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江荡漾记

最古老的典籍尚书说:“人惟求旧。”真是说绝了！盖因人有记忆的天性。对于曾经在我们生活中留下迹印的往事故人，总不能忘怀。

这样，收到分别四十多年的老同学见面的邀请，我的高兴就很自然了。

一行七八人，登上停泊在汉口江滩的游船。大约在天将黑的时候，船启动了。

夜幕已经撒盖整个江面，水色却并不暗淡，从弦外看去，一道道金色的光波，时时从水面掠过，偶尔光斑点耀，像花一样绽开却又迅疾消失，给人奇幻的感觉。这样的大江，当是水族的乐园。天黑，看不见鱼虾，猜想它们在水下，看着水上这些忽明忽暗的光彩，一定也是新奇得很，或许正在漆黑的水下，成群结队，窃窃私语，追逐着水面的光波哩！

光是从岸上发出的。两岸的高楼上，一片灯火辉煌！尺土寸金的江滩，矗立着一拨又一拨高楼，所有的大楼都装饰着灯光。站在船上，朝两岸看去，五彩缤纷，亮丽非常。灯光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各各不同。有方框形的，有三角形的，灯色也各有奇异，有的极亮，有的是红色，有的却是蓝色，它们不停地变幻着，忽明忽暗，一时在大江上形成灯火迷蒙的效果，整个江面，闪闪烁烁，波光粼粼，像童话一般。

游轮在童话里向上游驶去。

我们在船尾高层甲板上围着桌子坐下。此刻我们就置身在童话世界。向前看，长江第一桥上下两层亮着灯，像一字长虹，更远处，鹦鹉洲大桥也是披满灯光，那灯从很高的桥顶，划着圆弧垂下来，跟桥面的一字型灯光连在一起，形成几何图案。向后看，远远的，长江二桥灯光别具一格，在中央部分，闪出两块很大的三角形。这里是城市中心，三座大桥，各以不同的姿态，交汇展示着城市夜晚的魅力。江的北岸，电视塔周身彩虹环绕，像辉煌的擎天柱，叫人看了神旺。

风从船舶离岸的一刻，就开始穿梭。它们从甲板上扫过，从桌子下面穿过，从我们脸面上拂过，风很凉，却很温柔，正好驱除白天的奥热，给人以舒适的感觉。都是当年下放的老同学，回想当年，漆黑的乡村之夜，极度粗糙的食物，艰难的劳作，那时何曾想到，世界会变得像今天这样美丽！所谓仙境，我们不就在仙境里面吗？一直在说话。说往事，漫天风雪，骄阳似火，我们在黄土地上跋涉，彼此手拉着手。悠忽之间，岁月偷偷溜走了！那么谈得更多的，是今天。身体，家庭，工作，孩子，彼此关心着，打听着老同学的下落。我们的经历是复杂的，情感却是单纯的，容貌可以变老，头发可以花白，但是心，在黄土地上磨炼过的感情元素，却不会随着岁月老去。

江风更大，桌面上的纸杯被吹落地上。船开始返航。两岸的灯光变了，不再那样亮堂，色彩稍微暗淡了些，黄色，蓝色，绿色为主了。这更增添了童话色彩。我们在童话中走上岸。回望大江，水面黑漆漆，先前随波荡漾的光波都不见了，大江，回到了它本来的状态。

有些东西悠忽即逝，比如这灯光；有些东西却将长存，比如在黄土地上建立起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