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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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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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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南北连载

懵懂(3)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蒸汽笼罩的干燥车间,湿热依旧,堪比夏日。头顶上闪烁着几颗黄色灯光,不停忙碌的职工仿佛置身于洒满干冰的舞台。

茫茫白色的空间中,胸前裹着胶皮围裙汗流满面的清瘦男人正从一个大水缸里拽出半张牛皮,快步拎到一块空白的加热铝板前,双臂自如地向上一轮,‘啪’的一声,皮子平铺上去,立即就会腾起一团热蒸汽。只见男工顺手抓起刮板,弓背曲腰,赶紧推展牛皮,这个动作一定要迅速,用力,快捷,稍有迟缓,巨大的蒸汽不仅让人承受不了,而且皮子也不能很好的推开,皮革质量也会受到影响。

“快拾!皮上起蛋蛋馍了”头戴小白帽的中年妇女气喘嘘嘘地推展猪皮,大声喊着。“蛋蛋馍是女人的专利,”不知疲乏的男人开着浑色玩笑,又向另一块加热板走去。见习生禾玉曼穿梭其间,帮这帮那。“谈朋友了没?”工休时间,女工毫不避讳地大声问道。让刚走出校门的禾玉曼很是不习惯。她正要作答,忽然听到什么地方传来‘咚’一声巨响,吓她一跳,就在她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时,只见女工急忙向一处排气阀走去,拧了几下,原来是蒸汽量过大,铝板鼓胀发出的声响。“刚参加工作,暂时不想考虑。”她摇头自感愧疚地说了句谎话。事实上,对于眼前情形的难以把控,她也只能这么说。

车间里的喧嚣阻挡不住禾玉曼情愫无边的回忆。曾子凡曾经的眼神,手势,话语不厌其烦的在她脑海里滚动播放,填满平淡生活的每一个宽松缝隙。她点点滴滴地回味其中的真诚与感动;细腻与温暖;还有眷恋与思念。一连几个晚上,一想到赴约的日子,竟激动得辗转难眠。夜半时分,同处一室的蒋玉如似乎猜出了她的心迹,便借机拉起家常。

“那天来的是你男朋友?”

“一般朋友吧,”

“在感情问题上,志趣和观念相投,个人及家庭条件上相对平等往往是明智的选择。”蒋玉如颇有感触地说。

在屋内的黑暗中,心地单纯善良的禾玉曼用自己的人生见地默然回应了世俗的传统理念。她坚持把自己的爱情想象为一种脱离世俗目光,脱离人间烟火,构筑在高高支架上纯净的友爱,并确信只要有共同理想,并为之向着美好的目标努力前行,就没有逾越不了的鸿沟。然而,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她的确读出了其间的落差,却碍于初识没能及时校正,而是任凭激情烈焰的恣意燃烧,融化和遮盖了那些潜藏的性格缺陷。

“我大你两岁,高考落榜。那时我就想只要能进大城市,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干什么都行。后来,我以临时工的身份顺利走进工厂,被分配到原皮仓库剪羊毛。冬天,手冻得又红又肿,到了夏天,蚊虫叮咬,还有那难闻的气味……”

农村自实行土地承包后,不仅解决了农民的吃饭问题,同时富余了大批劳动力。年轻人大多期望能在城市找份工作,一方面开开眼界,另外也能挣点零花钱。然而,由于城市经济发展处于初级阶段,无法提供足够多的就业岗位。一些企业便把本厂职工不愿意干或是又脏又累的岗位,通过招聘临时工的方式,实现了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式的合作。尽管如此,还因名额有限,只有托关系才能办成,蒋玉如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在工厂,临时工和正式工好比两个阶层。最脏最苦最累的活都安排给临时工,拿的待遇却是最少。那时我就有一个梦想:哪天如果能够成为一名正式工,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说来也巧,进厂不到一年,经人牵线,我和保安-陈国民谈起了朋友。他是一名复转军人,组织分配进入工厂。我俩谈了一段时间,感觉他为人还不错,细心周到。在得知他的家庭背景后,我提出让他家帮我转成正式工。这件在一般老百姓看来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他家很快就给办成了,但其父母提出的条件是:必须得嫁给他的儿子。”

“你的运气不错么,”涉世未深的禾玉曼随即插了一句话。

“紧接着,化验室公开招聘化验员,我的化学基础不错,在全厂的应试者中考取了第一名,被顺利调进化验室。”

“你的化学也这么好!”

“我喜爱外国文学作品,像《简.爱》,《茶花女》之类。有时,还会即兴写上一段心灵感悟,”

“哇,这么有才!”

禾玉曼这时想起蒋玉如的枕头旁摆的一摞书,而自己上学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地用到文化课上,几乎没有看过一部名著,大学期间,偶尔也会买一本《小说月报》之类,相比之下,甚是惭愧。

“就这,有时让我那位不爱学习的他看到,就会觉得我写的东西是在含沙射影地讽刺他,就会和我闹矛盾,”蒋玉如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咋会是这样?”禾玉曼有些不解地问。

“说心里话,我现在觉得,我俩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他呢,白天睡觉,晚上值班。相处一年多了,矛盾越来越多,有时我真的想退出。可他一旦看出点什么迹象,就会威胁说,如果不嫁给他,我的正式工指标将被别人替代。无奈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也许时间能够磨合某些间歇。我舍不得这份工作,更不愿意再回到农村去,面对那一亩二分田的生活。”

窗外,传来白杨树叶哗啦啦的拍打声。屋内,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余下的夜晚,谁都难以成眠。

清晨。下过一阵小雨,地面变得湿漉漉的。被渴望的烈焰整整燃烧了一个星期的禾玉曼在香湖公园的门口终于等到曾子凡匆匆而来的脚步。一对年轻人沿着湖边,边走边谈。

公园里薄雾笼罩,游人稀疏。岸边的柳枝随风飘荡,被秋风吹皱的湖面像闪动的玻璃,光滑清澈。路旁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仿佛成了浪漫之约的背衬。一只黄莺从低空掠过,留下几声清脆的乐音。他和她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瞅见不远处有人正在湖中采挖莲藕。

秋风携裹着落叶瑟瑟滚动,湖边的红色长凳,等来一对空寂而又热烈的心灵。青春点燃的热血在彼此心底不断鼎沸,传统的思想文化又时刻束缚着激情迸发的篱藩。唯有谈论时下的工作与学习,畅想梦幻般的未来,似乎是当下谈论的唯一选择。

“工作能适应吗?”他貌似郑重其事地问道。

“还行,你呢?”

“除了上课,还兼班主任,事务多了些。”

“其实我的数学成绩也不错,不过更喜欢化学。”

你为啥学了制革专业?”他终于抛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

“一言难尽,”她抬头望了望拂荡的柳枝,接着说,“我在中学的化学成绩一直不错,梦想将来能进实验室工作。你是知道的,那时的招生简章就像一张《参考消息》大小的版面。西部化工学院的简介也就只有几十个字,没有详细的专业介绍,就神差鬼使地学了这个专业。不过,经过几年的理论学习,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此刻,禾玉曼的思绪就像空中飘动的薄雾,飞向四年前那个难忘的日子。

她站在家门口,用颤抖和喜悦的双手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大学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顿时高兴得奔走相告。兴奋之余,又产生了几分恐惧。儿时见过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满身油乎乎的老头,胸前裹着垂及脚尖的围裙,坐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身旁堆着又脏又臭的牛皮。狭小的窗户透进一道日光,数不清的尘埃蚊蝇在强烈的光幕里激情飞舞,屋内屋外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附近街道甚至都能闻到这种奇臭的味道。

一个农村孩子,能够逃离那片黄土地,将来在城里拥有一份工作,兴奋再次战胜了恐惧。将来要做一名好皮匠的梦想在禾玉曼的心底瞬间萌生出来。

“其实干什么工作都一样,只要努力,将来都会有所建树。”曾子凡抬头望着湖对岸充满深情地说。

年轻的皮匠收拢住不断翻飞的思绪。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体慢慢向她靠近她,静默片刻,那颗散发着浓郁男人气息的脑袋也渐渐靠拢过来。一对恋人第一次有效缩短了空间距离。一支未知序曲的节奏,似乎比预想的快了几拍,禾玉曼感到些许的不自然。

“沿着湖边走走吧!”她提议道。

他顺从地调整了身体的倾斜度,站了起来,心中的不悦很快消失,他能理解一个涉世未深女孩子的所思所想。湖水一浪接一浪舔着青石堤岸,似有说不尽的绵绵细语。受意志本能驱使,曾子凡决定向渴望已久的岸边迈出实质性的一大步。

“可以牵上你的玉手吗?”他转过头面带微微笑地说。一双露珠般明亮的眼睛,还有温暖磁性的声音,仿佛带有强烈的穿透力,让她的灵魂顷刻间融化,变成混沌般的迷雾。一个简洁并带允诺性质的单词随即脱口而出,她‘嗯!’了一声。

感受到他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感到他生命脉搏的清晰悸动,并坚信自己将从此告别儿时以来内心的孤独和寂寞。

男女间情感的触动,就像散发某种气息的特殊雷达,在茫茫人海中茫然搜索与导航,接收来自某个个体貌似匹配的信息,进行对接,打量与磨合。

阴沉天空,飘起了零星雨点。他松开紧握的另一只倍感温暖的小手,撑起一把蓝色小花伞,一只手臂大胆自然地扶在她的肩头上。稀疏雨点在伞布上敲出人世间最柔美的音符。他们像恋人般漫步前行,背影和笑语消失在林中小径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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