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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钱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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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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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气味牵引者》,首发于《金山》2025年第2期

我是靠气味辨识人的。

第一次见到他,我就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那时,我快要被老赵身上的汗馊味弄得窒息,挣扎着跳到草地上,跑向我的朋友多莉。我俩还没有来得及问好,一只凶猛的野狗冲出来,缠着多莉,并冲我龇牙咧嘴。我抖抖身体,把脚爪扎进泥土,准备和它决斗。这时他从路边的一辆车里出来,捡起地上的树枝赶走了恶犬。我记住他青草一样的气息,然后摇头摆尾,和多莉边跑边玩。

后来我嗅到过他几次,每次我都跑到他身边,围着他转,用爪子挠挠他的腿。有时候他会抚摸我的头,有时候会把我抱起来。那一刻,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气味,我觉得像在草地上奔跑一样,幸福快乐。后来有段时间,他消失了。我很着急,满校园跑,可嗅到的都是像老赵一样酸馊的气味。过几天我才知道,老赵推荐他去挂职锻炼了。他在电话里说“感谢校长”,声音有些沙哑,混合在呜呜的风声里。老赵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一只手轻轻拍打沙发,说:“小李博士,好好干,抓住机会。”

那天晚上,老赵的妻子照例出去打麻将,他照例带我沿湖边散步,可一圈还没有转完就去了办公室。我蹲在门边,伤心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老赵无动于衷。几分钟后响起敲门声,他起身开门,堆满了笑。是“糖糖”!看到她我很惊讶。有一天我循着青草的气味找到他时,他和她手挽着手散步。她喷了浓郁的茉莉味香水,他叫她糖糖。

我想悄悄溜出去,可老赵迅速关上门。他可能识破我的意图,咔嚓一声将门反锁上了。我心急火燎,跑到窗户边,上蹿下跳。暗黄的窗帘挡住了视线,我钻进布里,乱撞一通,厚重的灰尘四处扑腾,呛得我的鼻子差点失去嗅觉。等我找到缝隙把头露出来,见糖糖和老赵身上的汗水一行行往下掉,仿佛经历了一场阵雨。

我必须找到他,告诉他。可过去了一个月,他还没有出现,我都无法控制自己了。我悄悄把老赵的拖鞋扔到门外,可惜我扔得不远,被他捡了回来,还顺手用拖鞋抽了我两嘴巴。拖鞋的腥臭混合他身上的汗酸味,让我呕吐了好几天。我没有罢休,在他的文件上撒尿,把他的衣服拖到地上,还在他回家的时候冲他吼叫。老赵倒挺镇定的,一尊石佛一样的表情。

很久之后,我终于嗅到了。那天老赵坐在湖边凳子上看手机,我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夹杂着似有似无的青草味。我急不可耐,在气味的牵引下一路狂奔,穿过小树林,来到停车场。他打开车门,肉味从车里喷涌出来,直直地冲进我的鼻孔。那是一根多肉多汁的骨头。这时我嗅到肉香里一种奇怪的气味,皱住眉头。又走了几米,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很多个夜晚,老赵在床上焦躁不安、辗转反侧时,会从床头柜的小瓶子里倒出一粒药片吞下去,不久就会发出磨刀一样的呼噜声。

我停住脚步,本能地想要跑开。他坐在车里,向我招手。我盯着他,恍然大悟,并油然而生一股激动人心的力量。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应该那样做。该我了!我昂着头,走进车里。咬骨头,吃肉,差不多的时候,我扬头看他。他瞪着我,眼珠很圆,嘴唇四周的胡子像密密麻麻的刺。

我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他打开车门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我微微一笑,慢慢闭上眼睛。他用左手锁住我脖子,右手左右开弓。他的手掌大而结实,像老赵夏天穿的厚底木屐落在瓷砖地面上,哐当哐当地响。有个声音像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姓赵的,狗杂种!”

有一拳落在我的鼻子上,液体顺着鼻腔往下流。

我再也嗅不到那青草一样的气味了。

后来,或许是地面的沥青太刺鼻,我恢复了一点意识。我试着扭扭身体,听到塑料袋发出的嘶嘶声。终于到了最后。我咬着牙,尽力收腿把自己团成圆形。这时我听见卡车的声音,货箱在颠簸中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它近了!我吸一口气,把眼睛挤到袋子的封口处。一束亮光旋转半个圈后向我射过来,在炫白的光柱中,我隐约看见一个人站在树林里,像一尊黑色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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