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传德的头又疼了,忍了半天也没减轻,没办法只好上社区的卫生站。
“坐下吧,”卫生站的彭医生对史传德说,“怎么了,又头疼啦?”
“是,”"史传德说,“疼了老半天了。”
“你老这样也不行啊,还是应该去医院看一看。”彭医生说。
“是是是,以后去医院看看。”史传德说。
“那这次还是先拿点药?”彭医生问。
“是是是,先止住疼。”史传德说。
彭医生给史传德拿了点止头疼的药,又说:“还是抓紧去医院看一看。”
史传德谢了彭医生,拿了药走了。
回到家里,吃了药,过了一会儿,头疼好一些了,史传德躺在床上想,上医院哪去得起呀,去年刚头疼时,彭医生就让去医院,到医院二话没说就让做CT,好家伙,光做个CT就三百多,哪做得起呀,这一个CT就把全家一个月的饭钱做没了,史传德没做,以后也不去医院了,头疼就疼吧,就这命,吃点药就行了。
史传德四十五岁,老不老小不小,在厂子里开运东西的电瓶车,现在厂子效益不行,在家呆着了,一个月发三百块钱,老婆贺素珍在一个小金属制品厂上班,比他强,一个月能拿九百块钱工资,俩人一共一千二,按说日子也能凑合过去了,可史传德的老母亲没有养老金,而且在他哥哥那住着,史传德每月给二百块钱,贺素珍的父母倒是都有养老金,但身体都不怎么样,每月看病就得花掉一大半的钱,贺素珍每月也给父母二百块钱,这样史传德两口子每月就剩八百块钱了,太紧了,女儿结婚他们都没帮上什么,现在女儿又有了孩子,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更不用说再顾顾他们了。
在床上躺着,头疼好多了,但史传德觉得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的,这时看见贺素珍回来了。
“怎么刚起来没多会儿又躺下了,又头疼了?”贺素珍问。
“你不是去你妈那儿么,怎么还没走?”史传德有些奇怪,他还没去卫生站时贺素珍就说要走了。
“啊,我忘了点东西。”贺素珍支支吾吾地说。
史传德知道,贺素珍又是要给家里拿点东西,不想跟他说,其实贺素珍给家里拿东西他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孝敬孝敬老人有什么不对,贺素珍也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就有点儿愧,所以不想和史传德说。
看着贺素珍在那柜子、抽屉到处翻,史传德有点奇怪,这是找什么呢?突然史传德觉得恍惚了一下,紧跟着发生了一件从来没遇到过的怪事,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幅景像,像电视剧回放以前的情景,黑白的,是贺素珍在放东西。史传德看见贺素珍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了一只冬天穿的棉鞋里,他明白了,贺素珍可能是找这张钱呢,八成是她忘了这藏钱的地方了,可他怎么能看见呢,这是真的吗?史传德想试一试。
“是找那五十块钱吗?”史传德问贺素珍。
贺素珍一愣,说:“什么五十块钱?”
史传德知道她不愿意承认,就说:“在柜子上面鞋盒子里面的棉鞋里头哪。”
贺素珍不好意思了,说:“你早知道了。”
史传德很惊讶,他真是看见了,看对了,他有特异功能。
贺素珍赶紧拿凳子,把鞋盒子拿下来,一边拿一边说:“你没拿走吧?”
史传德心里说我刚看见,怎么拿走。贺素珍把手伸到鞋里,没有,她紧张地瞪了史传德一眼。
“那一只。”史传德说,他刚才看见钱是放在另外一只里的。
贺素珍又伸手在另一只鞋里掏了一下,拿出来了。贺素珍看了看钱,没错,还是那张一个角撕了的五十元,她又转过头来看着史传德,突然眼泪下来了。
“行了,快走吧。”史传德有点心疼老伴,看着贺素珍小心地将钱揣到了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史传德想了想,笑着对贺素珍说:“以后别再瞒我了,我现在什么都能看见了。”
贺素珍不相信地瞪了史传德一眼,走了。
史传德后来又试了几次,还真灵,真是能看见,只不过不是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就能看,得碰,盯着贺素珍时如果一恍惚就能看见,如果不恍惚就看不见,贺素珍也信了,因为她那点秘密史传德都知道了,不由得她不信了。史传德后来又想,在别人身上不知行不行,哪一天试试。
二
一天下午睡起来,史传德又去了社区活动站,说是活动站,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就有些桌子、椅子和两个麻将桌,不过这活动站的作用可不小,闲得难受的老头们没事都爱聚到这解解闷。
史传德来时人已经来了不少,正聊着,两桌麻将已经打上了。这的麻将不让玩钱,因为以前打起来过两次,后来社区规定不许玩钱了。
聊了有一会儿了,十八号楼的老蔡进来了。
“老蔡,怎么现在才来,又是活没干完不让出来了?”老胡拿老蔡开玩笑。
“别提了,”老蔡不怎么高兴,“上次人家送我了一盒真正的西湖龙井,我怕我那缺德儿子看见又给拿走孝敬了他,就藏了起来,结果藏得太机密了,今天想喝,连我自己都找不着了。”
“老蔡,别瞎说了,还有人给你送西湖龙井?”老胡说,“你是什么官?你一个社会最下边的小老百姓,还有人给你送西湖龙井,还真正的。”
“你别不信,”老蔡有点急,说,“一次见一个老同事,他儿子得了精神病,治了一段时间没治好,急得不得了,我正好听说一个地方治这个病不错,就给他介绍了,结果还真治好了,这个同事感激得不得了,送给了我一盒西湖龙井。”
“你真是有福呀,拣这么个大便宜。”老唐说。
“有什么福呀,”老蔡说,“现在想喝了,找不着了。”
史传德看着老蔡,忽然一恍惚,他看见了,他看见老蔡藏茶叶了,他看见老蔡在屋里转来转去,后来把茶叶袋从盒里拿了出来,放到一个大花瓶里,然后又插上了一把假花。
史传德回过神来,想正好试一试,于是他对老蔡说:“我知道你的茶叶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史传德,老蔡问:“你知道?”
“我知道。”史传德说。
“那你说说。”老蔡说。
“我要说对了怎么样?”史传德说。
老胡说:“说对了让老蔡泡一壶这真正的龙井请大家喝。”
大家一致同意,起哄着让史传德说。
史传德稳了稳自己,说:“在你屋里桌子上那个大花瓶里。”
史传德说完了,大家看老蔡,老蔡已经愣在了那里,愣了一会儿老蔡说:“我想起来了,是在那个花瓶里。”
"说完老蔡跑出去了。
过了二十多分钟,老蔡提着一个茶壶和几个小杯子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大家喝真正的西湖龙井!”
这次是大家都愣了,等老蔡把茶倒到了杯子里,老胡说:“老史,你真看见了?”
“是啊,”史传德说,“我真看见了。”
“不可能,”老唐说,“是不是你们俩说好了在这演戏呀?”
“不会,”老罗说,“老蔡平时那么财迷,怎么可能演戏拿西湖龙井来让大家喝,我刚喝了一口,是真正的好龙井。”
“你怎么看见的?”老蔡紧张地问史传德。
史传德没想到老蔡要这么问他,看着老蔡紧张的样子,他不觉也又些紧张,他没想过要告诉别人是怎么看见的,不知要是说了大家会怎么看,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们知道么,”史传德故意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说,“我还有一只眼,你们都没有,我就是用这只眼看见的,我拿这眼一扫就看见了。”
大家将信将疑,不过史传德知道老蔡藏茶叶的地方却是千真万确的。
“你那是只什么眼呀?”老胡问,“是从天上往下一看就全能看见,是天眼么?”
“对,”史传德觉得这个说法挺好,于是就坡下驴,也说,“就是天眼。”
大家看着史传德,有些敬畏了,没几天小区里都知道史传德有天眼了。
过了几天,六号楼的老马来找史传德来了,一进门就说:“老史,你可得帮帮我!”说着眼泪快出来了。
“怎么了,老马,钱挣多了怎么倒难受了,你这大财主怎么也求人了?”老胡的嘴一点也不留情。
“别提了,”老马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说:“都是这倒霉的钱闹的,我有一张一万块的存单找不着了,结果我那该死的老婆非说我在外面有相好的,把钱给相好的了。”
“你行啊,”老胡说,“你老婆那么历害,你还敢在外面找小秘,原来没看出你有这么大的胆呀。”
“行了,”老马说,“你就别拿我再开涮了,我哪有这个胆呀,再说我这模样哪个女的会看上呀?”
“这你说得可就不对了,”老唐说,“人家看上的是钱,又不是图你的模样。”
“我们就别再折腾我了,”老马哀求大伙了,又对史传德说,“老史,快帮我找找吧,你不是有天眼吗?”
史传德有点怵,主要是老马的那个老婆太厉害了,又高又大,一脸横肉,混不讲理,满口粗话,他不太想管,他不太敢管,不光是他,平时大家也都是躲着着这个女人的。
看着史传德不说话,老马又求上了,说:“今天要是找不着这钱,她非把我咬下一块肉来。”
停了一会儿,老罗突然说:“老史,这个忙你得帮,要不老马今天是过不去了。”
老罗一说话,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都让史传德帮老马找钱,史传德一下明白了,原来大家是让他替这些人出气,教训教训老马的老婆。
“你们别拿我当枪使,你们是没事,有事时全躲得远远的,就我一个人在前面,我还没那么傻。”
大家伙一阵劝,最后为民除害的话都说出来了,老马也一个劲儿地哀求,史传德没办法了,他让老马坐下来,他用心看着老马,恍惚一下后他看见了,他看见老马将一张一万元的存单交给老婆了。
史传德对老马说:“是有张存单,你交给你老婆了,在你们家厨房里,你老婆当时正在炖肉。”
“太对了,”老马说,“那天我在银行存了钱后,回家就赶紧交给我老婆了,当时她就是在厨房炖肉哪。”
“这不就行了。”史传德松了一口气。
“这哪行呀,”老马哭丧着脸说,“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她说她没见过这钱,还非说我把钱给相好的了。”
可史传德只能看见老马将钱交给了他老婆,后来他老婆将钱放哪了史传德就看不见了,可能得将老马他老婆找来才能看见,不过这可是有点危险。
看见史传德不说话,大家一直追问,史传德没办法了,说得把老马的老婆找来,他看着老马的老婆才能知道钱怎么样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老马不停地求史传德,求大家伙帮忙。最后老胡站了起来,说:“一帮大老爷们也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就吓成这样,叫来就叫来,她能把大家伙怎么样?”
受到老胡的鼓动,大家也有了精神,让老马叫他老婆。
史传德说:“我可先说好了,到时谁也不许往后退,别事来了光让我一个人顶着。”
大家都答应了,让老马去叫他老婆。
没过多一会儿,老马和他老婆一起来了。
老马老婆进门后扫了这些老头一眼,说:“原来我们家老马就跟你们这帮子人混哪,怪不得没混出什么好来。”
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马老婆又对史传德说了:“就你呀,你就是什么屁大师呀,听说你还有个天眼,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是用你后面那个眼看吧?”
史传德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知道老马老婆说他用屁股眼看,这老娘们太猖狂了,得教训教训她,史传德压下了火,看着老马老婆,恍惚一下他看见了,老马老婆当时将老马支走,洗了手,回到睡觉的屋里转了几圈,从柜子最上一层拿出一本书将存单夹到里面了。
史传德对老马老婆说:“你们家睡觉那屋有个柜子,最上面有几本书吧,存单在一本书里夹着呢,你夹的,是不是忘了。”
大家看见老马老婆一下愣住了,不说话了。
史传德对老马说:“你去拿吧,那本书的名字叫《炒股入门》。”
老马跑走了,老马老婆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一会老马拿着书跑回来了。
“找着了,找着了!”老马高兴地喊。
大家一阵欢呼,老马老婆看着屋里人,突然恶狠狠地对史传德说:“以后我们家钱丢了就都是你拿的!”说完转身走了。
史传德一下子在小区出名了,他不光有天眼,还替天行道,找他的人多了,不过也有的人看见他躲着走了。
史传德后来发现,他只能看见他面前这个人的事,不在他眼前的人他不会有那种恍惚,也就是说他必须直接交流,找感觉,而且有的时候他怎么也找不着恍惚的感觉,也就什么都看不见。
几个月后,连史传德自己都没想到,小区以外远近的人都知道他了,并且都称他为“天眼大师”,史传德真不想听这个名字,他一听大师就觉得自己和骗子挂上了钩,可他没骗过谁。
三
挨着小区活动站有个茗瀛茶楼,这个茶楼从开张那一天就没被大家看好过,活动站里的老头们更是没事就褒贬它。也是,这个小区住的都是平头老百姓,大都没什么钱,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上茶楼来坐着呢?要说是打算让外边的人来那也不行,因为茶楼在小区里面,并不临街,外面的人连看都看不见,还怎么能进来呢?于是大家断言,不出三个月,这个茶楼就得关门,可让大家不明白的是,都快半年了,这座茶楼还没关门。
这天,茗瀛茶楼的孔经理来活动站找史传德了。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孔经理对史传德说。
“你看还看不出来,这屋里的人全是找我的了,小区找我好几回了。”史传德说。
“轰你了?”孔经理说。
“人家倒没说得那么难听,不过这事是明摆着的。”史传德说。
“找我呀,咱们是近邻,你怎么不找我呢,找我你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孔经理那样子像个指路明灯。
史传德不明白,不过老胡倒好像明白了。
“孔大经理,你是不是想在我们老史身上发点财呀?”老胡说。
“别这么说呀,”孔经理说,“这不方便,咱们到我茶楼去说。”
到茶楼后,孔经理把他的方案和史传德说了,这方案大大出乎史传德的预料,他根本不可能拒绝这个方案,就连什么都看不上的老胡也对方案说好了。
孔经理给史传德免费提供一间茶室,免费茶点和全套服务,对史传德则全无要求,不过他倒是实话实说,他告诉史传德,那些找他的有钱人早就在这茶楼里开间等候了,他的买卖因此大有起色,把史传德让进茶楼来,对他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孔经理还给史传德把他的接待方式做了重大调整,不能什么人都接,什么人都看,每天只下午看,半小时一个,每天就看八个,多了不看,每个人收一百块钱。
按孔经理的新方式看了一个星期后,史传德更觉得孔经理的方法真行,这不,条件比原来好了,钱收得比原来多了,事还比原来少了。由于每个人看一回要收一百块钱,因此原先那些乱七八糟找针头线脑的都不来了,来的都是比较大的事,让史传德很有成就感,再有原来看得多,看到后来就看不见了,别人有意见,史传德头疼得也利害,现在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一天,孔经理诚惶诚恐地带进一个人来,说是工商局市场科的钱科长,来检查检查,史传德一看这人就不顺眼。钱科长大模大样地看了看屋里,和史传德说起了营业执照呀,税务登记呀等等,史传德看着钱科长,一个恍惚,他看见钱科长在他的办公室里,门开了,进来一个人,钱科长叫他老顾,老顾显然是熟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钱科长说:“一万,孙瞎子的。”钱科长说:“他想开了。”老顾说:“想不开他也会算帐呀,关了门是多少钱啊!”钱科长冷笑了一下,把信封放到抽屉里了。
史传德缓了缓神,对孔经理说:“老孔,给我留一间屋子,一会老顾和孙瞎子来。”
钱科长一下愣住了,孔经理说:“老顾和孙瞎子是谁呀?”
“你不认识,”史传德说:“钱科长认识。”
史传德看着发愣的钱科长,诡秘地笑着对他说:“孙瞎子说三万实在是太多了,这次他把老本都赔上了。”
钱科长摘下了帽子,用手擦了擦汗,说:“你们得守法经营啊,这太热了,今天就这样了,要查的地方很多,我先走了。”说完就走了。
孔经理送走钱科长,回到史传德这,说:“奇了怪了,钱科长刚来时跟我那么历害,说不许你在这看,结果在你这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老胡想了想,对史传德说:“我明白了,你看见这个老顾和孙瞎子给钱科长送钱了。”
史传德笑了,点了点头,说:“我看见老顾给钱科长送了一万块钱,是孙瞎子上贡的。”
老胡和孔经理也笑了,孔经理说:“这下好了,这个该死的钱科长再也不会来了。”
老胡又想了想,对史传德说:“不对呀,老顾给钱科长给送钱,孙瞎子应该不在场呀,你又没见着孙瞎子,怎么知道孙瞎子说三万太多呢?”
史传德格格格地笑了,说:“我诈唬他一下,另外给他挑点事,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四
一天下午,送走了一个客户,史传德和老胡闲聊着,忽然听见门外头有人喊:"哎,你排队按顺序来呀!"紧接着一个人闯进来了,看样是个大老板,还跟着个说不上是秘书还是保镖的,大老板一进来就从包里拿出一大捆钱,放到了桌上。
“大师,这是十万块钱,您可得救救我儿子呀!”大老板带着哭声对史传德说。
“别这样,”史传德说,“您坐下,什么事您慢慢说。”
大老板急忙坐下,说:“我儿子被人绑架了,您救救他!”
史传德一下就看见了,大老板开车送儿子到第九中学的门口,儿子下车进学校了。
“早晨您送儿子到学校上学了?”史传德问。
“是。”大老板说。
“后来呢?”史传德问。
“后来就被绑架了。”大老板说。
“怎么绑架的?”史传德问。
“我哪知道怎么绑架的,我就知道反正是被绑架了。”大老板说。
史传德想了想,说:“这我没法帮您找,您得把绑架的人带来我才能看见您儿子在哪儿。”
大老板愣了一下,腾地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对史传德说:“放屁!我要抓住那绑架的人还找你干什么,什么狗屁大师,明天我就找人把你这摊给你砸了!”大老板说完收起钱转身走了。
史传德他们也愣住了,过一会史传德想,人家说得对,自己真是个狗屁大师,怎么能说找绑匪来看呢,可又想,自己说得也没错呀,不看见绑架的人,他怎么看见他儿子呢?算了,不想了。
晚上史传德躺在床上想今天的事,想自己还是有很多限制,以后应当先跟人家讲清楚,说话也得有点方式。
第二天,史传德刚到茶楼外边,就看见老胡在那等着,看见他来了,老胡着急地跟他说:“昨天那个大老板又来了。”
啊!史传德害怕了,问老胡:“来砸咱们来了?来了多少人?”
老胡一脸不明白地说:“还是他们俩人,看样不像来动武的。”
那就行,史传德想,只要不是打架就行,别的事怎么还不好说。
一进茶室,就见大老板立刻站起来,对史传德一个劲儿地道歉。
“大师,昨天是我混蛋,我给您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史传德被大老板说得一阵糊涂,他不明白大老板什么意思。
大老板说:“您还是得给看看,救救我儿子。”
史传德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是我不给您看,我昨天说了,我不见到绑架的人看不了。”
“我知道,您昨天说了”大老板说,“是这样,两个绑匪今天上午抓住了,可他们不说我儿子在哪,您不是说见着绑匪就能知道我儿子在哪儿么,所以我今天请您务必去给看看。”
史传德明白了,他对大老板说:“我看看没什么,人家公安局同意去看么?”
“公安局没问题,”大老板说,“我跟公安很熟,再说他们找不着我儿子,也没办法。”
大老板用他的高级轿车拉着史传德去公安局了。
到了公安局,一个负责案子的警官不冷不热地和史传德说了情况。
两个绑架的人上午抓到了,但没找到大老板的儿子,审问两个绑架的人,两个人都说是对方把孩子带走了,带到什么地方不知道,怎么问都是这样,于是案子僵住了。警察又对史传德说情况不乐观,因为一般孩子死了绑架的人才会这样,为的是推卸责任。
史传德知道公安局不信他这种他们认为是邪门歪道的方法,只不过他们也没办法,于是说:“我这方法也不一定管用,咱们死马当活马治,怎么样?”
负责的警官马上点头同意了,史传德知道其实是警察根本就不相信他能看见什么。
“您都需要什么?”负责的警官问。
“什么都不需要,您就把人带来就行了。”
负责的警官有些意外,后来他告诉史传德,他原以为史传德还要有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一个绑架的人带进来了,坐在那儿,是个年青人,史传德看着他,一下子就看见了整个过程,他又让把另一个人带进来,也看见了,一样,于是他对一屋子的警察说了。
“一个农村小院,三间房,孩子在中间进门左边的那间屋子里,屋子里有一个大床,还有一个老式的三门衣柜。”
史传德看见所有的警察都愣住了,连忙问:“怎么了?”
负责的警官说:“你说得太对了,你真是能看见,我们就是在那抓住他们的,但屋子里没有孩子。”
史传德说:“他们俩将孩子拉上了一辆很旧的白色小面包车,开出了院子,顺一条土路开出去了,开了有一会,到了一个已经倒塌了的小房前,是个井房,井房里有一口大井,他们俩把井盖挪开,把孩子扔进去了。”
负责的警官说:“我明白了,他们俩先将孩子扔到了井里,然后去银行取给他们存到卡上的钱,然后返回来,收拾东西,准备还车,逃走,我们是在他们取钱后跟踪他们回去的,那时孩子是已经不在屋里了。”他想了想又说:“从孩子被扔到井里到现在,应该至少四个小时了。”他看了一下屋里的警察说:“走,去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又对史传德说,“麻烦您一起去,给我们带路。”
在出城的一个路口,公安局的警车和消防队的消防车,120的急救车汇合,一起先到了农村小院,因为史传德要从这开始走。一会儿到了井房,消防武警用强光手电筒向井下照了一下,大喊了一声:“好像还活着!他蹲在水上面。”大家都不相信,也不明白,武警立刻开动消防车上的梯子,将梯子伸展到井口上方,把一个武警战士放了下去,一会儿,武警战士抱着孩子升上来了。
大老板看见孩子升上来了,大喊:“儿子!”
儿子缩着趴在武警战士的身上,没什么反应。
“怎么没有声音,怎么不叫我?”大老板着急地问。
“没事,”武警战士说,“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
大老板赶紧想脱衣服,可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袖衫,没了办法,他看看武警,见一个武警战士跑向消防车,拿来了一件棉军大衣,给孩子包上了。
史传德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问这个武警战士:“这么大热的天,你们怎么还带着棉大衣?”
武警战士笑了一下,对史传德说,“没什么,我们只是经历得多,有经验了。”
大老板随急救车先去医院了,公安警察和消防武警又勘察了一下现场,最后大家比较一致的解释是,两个绑匪将孩子扔到井里,听到孩子的落水声,所以他们认为孩子肯定死了,但井里的水可能因为干旱实际只有半人深,淹不死人,不过井里的水很冷,在水里即使不淹死也会冻死,这孩子很行,他挣脱了捆他的胶带纸,又捞起了井下剩的砖,搭了一个小台,蹲在小台上坚持了五个多小时。
回到公安局,警察对史传德特别客气了,待了一会儿,请史传德在一份报告上签了字,以证实此事的真实性。办完了事,负责的警官说将史传德送回去,史传德对警官说,最好别用警车送。负责的警官笑了,说那怎么会,局长已经吩咐了,用局长的车送他回去。 第二天下午大老板又来了,带了六条烟,六瓶酒,都是高档的,又非要给史传德十万块钱,史传德推了半天推不掉,只收了五万,他说因为他实际只干了一半,另一半是人家警察干的,大老板十分感动,当时就答应让史传德的女婿去他的公司上班,一个月三千工资。
五
干了几个月,史传德赚了不少钱,日子过得好了,两头的老人也都好好地孝敬了一番。女儿结婚没帮上,他们心里一直有愧,于是拿出钱来让女儿买点大件家具、电器,可女儿女婿怎么也不要,说女婿有了新工作,日子已经好太多了,以前不能孝敬老人,心里一直不安,现在父母该自己过点好日子,她们不能再要父母的钱。
一天厂里的一个同事没事上史传德这来,告诉史传德厂里最近引进了新技术和新产品,有一小部分人上班了,产品已经出来了,正在找有关方面验收,并准备到展销会上展出,如果能有客户订,那厂子就又活了,他们也可以重新上班了。史传德看同事的兴奋劲,不由得也有点激动,甚至有点想念厂子了,于是和同事聊了半天厂子里的往事。
送走同事后,史传德对厂子的热乎劲儿渐渐凉了下去,想了想觉得可笑。现在自己一天挣得比在厂里上班一个月挣得都多,怎么可能还回去上班,自己现在是“白领”了,不用再去上那辛辛苦苦,又脏又累的班了。
六
一天来了两个人,说有要紧事,请史传德过去帮着看看。这俩人都很客气,可史传德怎么都觉得他们是道上的人,不由有点害怕,可人家一直客客气气地请,并且愿意等到最后,史传德也没办法推辞,只好同意了,为保险起见,他让老胡陪着他一起去了。
这两个人打了辆车,拉史传德他们去了一个茶楼,这茶楼一看就比孔经理那茶楼档次高多了,很雅静。
进了一个茶室,屋里还有两个人,史传德一看这四个人可能是一伙的,都是道上的人,屋里这俩一脸凶气,史传德想,敢情去请他们那俩还是面善的,再看老胡,脸都有点白了。
给史传德他们上了茶,四个人中的一个对史传德说了,他们四个在道上做事,干保险柜的,这次做了一票不错的活,有一百多万,但钱拿回来后,却在他们住的地方丢了,他们住的地方别人不知道,因此这钱只能是四个人中的哪一个拿的,当然现在是谁都不承认,他们没办法判别,听说史传德这个天眼大师有天眼,能看见别人的事,因此请来给断断案,指出是谁拿的钱,事成之后,把偷钱那个人的那一份钱就当做酬谢给史传德,二十五万,现在四个人都在这,请史传德给看看。
史传德一下就傻了,这哪儿能看呀,多少钱也不行呀,拿了钱不就成了同伙了,关到监狱里,就是一百万都给自己也没用啊。史传德看了看四个人,有点想哭,因为他明白了,既然来了,人家跟你说了,那就想看也得看,不想看也得看,这几个人肯定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再看老胡,平时能说会道的,现在快背过气了。不过凭良心说,史传德承认这四个人对他们其实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不过再恭敬这事也受不了呀,但史传德没办法,他对四个人说,他这个也不一定行,也有看不见的时候,不过说完他觉得跟没说差不多,于是横下心来,开始看了。
先看头一个,看见了,夜里,有月光,他们开着一辆面包车,到了荒郊野外的一个单位,四个人都下车了,这个人留在外面,其他三个人利利索索地翻墙进去了,没有了,史传德知道,这是个望风的。史传德老老实实地把看见的情况说了,四个人都点头表示说得对。史传德再看第二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有点紧张,而且眼中露出了一股杀气,史传德又看见了,这三个人上了二楼,没两下就撬开了财务室。进了财务室,三个人一人一根撬棍,同时插到了半人多高的保险柜门上,互相看了一眼,一点头,一起使劲,保险柜的门竟然一下就给撬开了,史传德真是目瞪口呆,他看见保险柜里钱真多,三个人拿出一个编织袋,一会儿就把钱全装进去了,前后没几分钟。三个人拿着编织袋,下楼上车,车开了有一会儿,到了一片平房前,停了车,四个人拿着编织袋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四张单人床,一个桌子,几个凳子,一个破柜子,还有一个冰箱,四个人打开编织袋,大概数了数钱,高兴得不得了,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一些凉菜,喝了起来,也不怎么说话。喝完了酒,这第二个人到院里上厕所,在厕所里拿出手机来,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时他只简单说了一句"行了"就挂了,回到屋里,四个人都躺下睡了,可史传德发现,这个人其实没睡,而且好像是假睡,过了不长的时间,这个人起来了,听了听其他三个人的声音,然后轻轻地走到门前,开了门,一个人闪了进来,顺着第二个人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拎起编织袋走了,这第二个人关了门,躺在床上,睡了,这次是真睡了。史传德抬起头来看了看四个人,第二个人的眼光他真是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冷汗顺着脖子流下来了,心突突地跳,几个人看着史传德,等着他说,他们对史传德的恐惧好像倒不意外,史传德突然想通了,知道怎么说了,他告诉几个人,他看见他们撬了一个保险柜,拿了很多钱,回来喝了酒,睡了,后面他没说,四个人又都点了点头,史传德感觉第二人松了口气,不那么紧张了。四个人让史传德继续看,但这时史传德心里乱做一团,他害怕极了,浑身紧张地直发抖,简直支持不住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不见什么景像了。几个人看史传德的样子,连忙问他怎么了,史传德说不出来,这时一个人说:“没经过,吓坏了。”商量了一下,对史传德说今天算了,明天再接史传德来看,说完送史传德他们出来了。在茶楼门口,几个人拦了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五十块钱,让史传德和老胡上了车,上车时,一个人对史传德说,大师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不能和别人说,相信也能算出好处和坏处各有多大,想必不用他多说,明天继续把另外两个人看完,报酬绝不食言。
第二天一早史传德就去了公安局,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去拿这钱,弄不好可能得把命搭进去。
警察看见史传德都很热情,不过负责的警官说他们没什么事请史传德看。到了公安局里面,史传德的心踏实了,也不紧张了,他把四个人撬保险柜,其中一个人又找人合伙把钱偷了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警察喜出望外,负责的警官告诉史传德这案子是个大案,大家忙了好多天了一直没破,现在靠史传德一下就能破了,太好了,另外警官还笑眯眯地告诉史传德,这个案子失窃的单位有五万元赏金,就全归史传德了。
公安局长亲自请史传德吃了饭,送史传德走时希望史传德今后多多帮助侦破此类案件,史传德连忙答应,不过心里说,再也不管这种事了。
七
史传德酒喝多了,睡了一下午,老婆贺素珍回来他才醒,贺素珍奇怪他怎么没去茶楼,这时史传德才把昨天的事和今天去公安局报案和贺素珍说了,还告诉贺素珍他又挣了五万,可贺素珍听后吓坏了,她对史传德说以后不再看了,赚多少钱也不看了,史传德看贺素珍的样子,不觉也害怕起来,晚上他的头又疼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史传德的头疼得更加历害了,像要裂开一样,贺素珍急忙向厂里请了假,和史传德去医院了。
给史传德全面检查后,医生指着片子毫不客气地埋怨贺素珍说:“"这么重的病,怎么现在才来看?”
贺素珍看不懂那片子,不知说什么好,医生指了一下片子上颜色不一样的一片说:“你不用懂片子,你只要看看这一片有多大就行,这就是脑袋里的一个大瘤子!”医生说完又在片子上划了一个大圈。
贺素珍吓坏了,因为她觉得那瘤子快有脑袋的四分之一大了。医生告诉贺素珍必须马上手术把瘤子切除,否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贺素珍没什么说的,她同意手术,医生又告诉她手术所需的费用,贺素珍吓了一大跳,这得差不多把史传德赚的钱都花了,不过命要紧,她告诉医生能够负担,上午就把钱拿来,医生说那就先去办住院手续住进来吧。
贺素珍先给史传德办了住院手续,让史传德先住了院,然后告诉史传德这两天就做手术,史传德问做手术得多少钱,贺素珍不敢实说,告诉了史传德一半的钱,史传德听说手术要花那么多钱,对贺素珍说不做了,贺素珍流着泪对史传德说,不做命马上就没了,史传德看着贺素珍,明白了事情有多严重,他没法反对了。贺素珍安慰他说,医疗费能报销不少,一时报不了,但早晚能报了,反正现在家里已不那么紧了。
手术做得很成功,贺素珍和女儿,女婿轮流照顾,让史传德十分感慨,又重新感受到了全家在一起的那种温暖。
一个月后,史传德觉得完全好了,头一点儿都不疼了。
一天早晨,史传德遛早回来,进屋时发现贺素珍急忙关了柜子的柜门,不自然地对他笑了笑,史传德明白贺素珍又在那藏什么了,于是他集中了精神看着贺素珍,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以前那种看的感觉也没有了。
试了几天以后史传德彻底明白了,他那能看见别人头脑中景像的能力已经没有了,随瘤子一起没有了。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