治国，却不乏铁血狂人。

初来亳州的人，总是像所有的人一样，要寻找这个城市的历史，恰巧的是顺着希夷大道，还没弄清楚这个名字的来历，就看见始建于清朝的花戏楼和古城墙遗址，顺着魏武大道，你会找到曹操墓、曹操家族墓，曹操的八角亭遗址、藏兵洞遗址，三国、魏都，独不能绕过曹操，他写的《龟虽寿》、《观沧海》何不让人感叹唏嘘。他就出生在亳州，建都在邺城。两代曹魏，取代东汉，又为司马氏西晋所灭。那一段历史，又岂是混乱二字足可言说？往上溯可以说说春秋时期楚平王筑谯城，再往上溯可以找到商朝创始君成汤的亳都，这里留下汤王祈雨和“网开一面”的成语故事，也让后人甄别。

古人称谯“扼汴宋（开封、商丘一带）之颈，抚颍（河南中东部）、寿（安徽中北部）之背，为南北之分界，天下争雄者莫不争此。”别人不说，还是说作为谯人的曹操。曹操迎汉献帝定都于许昌，但曹操每次要南征孙权的时候，多会在谯地整兵。作为曹操的宝贝儿子，魏文帝曹丕继位后也是如此，每用兵于江淮时，作为曹魏陪都之一的谯都是重要的中转站。只要曹丕准备对孙权动手，基本上都是在谯做出的决定。曹魏有五都，除了洛阳之外，还有谯、长安、许昌、邺。

当然你转累了，你就到这个城市的中心光明大道，高楼鳞次栉比、眼花缭乱，仿佛现代穿越，暗自庆幸生活在当下。晚上，你可以在魏武广场看免费的广场舞。但这座城市的中心的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副中心，所有廉价实惠的吃喝住用在白衣路，一条在东边穿过光明路的巷子，是你流连的最爱。为什么叫白衣路？因为观音大士又叫白衣观音，白衣路北面的尽头那座白衣律院，就是一切最好的答案。善良和敦厚，在商业氛围如此的亳州尤为分明和敬重。晚上，隐隐卓卓，难分百色，白天，又走了一回，它仿佛魏武路的东臂膀，店铺参差错落，人群摩肩接踵，难以到头。

在这酷热和涡河中间，还有更加浓烈的东西，酒。城北还藏着中国老十大名酒之一的古井贡酒，美酒英雄。这个“风口”的城市，优势已太多。旅游、名人、历史、药材和热，以及戗口的膻腥，多到短时间内无法整理清楚，多到古井贡在这个城市里只能偏居一隅。每一根线牵出来，都是一篇大文章，因此，亳州人有些忙不过来，亳州的城市也有些乱，但这正好，是一种生命活力，它没有沉浸在假历史中，故作深沉，也没有在新时代商潮中忘却自我，你去花戏楼看看，舞台上的古装人物和戏词，杂糅着现实与理想的亳州，让我们对未来充满太多期许和乐观。

每一次乱世，都会从这里掀起狂风浊浪，每一次冲击，都会给中国历史灌上满满的中华风格。黄淮海这片土地出过陈胜、吴广，也出过刘邦、项羽，向南出过朱元璋，朱温，杰出人物如华佗、张良、包拯、管仲。还有席卷大半个中国的黄巾军，也是在黄淮海起势。所不同的是，过去的动荡杀戮、现在的财富聚集,让在这一片“锅底”生存的百万普普通通男人和女人，成为真正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