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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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唐在同一座大楼上上班，他在1楼，我在6楼。由于工作上没有交集，同在一栋楼里工作，但不在同一个机关，我俩相互不认识。在电梯或楼道里会了面，也只是点头示意，表示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仅此而已。
我认识老唐，是2021年6月上旬在潼关县城关镇安乐社区。也就是我驻村开展乡村振兴工作元年的时候。
老唐是我们驻潼关县工作队7名同志的负责人，也就是我们省级统战系统驻潼关县工作队的队长。他实际年龄比我小两岁，把他叫唐队长或唐老师，若是在机关，那是无可厚非的。叫前者，是工作场合的需要，叫后者，是对他的尊称。但老唐却说：“我们到农村了，就不要按机关的什么规定了，无论长于我，幼于我，统统都叫我老唐好了。”从此，工作队在潼关县驻村的两年里，无论什么时间见了他，就说“老唐好。”
老唐对称呼上的事从不介意，有一次，我倚老卖老对老唐说：“这样的称呼不行呀，尽管我们是来农村工作，但我们是一个团队，况且你是名副其实的队长呀！”
“咱们不讲究哪些虚头巴脑的事，到农村，就要说农民兄弟能听懂的话就行了。”老唐非常认真地对我说。
“你听说过孔子两个学生的事吗？”他问我。
“孔子的学生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两位学生？”
“我说的这两位学生一位叫原宪，一位叫子贡。”
“我没有听说过孔子这两位学生的事。”
“有一次，子贡曾因公务途经原宪的居所，见原宪衣衫褴褛、屋舍破败，便问道：‘先生何病（困窘）至此？’原宪答道： ‘无财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 子贡听后感到惭愧，原宪则进一步批评他‘学道’却流于世俗，追逐富贵而背离了孔子‘忧道不忧贫’的教诲。”
老唐是在用孔子两位学生的事，向我讲说儒家内部对“道”与“利”、“出世”与“入世”的辩证思考。两人不同的选择，恰恰体现了孔子思想包容性的广度——既鼓励坚守精神理想，也认可在现实中实践仁义。这就是“儒道互补”的思维模式呀。
这是我们在潼关县驻村见老唐第一面时，他就我们留下了学识渊博的印象。
他不让我们给他叫队长，但他却是在全面履行队长的职责。
“我们现在开个会。”这是我们工作队第一次在安乐社区开会。工作队7人中，驻安乐社区的就有3位，其它4位同志分别驻在秦王寨、太要、留翎等不同社区，距离安乐社区都不是很远。因此，老唐就把会议定在安乐社区召开。
“今天开会之前，我先给大家诵读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们已经从老唐深情地朗诵表情中，感觉到了他今天开会要讲的内容了。
在我们急切地想知道张养浩写这首古诗词的背景时，老唐就给们讲了有关张养浩在关中赈灾的故事。
张养浩是山东人，先后任监察御史、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宣传部部长兼外交、教育、文化部长）、参议中书省事（也相当于现在国务院的高级顾问）等官职。
张养浩一生不求显达，优游于山水之间，远离世俗尘嚣。时年60岁，已辞官归隐的张养浩，元朝廷对这位“博学硕德，声名显赫”的儒臣，却时时想加以利用。8年之间，6下诏书，他均高卧不起。但在天历二年（1329年）朝廷以“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的原因，召其为陕西行台中丞（也就是陕西省行政首长之一）前往关中赈灾，他却不顾高龄体弱，星夜奔赴任所。赴官途中经洛阳、渑池、潼关，直达长安。并以“民饥死即我饥死，民溺死即我溺死！”为己任。他到任后，采取了开仓放粮，广设粥厂，打击囤积居奇，动员民间力量，变卖家财，身先士卒等一系列务实高效的救灾措施，及时缓解了关中的灾情。张养浩因过度劳累，在救灾4个月后病逝于任上，关中百姓“哀之如失父母”。 他死后家无余财，仅留书籍与文稿，践行了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
老唐把张养浩在关中救灾的故事讲完后，立即说到：“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
这就是老唐做事的风格，他把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完，就可以了。安排工作没有那么多的套话、废话，至于驻在不同的社区，如何开展乡村振兴工作，张养浩的故事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标杆已立，心知肚明。
我到潼关安乐社区驻村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时，已经是58岁的年龄了，安乐社区也是我退休前，最后“面对面”服务父老乡亲的机会。我生在农村，从我往上数八辈，都是农村人。但我对农村工作确实是不了解、不熟悉、甚至是陌生。每次回老家，也只是聊聊农村人家长理短的事，对农村工作如何运转，如何推进，在我身上确实有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味道。
我到安乐后，对如何开展农村工作，就有开闸泄洪般的渴求。更为重要的是，在我30多年的机关工作生涯中，老唐在安乐这样组织开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领导没有大小之分，单位只有人多人少的区别。但无论如何，我们来潼关开展乡村振兴工作，就是一个工作团队，也是从事国家战略工作呀，你是我们的领导，多少也要讲几句开展乡村振兴工作的意义呀，目的呀，方法呀什么的，你只给我们讲故事，其它啥话都不讲了，真的是少见。
老唐先于我一周去安乐了，他是负责人，当然要负起我们在安乐吃、住、行以及工作等方面的所有责任的。
“咱俩住这一间房子。”我刚到安乐，老唐见我后，就告诉我。
“咱俩住一间？天这么热，怎么住？”我看了这间房子，一共放了两个架子床，休息、办公都在这间房子里。我没有直接回复老唐，先发了个牢骚。
我已经快退休了，能来驻村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睡这样架子床，那还是我30年前在商洛卫校读书的事了。
我没有在乡镇工作的经历，更确切地说是没有在安乐社区这种条件下生活的经历。
晚上休息时，老唐看到我不高兴的样子，就开导我说：“此一时，彼一时吧。既来之则安之。农村就是这样的条件，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老唐是我们的领导，尽管他不让这样叫他领导，但实际上他就是我们工作队的领导。他能住，我也能住。更何况我从在农村出生到走出农村，在老家也整整生活了17年。
心态调整好了，一切事情都好办。对处理棘手问题，有时也就是心态和适应的问题。
“我家住在宝鸡风翔东关，1983年毕业于交通部呼和浩特交通学校，修路架桥是我的专业。我准确说是生于1964年，但在办一代身份证时误把我的出生写成了1962年。”由于我多年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我还在犹豫是否脱衣服休息的时候，老唐就开始自我介绍了。
“我家住商洛商南县新庙村，1985年毕业于商洛卫校医士专业。我是学医的，但没有开过一张处方。我是生在三年困难时期最后一年的人。”我也就按老唐的程序回复了几句。
我俩都是上世纪80年代的大中专生，但我比老唐大两岁，他比我早毕业两年。那个年代高中毕业，能考上部属中专学校，不能说是凤毛麟角，说是百里挑一也绝对不为过。老唐从国家重点中专学校毕业已经参加工作的时候，我还在商洛山中的一所地方中专学校埋头读书呢。从这个角度看，老唐已经把我甩出了几条街。
至于他年龄的事，我就更好奇了：现在好多人都把自己的年龄往小的改，老唐却把自己的年龄往大的变？为啥！
2021年6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我们驻村开展工作的一周后，我们在去吃早晨的路上，老唐对我们说：“安乐社区位于潼关县城西南部，距潼关县城7公里，是原安乐镇政府所在地。2015年5月由毛沟、西街子、西寨子、西潼峪、原西矿老社区5个村合并而成，1820户，常驻人口就有7019人。合并后的安乐社区辖区面积达到了40多平方公里，耕地面积7111亩，经济收入以农为主，小麦、玉米、花椒等为主要作物，其中花椒种植面积已发展至3500余亩，这是一个特点非常明显的农业社区。”
工作队驻地不提供早餐，到潼关县城也没有公共交通工具。因此，我们吃早餐一般要步行距离驻地2公里左右的地方去吃。我们一边走，老唐一边给我们说安乐的基本情况。
“我们到安乐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是这项工作的元年，国家为此设立了5年过渡期，我们要在做规划，打基础上多思考。”在吃完早餐回驻地的路上，老唐又在思考工作了。
随后《潼关县安乐社区2021年---2025年乡村振兴规划》，经社区党委讨论，通过。
“在过渡期内，严格落实“四不摘”政策，将推动从解决建档立卡贫困人口‘两不愁三保障’为重点转向实现乡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村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方向发展。确实是责任重大，任重道远。但如何按照‘人，是财富的财富’的内涵去实现乡村振兴，应该是乡村振兴工作中的硬核问题。”规划出台后，就如何把规划的内容落地、落实，老唐又在思考更深的问题了。
我在与老唐一起驻村的过程中，因为是乡村振兴的工作第一年，工作怎么开展，如何扎实推进，我们心里确实是没有数。但老唐就是有办法。
“安乐乡村振兴的规划制定了，我们现在就是要与社区党委一起去实施这个规划，这就是我们目前工作的重点，找到适合安乐长远发展的项目，才是我们要做重点工作中的重点。”
老唐的工作思路，点醒了迷茫中的我们。
任何事情的开始，都必须要有试探的敏锐。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呀！
“社区的办公环境太差了，我们要在这里生活两年的时间，我们用的还是旱厕，每天在这个院子工作生活有30多人，也只有一个水龙头，群众来办事非常不方便。我想办法把这里的环境改善改善。”老唐动员他所在的机关及朋友投资10万元，准备对社区办公、生活环境进行改造提升。
“为解决西寨子片区二、三组人地分离的问题，就必须要在西潼峪河上修一座人、车通行桥，我先期做个规划，提交社区研究后实施。”尽管我的年龄比他们几位能大点，但做起事来，也不甘落后。
……。
项目在按部就班地实施中，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走村入户，掌握安乐农村的具体情况了。
2021年7月上旬的安乐，用骄阳似火来形容，绝对不过分。村民们都是要“四更山吐月”的时候就要下地劳动了。毛沟村9组的刘钻良在路边的草上还挂满露水的时候就到花椒地里了。我们看到后，就情不自禁地就下地与老刘一起摘起了花椒，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摘花椒。老刘今年70多岁了，他在60岁的时候，就患了脑梗。没有读过书，从小丧失了母亲，也可以说是一位现代的老“文盲”。老伴是西寨子村人。养育了两个女儿，娃们都已经出嫁了。家里只有老俩口相依为命。他家种花椒已经有5年多的时间了，现在种了7亩花椒。种花椒的收入，也基本上解决了生活中的大部分问题了。
农村多种经营的生产生活方式，带来的幸福，荡漾在老刘们的脸上，但也有一些困难仍然还在紧紧地羁绊着他们过上舒心生活的手脚。
与老刘一起摘完了花椒，已经是中午快一点多了，地里确实太热，老刘就让我们先回驻地了。
“离开家乡，全是乡愁。但目前农村的现实告诉我们，如果待在家里，天天发愁。”老唐总是在现象中，能看到本质。
“找到父老乡亲生活困难的原因，建设和美乡村，应该就是我们驻村工作的重点了。”
“回答正确，可以加分了。”幽默的老唐，也对我的回复幽默了我。
还是7月份的一天，我们步行了近半年小时，在老戴办的“红兴饭店”吃了点包子、豆腐脑。就到了西寨村开展入户调查。当我来到西寨子村三组村民亢新民家时，眼前的一幕把我们吓着了：老亢已经81岁了，患脑梗一年多了，已经卧床不起，语言含糊不清，目前全靠女儿照料。就在最近的一个月内，他的儿子，儿媳妇都是50多岁的人却相继因病去世，可谓雪上加霜，悲痛欲绝。看到亢老家的情况后，我就有些情绪失控，就对他女儿说，随后有啥事就打我的电话。
看到农村的情况，老唐告诉我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尽最大努力为村民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才是我们眼下要办的大事呀。”
有一次，我们在村头遇到了毛沟9组的张正真老人，他今年已经79岁了，张老是一名农村老党员，老伴去逝10多年了，大儿子，儿媳在新疆工作。小儿子，儿媳在咸阳打工。女儿嫁到中军帐村。老人已经有5个孙子了。他一个人住在安乐。看到张老的生活状态，老唐就向我们抛出了“嫦娥孤栖与谁邻？”的问题。他总是能用大家耳熟能详的话，暗示我们在驻村过程中要解决安乐村民的实际问题。
毛沟9组的陈俊民老伯，是工作队今天必须要见的人。他今年已经是83岁的高龄了，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刚强。老人家一个人柱着棍子在路上走着，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下来休息会儿。老人家的听力非常好，两眼炯炯有神。老人说他只生了一个儿子，已经成家了，现在已经有两个孙子，他的儿子一直在外地打工，两个孙子至今未成家。孙子没有成家的事，已经成了80多岁老人的“心病”了。当时我对老人说，儿孙自有儿孙富呀。老人也就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说法。
老人告诉我们，他在毛沟深沟的窑洞里住了三代人，长达50多年的时间。在上世纪1960年前后，他们才从窑洞里搬到了平地上。过去住在毛沟的窑洞里时，吃的就是“泥水”，并且全村当时在毛沟里要住100多口人，仅靠村口的一个“老井”吃水。非常艰难呀。现在毛沟成排的窑洞依然存在，但全部都废弃了，往日的生活痕迹依稀可见。
陈老先生的一言一行，令我们多少有点担忧，尽管农村目前的住房，道路等环境改善了，但农村人的思想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包括农村的人员流失，空心现象，农村干部的责任等都在嬗变着。
今天工作结束时，老唐告诉我：“变化是永恒的时代主题，至于如何变，‘逆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就是变化的方向了。”
我们第一批乡村振兴工作队在只剩半年驻村时间的时候，安乐社区让我们“搬家”，也就是从安乐社区（毛沟学校）搬家到原安乐镇政府所在地。
当天下午大约4点左右，我们就立即投入到了搬家的工作中。当时确实是非常热的。我和老唐一起先把三个房子里的物品分别打包，装袋，然后一袋袋地把一楼、二楼的生活办公物品集中包裹好，随后又分头把办公室桌，床及床铺，文件柜等都从二楼搬到一楼装车。一起拉到新的办公地址，又从一楼一件一件地搬到安乐公社的二楼。在搬家的过程中，饿，累，热三者叠加在一起，真的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也可能是多年没有做重体力活的原因。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老唐还是坚持把能搬动的物品全部搬到了位、放到位，因为当天就要入住呀。
为了这次搬家，安乐社区也给我们安排了搬家的人，我也意为他是为我们搬家的，当我叫他帮忙搬物品时，他就怼了我一句，他说他是司机，不是搬家的人。随后在村里做零活的外地民工也自觉地参加到搬家当中。为此，老唐同志还给3位民工每人发了50元钱，我说为什么？老唐当时忙着搬家没有立即回复我。
也就在这次搬家的过程中，社区朋友送给我们的三块矿石（含金量极低，但有收藏价值）不翼而飞了。是这三位民工拿走了？是驻社区附近的村民拿走了？还是矿石长腿了？到现在我都不得所知。就这个事情，我也找了社区的负责同志，他对我们丢矿石的事，不可置否，但要找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搬到新的驻地，生活条件好多了：随时可以躺在秦岭的“怀抱”里洗澡，步行100米左右，就可以在秦岭的腹地尽情吸收无尽的氧气，伸手捧起秦岭的山泉，就可以大口畅饮。到了新的驻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的情景，即刻浮现。
这一天，我可能有“醉氧”的因素和劳累的原因，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与老唐睡在一间房子里的架床了，总是无法入睡。
“老唐，你今天为啥有给咱们搬家那三人的钱？”我到隔壁房子，见了老唐，就问他。
老唐有点严肃地对我说：“大热天的，他们出来做零活，也不容易。听口音这3位工人师傅好象是华阴人。你想呀，他们一大早到安乐来，做完活，还要回去。一路奔波，挣不了多少钱，加之，我是一个见不得穷人的人，见到可怜的人，就想拉一把。”
“阿？！你还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的搬家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好像勾起了老唐许多往事了。
今天我也看出来，老唐对我们驻地搬到新的地方，特别是能够亲近秦岭的山水，尤其是秦岭的庄重与厚爱，也使老唐多少有些兴奋。同时，也有点打开了尘封他多年的记忆了。
我是兄姐五人，我在家里排行老四。我们家是那个年代标准的“一石沉”家庭，父亲最早在西安邮电局工作，父亲不想把家庭的沉重负担，压在母亲一个人的身上，毅然决然地把工作从西安调回到宝鸡风翔，这在那个年代，既就是现在也是很少见的，父亲为了小家的幸福安康，舍弃大城市生活，采取“逆向”调动的方式，回到我们身边。现在回忆父亲每天生活在“儿女嬉笑牵人衣”的场景，那就是妥妥的幸福感。
有一天，父亲拉着我到雍水河边溜达。我是家里的老四，弟弟还小。父亲每次出门都要拉着我一起出去，这也是关中农村“疼大爱小”的文化表现。我也愿意陪父亲出去，因为每次出去，父亲都要给讲很多发生在风翔的故事。
“你好，贾师，也出来转转？”关中这个地方，相同或相仿年龄人见面时，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般都在姓后面加个“师”字，例如“张师”、“李师”等。
“这是你小儿子？太可爱呀，几岁了？叫叔叔。”贾秉仁老师随口就问话，这也是关中地方长辈见了小孩子的客套话。
“这位贾伯伯看的面熟呀，爸。”当时在我幼小的年龄里，我已经感觉他不像我们村上的人，就好奇地问了父亲。
“你贾伯伯叫叫贾秉仁，是河北上海关人。早年留学日本，专攻历史学。回国后就在咱家隔壁的风翔中学教历史。在风翔，他就是名气非常大的历史老师。那个年代，国家物资匮乏，学校里的学生老师，吃不饱饭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有一天，学校的校长检查学生宿舍时，发现有位学生从家里带的蒸馍放在宿舍里的碗里，可能是饥饿难忍，随手拿起学生的蒸馍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事情也怪，这个事情就恰好让你贾伯伯看见了并告诉了他爱人，女人们在一起聊天时，就说到这事情，后被相关部门调查了这个事情，得到证实后，校长也因为偷吃学生蒸馍的事被免职。校长恢复职务后，办的第一件事情，就通过整理你贾伯伯的相关材料并被定为‘右派’，在咱们铁丰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就是那个时期的劳动改造。他是外地人，学识水平高，我敬佩他的学问，每天都在咱们村上干脏活、累活，吃了很多的苦，也受尽了很多折磨。那个时候，我在县上工作，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我都会想办法从生活上给他提供了许多帮助，我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好多历史知识。”
那个年代家家缺吃的，尽管父亲是国家干部，母亲也常常为我们吃不饱饭而发愁。记得父亲因工作需要在我们县上驻过村，他在驻村期间为村上办了很多实事、好事。深得当地群众的好评。当我家在因吃饭成了重大问题的关键时候，父亲就求助于驻村时的父老乡亲了，他们慷慨解囊，解决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与此同时，父亲也背着家人，给贾伯伯救济了好多食品。
我父亲对这样的人也能提供帮助，并使他摆脱困境，在那个年代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一旦受到牵连，后果不堪设想。听了父亲说帮助贾伯伯的事，对我的影响非常深刻。
“我家住在风翔县城的东关，父亲在县上上班，每天都能回家吃饭，饭后看报纸也就成了我家的生活习惯了。”说到这里，老唐不经意间向我说到了看报纸的事。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算术、语文书是胡老师花2毛钱给我买的。我拿到书后，第一时间到有报纸的家里要两张报纸，把书包好。”
我是“地主”出身，那个年代，成分高的子女是不能看报纸的。听到老唐说他每天都能看到报纸，我真的是羡慕老唐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呀。
“我隐约记得那个时候，有一天的报纸是刊登了一篇有关‘民主党派’机关建设的文章，这篇文章对我影响很深，随后我也就从事了与民主党派机关有关的工作了。”老唐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怡悦。
老唐接着给我讲他小时候发生的事情。
我在大约5岁的时候，看到父亲带回一份印刷有西安报话大楼图案的挂历，懵懵懂懂的我，显得非常兴奋，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今后一定要到紧临西安报话大楼去工作。
西安报话大楼，四面嵌设时钟，不仅是那个年代西安的地标性建筑，而且它带着时代的印记，承载着西安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每天从早晨8时到晚上的10点，每逢整点都会奏出《东方红》的乐曲，人们眼睛看到的是时间，心里想的是幸福日子。果不然，我在参加工作7年后，就到西安报话大楼的东隔壁的“省市民主党派大楼管理处”上班了。
世上有的事情，是很奇特的，有时在梦中的事情，就能实现。有时我想，只有我们都认真做好自己的事，“心想事成”的事情是绝对存在的。因为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已经告诉我们：“梦是愿望的实现”。
我读的“呼和浩特交通学校”，是原交通部主办的全国重点中等专业学校。这所学校建于1956年。面向全国招生和分配。我16岁那年，高中毕业时就考入到了这所学校了。我们学校主要为公路交通运输方面培养中等专业技术人才和管理人员。我学习的是“公路与桥梁”专业。这所中专学校经过多年的嬗变，现在已经是内蒙古交通大学的交通学院了。
1983年7月份毕业后，学校就直接把我分配到交通部第二公路局第一工程处。我带着学校的“派遣证”，就到湖北省荆门市沙洋镇，正在建造的汉江大桥的工地报到。尽管我的学历是中专，但国家重点学校的牌子，加之我所学专业的特殊性，更重要的是“黄金年龄”的成色，我一到工地报到，立即就在沙洋汉江大桥的建设工地上刮起了一股青春旋风。
沙洋汉江大桥位于湖北省荆门市沙洋县（原沙洋镇），是中国首建跨度超过百米的公路预应力混凝土连续梁桥。对于1818.5m的长桥，其跨度达到了62.4+6×111+62.4(m)，桥宽12m，主桥长792.7米的大桥，我在学校时也只是老师在黑板给我们讲过这种桥梁建造过程和建桥的注意事项。我真正成为这座桥梁的建设者了，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从建桥的基础做起。我就与工作师傅们一起，把书本上学到的混凝土的配方，水泥的标号，钢筋的型号，每道工序的标准等全部用来指导我在建桥工地上的有所工作。在沙洋的日日夜夜，生活过的充实又兴奋。充实是的每天的工作非常忙，与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地方的工人们一起与水泥、砖头，钢筋等建筑材料在一起，通过我们的努力，就可以把这些看似没有任何直接联系的物品，紧紧粘合成建设桥梁的“铜墙铁壁”，真的是繁忙的每一天，也是开心的每一天。兴奋的是，我刚从学校毕业，就成为了这座可以载入中国桥梁史册的工作。更为重要的是1985年7月1日建成通车后，江汉平原，鄂西和汉江中下游就变成了“一马平川”。使过往汉江上的所有车辆乘沙洋轮渡成为了历史，现在无论任何天气，也无论汉江水大水小，车辆在大桥上呼啸而过的声音，就成了我持续兴奋的多巴胺和内啡肽。因为在汉江比较平稳的情况下，车辆轮渡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现在变成了只需5到6分钟了。每天穿梭在沙洋汉江大桥上的车辆，缩短的不仅仅是车辆通行的时间和距离，而是所有参与建设者的愿望与智慧。
双圆柱墩的施工，单箱单室梁的建造，悬臂浇筑的过程，钢筋混凝土空心墩的挺拔，沉井基础的坚固，引桥建设的壮观……。每一滴汗水的流淌，每个知识点的应用，每一个不眠之夜的经历都值得用一生去铭记。
今年春节期间，我离开这座大桥30多年后，第一次开着自己的车，行驶在自己建造的沙洋汉江大桥上，见到了心心念念大桥的喜悦，已经把岁月的沧桑冲涮地荡然无存。
大桥通车了，哥哥也参军了，两个姐姐先后出嫁，弟弟还小。这个时候也是我承担家庭责任的关键时候，当时父母强烈要求我，要么继续在湖北荆门工作，如果要回陕西的，就到西安工作，父亲在风翔县（也就是现在的风翔区）城工作，也能照顾到家里的事情了。
父命难违呀。
我要从荆门的央企调回陕西，特别是调到西安，对我来说就是“关山难越”呀。
在湖北荆门期间，我们的机关设在荆门，我工作性质就是那里有工程，工作的场所就在那里。我工作的地方就在荆门市下面的沙洋镇。这里到荆门市区要有60多公里的山路。有一次，我们租住一家农户的房子，看到这家的孩子吃的是能照见人影子的稀饭，穿的说是衣不遮体的衣服。我当时尽管是中专生，工资不高，加上野外补贴，也没有多少钱，但每当听到“来到沙洋镇，看到湖汤盒，盒里照着影，影里照着人。”的歌谣时，在风翔东湖读小学时苏轼的《喜雨亭记》中的“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就会直击我敏感的神经。就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援助之手，尽最大能力帮助他们一些。
“因此，他们来安乐打工太不容易了，每人给50元，对我不说，算不了啥 ，但对他们来说，可要高兴一整天了。”老唐说到他在荆门工作的见闻，还是动情了。
“我一毕业在就在商洛山中工作，真的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你给我说荆门的那些事情，在商洛农村也有发生，但我没有像你那样的给他们钱。是不是我没有读过苏轼的《喜雨亭记》？”我顺着老唐的话，说了一句。
“我已经发现，老唐同志就是有学问，有境界。”另一位工作队员也对老唐的表示了赞同。
老唐接着说。
我在调回西安的过程中，也是一路艰辛，一路坎坷。
为了不让家人们担心我跨省调动工作的事，所有的困难我自己解决。原单位停发工资，接受单位没有着落。找请帮忙？我又认识谁？谁又愿意帮我呀？我是一名中专生，那个时候，到处都缺专业技术人才，在荆门工地做技术员，那是多少人羡慕的工作。但要想调动到西安这座省会城市，对一名中专生来说，真的是比登天还难。好在的是我是央企的干部，户口不受限制。尽管这样，在调动工作的几年里，寄人篱下，忍饥挨饿，四处碰壁。“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事，一直伴随着调动的全过程。
最后还是有好心人帮助我找到了调到西安工作的办法。到省级党派机关管理处上班后，我对帮助我的人，又有了新的认识。我调到西安工作的这个机关，就在西安报话大楼的东隔壁，当我坐到机关办公室看到西安报话大楼的时候，孩童时西安报话大楼的图片，就成了我眼前的实景了。
有一次我在乘坐公交车正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农村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两岁左右的一大头男婴（可能是患脑水肿病），我看到这一幕后，又让我的内心受到了振动。当时想给她母子一点钱吧，又担心他们不要，不给吧，我又说服不了自己。怎么办？随后，我就急中生智。在我下车时，就把100元现金，顺手塞到了妇女的手中。
现在我我走在西安的大街上，看到乞讨的人，也就在他不经意间，把钱给他。在手机上看到深夜为生活奔波的年轻，也会去打赏。
“你为啥不大大方方地给她们呀？”我问老唐。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看到困难的人，就是想拉一把，也不想要别人的谢谢什么的。帮了别人，心里就舒服了。这是不是一种自私行为？”我们当时都没有回答老唐提出的这个尖锐问题。
随后，我想老唐的善意，不正是“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呀！
“那今天丢矿石的事，怎么解释？”我不明白的事，总是要问清楚。
“你要说这个事情，我给讲个故事，你可能就明白了，也不纠结这个事了。”
“真的吗？”我一脸的疑惑。
“《吕氏春秋》中的一个典故，说楚国有人丢了一张弓，（但）不肯去寻找，他说道：‘楚国人丢了的，肯定被楚国人捡到了，何必去找？’孔子听到了这事，说道：‘去掉楚国（这两个字）更好。’老子听到了这事，说道：‘倘然去掉人（字）就更好了！’”听到老唐讲的这个典故，我不仅释然了丢矿石的事，更感觉到与老唐的差距了。
今天晚上，我俩也是第一次在秦岭深处回忆过去的事。夜晚的秦岭，静谧而祥和，这样的夜景，就是敞开心扉的最佳时机。
“酒杯空，等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我在不经意间，扪心自问。
“什么意思？老付！”老唐见把话题一转，就问我。
“说来话长，令人伤心呀！”
“今晚咱俩在秦岭深处，谈谈心里话，权当一次秦岭夜话。”老唐总是在开导我。
“我生在商洛，长在商洛，读书在山里，在商洛山中工作了20多年才出山，到西安工作也就是10多年的时间，出门就是山，见到的不是水就是草。见的世面很有限，因此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直不能释怀。”
“说来听听。”
接下来，我就给老唐说了我在工作中遇到的人与事。
我有位同事，也可以说是师兄。他是早我4年毕业的同一所中专学校的同学。他的家庭境况，读中专，留校工作与我没有区别。要说区别的话，也就是我留校4年后到商洛卫生局从事卫生行政管理工作了。从两个单位所处的位置看，就单位而言，我已经是处于他的“领导”地位了，他仍然在下属单位从事专业技术工作。我在卫生局工作期间，我俩可以是无话不说。我那个时候对他的工作、生活，尤其在他个人非常敏感、辩手的问题上，我都全力以赴帮助他。无论是“峰回路转”因素，还是“天地循环”的原因，我从离开卫校10年后又回到了我读中专学校的地方。这次回到学校，任学校的副校长，是名副其实的学校领导了。我回到母校，既没有“衣锦还乡”的资本，更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子，“善用人者为人下”是我对副校长岗位的定位，我与他的关系依然如故。随后他升职为学校中层干部，有决定他所在部门资源权力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变了，在利益面前，他变的我已经不认识了。以至于最后发展他采取非常卑鄙的手段与我抗衡。特别是在我任学校“一把手”的年月里，他甚至不惜做出更龌龊事情。最后发展到我俩形同路人，已经是小事了，更为恶劣的是他已经在用公器对付我对他所在部门的严格管理了。说白了，就是他负责的部门，已经成了他自己的“自留地”了，学校不能插手，不能管理，不能过问，更不用说为学校的发展统一调配人财物了。学校当时有10多个中层部门，他这样做，让其它部门怎么想，让我情何以堪。事情已经过去20多年了，现在我想，我俩的关系发展到如此地步，是我对“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理解不透彻，不深入？也可能是我长期生活、工作在大山中，造就了我狭隘的思维定势，导致我对“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含糊认知。唉，“心比蛇蝎狠，血如玄冰寒呀。”
“你说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吧？”老唐已经看到说到此事时失控的情绪了。
我没有能力与智慧，也没有强大的定力做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
“我前面给你说的贾秉仁伯伯的事。在我身上也发生了类似你这样的事。”
“ 是吗？”
“我在呼和浩特读书的第二年的暑假，父亲告诉说你贾伯伯从风翔中学调到宝鸡师范学校任教了。刚好在假期我要去宝鸡同学那待几天，也就顺路去了一趟贾伯伯家。事情也就不凑巧，我的时候，他家确实有几位朋友在说话。我去之前一直在想，贾伯伯见了我后，肯定很热情。结果是，在他家见了非常思念的贾伯伯后，他对我不仅熟视无睹，而且给他朋友说话口气已经变成了洒家，洒家的了。真的是风头无两呀。”
人，怎么都变成了这样了呢？“我在山里工作遇到的事与老唐在关中平原地方遇到的事，有区别吗？我暗自忖度。
“潼关这个地方，是秦、晋、豫三省交界的黄河三角地带，黄河、渭河、洛河三河交汇之外，东边就是著名的函谷关。我出生在风翔，也是处于横水河、千河、雍水河交汇的汧渭之间，东边就是楼观台。从这个角度讲，潼关与风翔还有很多相似之处呀。”老唐总是侃侃而谈。
我明白了，老唐说他们风翔与潼关的地理位置，是向我传递愿意不愿意就心中的问题，能否去函谷关找找答案。
“明天刚好周六，咱们就去函谷关。”
“明天还是我开车，咱们早点出发。”
我们到潼关安乐驻村快两年了，每次从西安出发老唐都是开车到我住的小区接，回西安时，又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他是我们驻村的领导，我何德何能，让老唐如此的为我服务？如果在潼县或渭南市参加会议，我们也乘坐老唐开的车。老唐俨然就是我们工作队实实在在的服务型领导。可惜呀，这样的领导太少了。
我们驻村的安乐社区距离函谷关，尽管一个在陕西，一个在河南，但两地也就只有100多公里的车程。老唐专注开车，我抽空就与老唐聊起了潼关。
潼关与函谷关，同属于关中平原的东部门户，二者皆为两京古道（又称崤函古道）上的雄关。而长达百余里的崤函古道，作为连接关中长安和中原洛阳这两大京都的交通干线，夹持在中条山、黄河和秦岭山脉之间，在春秋战国时期其战略地位就非常重要，是连接西北、华北、中原的咽喉要道。而分布在古道东西两端的便是函谷关与潼关，历史上发生在函谷关的重要战争达13次，而潼关则多达45次，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潼关这个地方曹操被马超打的割须弃袍，抗战期间，日本人发了1.7万枚大炮，轰了8年时间，日本都未曾踏进潼关一步，更没有占领陕西一寸土地。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的战略重地。其四镇咽喉，畿内首险的重要作用，历来都不能小觑。
“我们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方，驻村开展乡村振兴工作，是责任，更是荣誉呀。”老唐边开车，边附和着。
潼关当地的老人有时见到外地人，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把明、清时期的潼关，介绍给外地人：“潼关城，两头尖，北靠黄河南靠山，蝎子山、凤凰山、麒麟送子印台山，六座城门两水关，五里暗门不见天，西走十里脚不干，上到城墙转一圈，始知天下第一关。”。
“老唐呀，我们在潼关驻村已经快两年了，我工作与生活中遇到任何问题，你总是能用历史故事来论证你的观点，而且说的恰如其分，我也口服心服。为什么你掌握了那么多的历史知识？”我问了老唐一个工作队员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到呼和浩特读书的那年春节，由于年龄小，加之对这个地方的好奇，我们宿舍里的湖北，河南两位同学和我就没有回家过年。班主任老师知道后，就让我们到她家里去过春节。到了老师家里后才知道，他爱人是清华大学讲历史的硕士研究生。当他听到我无意中说到苏轼的《喜雨亭记》的时候，他显得非常惊讶。”
“小小的年纪，你怎么知道宝鸡风翔的《喜雨亭记》？”老师的爱人向我投来了敬佩与可疑的眼神。
随后老唐就向他的老师、同学讲述了他生在雍城，在风翔东湖读小学的点滴故事。
他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在风翔东湖的《春风亭》里读到读到四年级，在这里读书，每天不仅能与苏轼近距离接触。而且对“风绕微波绿满池，倚风杨柳舞频欹”更是耳熟能详。湖内的亭、台、楼、阁、桥、堂、轩、榭等古建筑更能如数家珍。孩童时期徜徉在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柳树成荫、鲜花点缀的地方，至今让人流连忘返。
5年级时在铁沟村天主教教会的地方读书。那个地方也就在现在凤翔区城南高王寺村所在地，也叫孟家堡,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义坞堡”或“野人坞”。我们几乎每天都在“野人坞”里吃豆花泡馍。我的初中，高中都在风翔中学读的，这个地方与1938年3月29日在凤翔成立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只是一墙之隔。那个时候对黄埔军校的成立及其历史背景的相关知识，学习掌握的也就非常的细致。我家与风翔中学也是一墙之隔，有时早晨起来晚了，就可以从我家的院墙上翻到学校的院子里与正在上早操的班级队伍中。
“老唐出生的地方，真的好呀。吃饭就能知道秦穆公大战晋惠公的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是在孙浩辉先生写的《大秦帝国》中看到的。”我心里羡慕老唐从小得到的历史文化熏陶。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呀。
秦人称霸的地方，商鞅变法“徙木为信”的发生地，嬴政加冠等等，都发生在风翔。更为重要的是秦人有“事死如事生”的观念，秦公一号大墓中出土的“黄肠题凑”，就是最大的发现。
“送客亭头，蜂醉蝶不休。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说起了风翔，老唐总是喋喋不休。
“潼关和风翔都处于关中八百里秦川的范围内，只不过潼关在东，风翔在西。据我了解，你们风翔土地面积大而且肥沃，但非常珍惜土地，潼关地处三河（黄河、渭河、洛河）一山（秦岭）之中，似乎感觉撂荒地还是比较多的。”我请教了老唐一个我不明白的现象。
老唐说：“我们风翔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风俗，那就是家家户户在建造房子时，都在房前建一个非常精致供奉土地神的精致土地宫。庙宇的两边大多数都写的是‘土和春气勤，地宁万物生’，‘土中生白玉，地内生黄金’，‘地和生百福，地宁纳生祥’， ‘进门一老仙，四季保平安’等等。但我们在潼关农村的农户门前，没有看到敬重土地的任何标志。”
“潼关距离风翔也就不到200公里，都是在八百里秦川的范围内，对土地的态度如此之大？”
“这是土地文化价值取向的结果。”听到这样的回复，我感觉到老唐又要给我讲故事了。
春秋时期有个这样的故事。公孙衍是魏国阴晋人（也就是现在陕西的华县，随后就被秦国夺回），早年曾在大梁求学，学成之后回到了秦国，在秦惠公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俩就契若金兰。在秦惠公登基之后，决定让公孙衍辅佐自己。秦惠公喜欢打猎，登基的第一天就前往秦国的南面山中打猎。在打猎中，秦惠公意外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遇到了一群外国人。
秦国的南面崇山峻岭，这里有个国家叫蜀国。当时蜀国与秦国几乎没有来往。蜀国的文化与语言到底是个什么样，泰国人也根本不知道。但秦国人知道的也就是蜀王也喜欢打猎。那天也就凑巧了，他也来这里打猎，于是遇到了秦惠公。
不期而遇的结果是俩人都非常好奇，两国国君把酒言欢，联合打猎。最后，秦惠公赠送了蜀王黄金若干，蜀王回赠珍宝若干。
回到驻地后，秦惠公让手下人把蜀王送的珍玩拿出来给群臣看，结果手下人傻眼了，为什么？因为所有的珍玩都变成了土渣。为什么会这样呢？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大概是这些珍玩本身就是镀金的泥人，一路颠簸，颠成了土渣。
秦惠公大怒，这不是明摆着诈骗吗？看到国君震怒，人人害怕，谁也不知道国君的怒火最终会发在谁身上。这个时候谁也不轻易出声，因为很有可能引火烧身。问题是国君震怒，群臣如果都不出声，国君可能会更恼火。
关键时候，公孙衍挺身而出。“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公孙衍笑着说，似乎并不恼火，而是高兴。“喜从何来？”秦惠公瞪了他一眼。“蜀王送给主公的珍玩成化为土渣，这不是预示着主公将要得到蜀国的土地吗？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祝贺呢？”
“是阿。”秦惠公听罢，转怒为喜。顿时，原本紧张的空气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配第，曾经说过: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对于我们广大的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老唐又在用故事，说明他的想法了。
重耳第二次流亡时，一行人都饿得走不动路的时候，来到了五鹿（春秋时期卫国的地盘,也就是今天河北省的大名县）这个地方，看见一个野人（并非现在意义上的野人）正在地里干活。公子重耳向野人走去讨饭。几个兄弟踉踉跄跄跟在后面。野人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们。“大爷,有吃的没？”
野人没有说话,他弯下腰,从地上检起一块土疙瘩,递给了重耳。重耳接过土块,愣了一下,心想我向你要饭,你给我个土疙瘩,让我吃土疙瘩汤吗？这不是诚心想害我们吗！受到戏弄的重耳发怒了,他举起土疙瘩,正要向野人脸上砸去的时候，重耳的手被狐偃（重耳的舅舅）从后面抓住了。“公子啊，别发怒,这块土疙瘩是上天赐给你的啊。”狐偃接着说:“土是什么？土地啊。民众献土表示拥戴啊。”
随后重耳双手捧着那块土疙瘩，向野人深深鞠了一躬。12年后的重耳，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是晋文公了，就得到了五鹿这个地方的全部土地。
这是对土地的尊重，厚爱还是历史的必然？！。
到了函谷关，我们带着非常崇拜老子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慧眼，对《道德经》的渴求，用了半天的时间，从太初宫、道圣宫、藏经楼、瞻紫楼、鸡鸣台、碑林、关楼、函关古道等地方，仔细阅读，认真领悟 。
“今天来到函谷关学习了很多有关老子的生平和《道德经》的内容，我怎么还没有解决咱俩在安乐谈到的心结？”我在回安乐路上的还在问老唐。
“学习《道德经》确实能解决心结的问题，但其关键是在做到好知行合一，不能让现象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只有深入理解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道理，才能处理好‘欲望、情绪、习性’的人生三困问题。就可以把《道德经》的智慧落实在每一件事上，每一项工作中。”老唐思考问题，总是能从本质上找到原因呀。
“全篇81章5000多字的《道德经》，只在表达一个思想，那就是‘道，不可描述’，‘道，它在哪里？’‘用道的思维，去解决问题’等等，总之，道在语言文字层面，是无法精准描述的。关键是要在具体工作、生活中去悟、去理解、去实践。”
“《道德经》是一本生命之书，我们必须在生命的层面去理解，才有可能悟出其中的真谛。”老唐年看问题，就是深刻呀！
“我们的驻村工作就要结束了，今天召开最后一次会议，随后就各自回原工作岗位了。”从函谷关回到安乐社区的第二天，老唐召集驻潼关工作队全体同志开会。
最后一次召开工作队会议，老唐就要说几句了。“据《安乐社区志》记载，安乐这个地名，‘相传明代军人落户于此地，修城堡定居，取安居乐业之意而得名。’从这个描述的情况看，还是有很多疑问的，明代具体指的是明代的那个阶段？修城堡？谁在这里修城堡？都无法去考证。但无论如何，取安居乐业之意应该是7000多安乐人的共同心声，也是我们每个人向往的生活。因此，我们离开潼关，离开安乐后，就在回到长安了，安乐、长安，都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因此，衷心祝愿所有人安乐，长安，永葆海晏河清！”
这次会议的召开，也意为着我们队在潼关县的乡村振兴工作告一段落了。
“老唐呀，我与你在潼关驻村的两年里，我发现你在生活中的一个问题？”在我与老唐就要离开安乐时，我想用这个问题为难一下他。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每次在厕所里的时候，都要看手机并且时间比较长？”就这个日常生活中的小问题，我看你老唐又怎么给我讲故事。这是我早都想问他的问题，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老唐。
“在厕所里，是可以观察到很多人生哲理的。上厕所也是一个富有文化的事。”听到老唐这样回复，我都有点傻了。就是上个厕所吗，还有那么多的文化。
“李斯在厕所里观察到了厕所里的老鼠与粮库里老鼠处在不同的环境里，最后命运迵异的现象，总结出‘老鼠哲学’的理论。”
你太有学问了，我暗自佩服呀。
“在厕所里待的时间长了，看看手机，说不定那天就会成为‘马桶思想家’了，因为向前一小步，那可是文明一大步的地方呀。同时，唐伯虎对厕所的认识更值得思考，那就是：‘世间贞洁烈女、进来宽衣解带。天下英雄豪杰 、到此俯首称臣。’”呀。
听到老唐讲厕所的故事，我由衷地给他点赞。“厉害了，老唐！”
“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
潼关，就是我与老唐工作的最后一站。
“时间，犹如一名悄无声息的窃贼，悄悄接近我们跟随一生，却偷走了我们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我与老唐潼关驻村工作结束了，但我俩对潼关的情感还在继续。
他离开潼关后，专程把家人带到潼关安乐，看了我们驻村的地方，吃了潼关的肉夹馍、潼关酱菜，黄河鲶鱼汤，领略了三河口的景象，水坡巷的沧桑，岳渎公园的格局……。
潼关肉夹馍历史悠久，享誉海内外。全县9家生产企业、31条工业化生产线，产品远销5大洲17个国家和地区。但老唐离开潼关后，已经不是一次通过快递购买潼关肉夹馍了，唯独刘超和梁喜娃家的肉夹馍成了他的最爱。
俗话说：“烟酒不分家。”
老唐每天抽点烟，我几乎每天都要喝点酒。
老唐从宝鸡给我带西凤酒，我给老唐送烟。有时我想，老唐给我送的是“粮食精”，我给老唐送的却是“草中魂”。
我与老唐相识在潼关，他给我讲了竞存中学的历史变迁，伏波将军的军事才能，一门三杰的传奇佳话，子产不毁乡校的治理理念，教稼台的历史地位等等。我给老唐说的却是老家的山多么高，水多么清，草多么绿之类的事。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呀！
我与老唐相识在潼关，我俩的关系肯定没有“俞伯牙与钟子期”那么富于诗情画意，但我遇见老唐，并时时心向往之，就是因为“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
因为老唐就是一位“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的人。
（2025年3月1日于西安南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