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期,家乡这一带都是土坯房,泥墙黑瓦。每到雨天,雨水从黑瓦处的各个缝隙滴滴答答的打落在屋内土地面接着的盆盆碗碗里,水花溅落在土地面上,渗透在黄土里,像胎记一般变了色的印在地面。那时来了一批外地人,要在我们村庄开个砖厂。我们的村落地处高处,地势还算平坦。黄土高坡,土质粘稠,是烧砖的好地方。慢慢地,我们村庄就热闹起来了。各种机械,各种挖掘机和车辆都纷纷开到我们村庄开始了工作。那时候年轻的男人基本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一些妇女在家里带着孩子,我和陈燕星就是众多孩子里的两个。周围村以及我们村的剩余劳动力都纷纷到这个砖厂来做事。后来,土窑,烟囱等一些砖厂的设施就修建起来了。再后来,砖厂就正式成立了。每天早晨从窗户里看到高大的烟囱顶端冒出袅袅青烟随风飘摇交融到一碧如洗的蓝天云霄里。
人们在砖厂里日复一日的劳作着,我和陈燕星也在慢慢地长大。陈燕星从北边那座山的后面来到这块土地上的时候,那年她四岁,我五岁。
我第一次见到陈燕星时,她站在三伯家的门前手里拿着半块油饼在往嘴里喂,油渍沾满了小嘴像涂抹了一层光滑的脂膏,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泪珠顺着粗糙红润的脸蛋往下滚落一直流到了嘴角,便消失了。黑黝黝的头发扎着两只小辫子因为没有打理的缘故变得凌乱不堪。她穿着一件花布衣服,黑色的尼龙裤和帆布鞋,呆呆的站立在那里。我在看着她的时候,她也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盯着我。眼里带有某种好奇和不安,还有那哭红了的眼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她的母亲裹挟着来到这里的,将她过继给我三伯之后,她的母亲便瞒着她偷抹着眼泪又回到北边的那座山的后面去了。三伯年轻时有老婆,但没有给他添上一儿半女。后来,三伯负了工伤,伤了腿,走路变得一瘸一拐。三婶跟着隔壁村的一个泥瓦匠去了外面,再后来就没有音信了。从那以后,三伯整日酗酒,经常酩酊大醉。村里的妇女都叫他“酒鬼”。不过三伯根本不在意,因为他不同于其他的懒汉,他手脚很勤快。三伯平时在镇上的一家水泥厂扛水泥,伤了腿之后,就在厂里做些零工,维持生计。陈燕星来到三伯家里以后,三伯脸上露出了平时少有的笑容。那笑容里含有一个老父亲老来得子般的喜悦还有对闺女的宠爱。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陈燕星上了小学,我们时常是在一起的。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叫任成的孩子,他似乎与我们若即若离。任成上学时是在XX小学读的书,这所小学当时只有三个班,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任成在XX小学读书时,老师不收。原因是任成当时年龄太小,四岁。比同时期上学的小孩要小上两岁。可是任成的母亲钱芳和任成的外婆坚持要任成在四岁时上学。任成的父亲叫任申,在任成生下来没多久就外出打工去了。任成出生的那一天,任申到隔壁村的老代家去给老代他父亲漆棺材,老代他父亲已经卧床不起了,先把棺材漆好,随时有可能用上。任申从早上一直油漆到晚上,终于把棺材油漆好了,可给工钱的时候,老代却处处挑任申的理,克扣了一部分工钱。任申很生气,无奈本身软弱,也没好再争论,也就拿着工钱回去了。说起来老代确实有些欺软怕硬,他看到任申模样老实身材瘦弱,老代自己本身也抠搜,对任申处处挑理,克扣工钱,连晚饭也没管。他料到任申这样的性格不会跟他理论。事实上任申心里一清二楚。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天气也有些寒冷。在回去的路上,任申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肚子也饿的咕咕叫,手里紧抓着被克扣过的工钱,心里越想越气,X了个巴子的,这个村子和附近村子的活不好做,工钱低不说,还时时遇到挑刺的,经常活干完了还受一肚子气,就在这晚,任申打算到外地去打工,他想远离家乡挣点舒心钱。过完年任申就出门去了。这一走就是四年,前三年还保持着给家里每个季度来一封信,可是到了第四年初就没收到过任申的来信了。一直到任成上学的这个时候也没收到过信。所以对于任成什么时候上学,这个决定权这也就落在了任成的母亲钱芳身上,任成的母亲钱芳事实上也拿不定主意。钱芳娘家的家境比任申家好很多,所以钱芳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遇到事情也总有钱芳的母亲给拿主意,所以钱芳有事情拿不定主意时经常会问她的母亲也就是任成的外婆。任成的外婆觉得女儿已经嫁出去了,而且女婿任申外出打工三四年没回家了,前三年还有信也往家里寄点钱,但不多也都贴补家用了。可这一年来没信了钱也没寄过,自己女儿钱芳光带着孩子没有收入,现在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只能让外孙子任成去上学,让女儿钱芳去找点事做,也好贴补家用,这日子也好过下去。至于女婿任申什么时候回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日子过下去。任成的母亲钱芳听了任成外婆的话觉得有道理,就听从听任成外婆的了。便下定了决心坚持要送任成去学校读书。学校的老师姓傅,小孩和家长都亲切的叫他傅老师。傅老师一个人教好几门功课。任成正式被接受进学校读书的那一天,是任成的母亲钱芳带着任成第三次去办入学手续。当时傅老师在接待新生入学,在给一个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办理入学手续。这些小孩最小的看上去也有六七岁了,活蹦乱跳。家长们领着孩子排起了队。钱芳带着任成也在后面排起了队,每当队伍后面有家长带着孩子来了,钱芳就会带着任成主动的排在最后面去。以此类推,钱芳和任成永远排在后面,直到没有家长带着孩子来了。前面的家长带着孩子都顺顺利利的办完了入学手续,终于轮到排在最后面的钱芳和任成母子俩了,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一批家长带着孩子,钱芳带着任成准备往后走。傅老师抬头一眼就认出了这母子俩。
办入学手续一共有三天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前两天钱芳都带着任成来了,按照正常流程排起了队,但是都被傅老师给婉拒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轮到了钱芳和任成时,傅老师按照正常流程向钱芳询问任成的情况,当得知任成的年龄才四岁时,便带着歉意的微笑向钱芳表示拒绝任成入学,原因是:任成这个年龄,是需要在家里跟家长在一起接受入学前启蒙教育的,如果现在让他这个年龄就入学的话,会面临很多问题,在教室里会坐不住,上课不能集中精神听进去,最重要的一点他有可能会受同学的欺负,因为小孩子是没有善恶之分的,他们或许会对你们任成造成心理上的伤害。所以单单就这些原因还是先不要考虑让他入学了,再过两年再来吧。钱芳当时一听就不肯了,任成的父亲任申还没音信,再过两年再送任成上学的话,那这两年日子该怎么过。便急忙回了傅老师的话,说任成虽然才四岁但是很听话,在教室肯定能坐得住,而且任成很聪明上课肯定能听得进去,至于小孩受不受欺负,我会好好教育,也会负责的,也请你们老师们多担待,多看着点。傅老师听完后摇摇头觉得很无奈,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用任成年龄不够入学标准的理由果断回绝了钱芳。后面排着队入学的家长带着孩子也纷纷帮傅老师说话,让钱芳母子俩先回去,等够年龄了再来。钱芳也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带着任成回去了。第一次入学报名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钱芳回到家,看着四岁的任成,心里有些难受。如果不是家里这样,我也不忍心让你这个年龄就去学校,妈妈也想多陪陪你。可是家里这个情况,你爸也没音信,咱们娘俩要吃饭啊。钱芳正在发呆似的想着,任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妈妈,我饿了。”钱芳听到便清醒了,让任成去院里玩,等下饭做好了再叫他。任成蹦蹦跶跶的去院子玩了,钱芳去米缸里舀米,准备给饿着肚子的任成做饭吃。眼看着米缸的米见了底,钱芳一声叹息。当天夜里钱芳决定明天一早带着任成继续去学校办入学手续。
到了第二天早上,钱芳起了个一大早,拉着还没睡醒的任成去了学校。学校入学报名处有几个家长把自己的孩子拉在身旁在排队,钱芳带着任成赶紧排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后面也渐渐排起了长队。前面的家长带着孩子都办理完了,钱芳牵着任成站在桌子前面。傅老师一抬头就看见了这对母子,赶紧摆摆手,让钱芳和任成赶紧回去,还是那套说辞,任成年龄太小了,比入学年龄小两岁,实在不够入学年龄,没有入学资格,还是请回去吧。钱芳带着哀求的口吻向傅老师说着好话,傅老师显然雷打不动。钱芳看到无动于衷的傅老师也没了办法,后面排着队的家长也劝说着让孩子再大一点再来吧。钱芳无奈之下又带着任成离开了学校。回去的路上钱芳愁容满面,连连叹气,然后去了任成的外婆家。任成的外婆看到女儿钱芳这般模样,便给出了主意,让钱芳说说家里情况,说的严重点,让老师同情。最好带点眼泪啥的,钱芳听了半信半疑的离开了任成外婆家。
第三天钱芳带着任成照旧来到了学校,只是始终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直到后面没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前面的长队慢慢地变短,眼看马上就要轮到钱芳和任成了。钱芳心里忐忑不安,她怕傅老师像之前两次一样拒绝入学。前面的家长带着孩子已经办完了入学手续,一个个接连着走开了。傅老师抬头一看是钱芳带着小任成,便开口说:“不是说了你家小孩年龄办不了入学吗?都来了两次了,回去吧!”钱芳一听,突然想起任成外婆说的话,脑子里也有内容了,便含着眼泪在傅老师面前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通,然后说了一些好话。听的后面排队的家长都有些不忍心了。傅老师此时无言,钱芳继续说着,后面的家长也在帮钱芳说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老师一撒手,说:“行吧行吧,那就破例这次,你家里也不容易,带个孩子更不容易。不过丑话说前头,这孩子才四岁,其它入学的孩子最小都六岁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这小任成今后的学习教育问题,还有能不能和同学相处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今后在课堂上能不能专心听讲。只有这样才能取得好的教育成果。”“行行行,傅老师,太感谢您了。都听您的。”“什么叫都听我的,我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吗?就是教育孩子需要学校和家里双方面配合。以及还有你孩子年龄小所带来的一些特殊情况,你要好好想想!”傅老师极其严肃的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傅老师,您就放心吧,我在家里平时也会好好管教任成的。钱芳连忙点头的对傅老师说道。”“那行,那我就先给你们办了,接下来要好自为之了。”说罢,傅老师给钱芳和任成母子俩顺利的办完了入学手续。钱芳拉着任成谢过傅老师。“谢谢傅老师。”小任成用含糊不清且又稚嫩的声音说道。“小任成,你今后在学校可要听话啊。”傅老师看着小任成眼带笑意的轻声说道。“听到没有,以后上学了在学校要听话。”钱芳把头凑近小任成红扑扑的脸蛋说道。“嗯...”小任成一脸天真的点了点头。钱芳拉着小任成跟傅老师说了再见,然后走出了校门。出了校门口,钱芳眼泪下来了,任成仰着头一脸蒙的看着钱芳。钱芳忍着泪水拉着小任成往家走去。任成就这样上了学,我们在同一所小学,我们都是先进的学堂,再上的学。
这所小学是一层土坯房构建的,土墙黑瓦。进了学校大门,左手边的第一间房就是老师的办公室,另外两间,挨着办公室的是堆放杂物的房间,另外一间是三年级学生的教室。右手边有两间房,一间是一年级的教室,另外一间是二年级的教室。两排土房的末端连接了两间屋子,一间作为入学的报名处,还有一间我们没有进去过,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我想那也该淡忘了。我们始终是在教室的。教室内的桌椅板凳都是木质的,上面涂了一层橙色的油漆,光滑明亮。我们就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在这三年里陈燕星被三伯家照顾的很好,收拾的干干净净,红扑扑的脸蛋上也时常挂满灿烂的笑容。慢慢地,她好像忘记了是被母亲送到这片土地上来的,她或许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我们共同的欢乐和这片黄土地上的砖厂是紧密相连而又牢不可分的。那时候砖厂里有一位叫老赵的师傅,我们不知道他有多大年龄,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只知道他是外地的。但是在这时间长了,经常操持着本地不太纯正的口音满头大汗的抹着汗水与我们说话,逗我们玩。说话时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黝黑的皮肤显出黑里透红的健康肤色。在烈日下,他卖力的干着活,浑身经常被汗水浇灌的湿漉漉的,汗衫紧紧的贴在皮肤上,一块一块的。每当看到我们时,他便主动的笑着跟我们打招呼,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后来我们才知道,老赵有四十岁了,跟三伯年纪相仿。老赵无儿无女也无老婆。是从外地跟随着那批砖厂的建立者来到这里的,在之前靠打杂工勉强度日。在闲下来时,唯一的乐趣也就是不离手的香烟了。老赵好像很喜欢陈燕星,大家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是种来自父亲对于女儿的喜爱。老赵每次从八里之外的小镇上赶集回来时总会给陈燕星带一些好吃的,那是老赵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一些东西。不过对于香烟他对自己倒很舍得,一根接着一根。我之前一直搞不懂这种小小的一根白色物体是什么玩意儿,把一头点燃后,在另一头用嘴吸着,然后再很享受的吐出一团团烟雾,笼罩着那个黢黑的脑袋。他在里面吞云吐雾,神仙般的自在。直到后来,我吸上了它,才知道这是个既好又不好的东西。但人们总会集中的享受着它的好,而把不好统统抛到了脑后。老赵在抽烟时,总是显得那么随意,香烟像是长在了他的指缝里一样,可以随时放到嘴上吸上一口,有时候却不见有烟雾从嘴里吐出来,我想他应该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或许这样才不浪费吧。
那天砖厂停电,大家都停工一天。到了下午,太阳还在山头之上,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照耀着这一片黄土地,到处都是金光灿灿的一片。我和陈燕星放了学,各自回了家草草的吃完饭就来到了砖厂。我们看到老赵和一群工人师傅坐在黄土包上抽着烟聊着天。老赵看到我们便笑着喊道:“你们放学了,吃饭没?”“吃了!”我们点点头向老赵跑过去。陈燕星扑倒在老赵的怀里,像只小猫咪一样蜷缩着。“今天上学乖不乖呀?”老赵摸摸陈燕星的小脑袋笑着说。“乖呀!”陈燕星嗲嗲的回道。一旁的师傅老孙一脸笑容的对老赵说:“老赵啊,我看你就把这孩子认作干女儿吧,这孩子粘你比粘她三伯还亲。”“我是挺喜欢这个闺女,也要她爹同意才行。”老赵掏出一根烟递给老孙,又分发给其他几位师傅。笑着望着陈燕星说:“我认你做干女儿好不好啊小燕星。”“不好”陈燕星抿着嘴笑。众多师傅哈哈大笑起来:“老赵啊,我看你是没这福气了。”陈燕星从老赵的怀里挣脱,跑到一边嘿嘿一笑,大声说道:“好!”老赵听了乐的合不拢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好我的小闺女,改天干爹送你个礼物,你想要什么啊?”陈燕星害羞的露出笑容看了一眼老赵,把头转向一边。“让你干爹给你买个又贵又好的。”一旁的老孙笑着望着陈燕星说道。“我不要。”陈燕星一边跑开一边喊道。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和陈燕星路过砖厂。师傅们都在各自的劳作,有的开着翻斗车运着黄土在转动着,有的在土窑外运送着砖头,还有的在操控着机械。都忙得满头大汗。我们看到老赵吃力地推着满满一大车黄土往传送带方向运去。他看到陈燕星,连忙招手叫她过去。各种运输的车辆和机械发出混乱的噪音充斥着我们的耳朵。陈燕星大步跑过去,来到老赵的面前。老赵从一个机械后面拿出一个塑料口袋递给她,让陈燕星赶紧离开,这里灰尘太大,太脏了,回去之后再打开。陈燕星接过了塑料口袋,我们就跑回家吃饭了。陈燕星告诉我说,老赵给她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带有卡通图案的书包,很好看。看得出她很喜欢。我羡慕的对她说:“我们都用的是布袋书包,你现在用上了卡通皮革书包,了不得了。”她嘿嘿一笑,露出得意且又单纯的笑脸。
高大笔直的烟囱稳稳的矗立在土窑旁边,冒出一团团滚滚浓烟飘摇着冲上蓝天。
一块一块火红的砖头一批一批从土窑里运出来,整整齐齐装满了一大车,往不同方向的镇子和县城运去。很快我和陈燕星就迎来了这学期的暑假,我们整天在砖厂的四周游荡着,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奔跑。我们与老赵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也时常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并经常给我们一些好吃的零食。这一天,老赵跟车去了隔壁的镇子运送火砖。回来时,空荡荡的货车叮铃哐啷的开到砖厂发出阵阵空旷的回响。司机老钱从货车上下来,找到砖厂的管事人员。说老赵在卸砖时不小心砸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管事的去了几个人去往医院看望老赵。回来时说,老赵伤了腿,有些发肿,幸好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好了。这几天,我们没有看到老赵在砖厂劳作的身影。过了几天,老钱要去医院给老赵送东西,老孙也跟着去了。我们也说要跟着一起去看看老赵。老钱不肯。老孙跟老钱说老赵很喜欢陈燕星,还认她做干女儿咧,你放心带着吧,我领着,你放心。就这样我们跟着司机老钱师傅老孙坐进货车的驾驶舱里往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我们见到了老赵。老赵看到我们很高兴。司机老钱和师傅老孙在病床边询问老赵的病情。我们看到老赵的一条腿包着白纱布悬空吊在病床之上。老赵叫我们过去,我跟陈燕星慢慢走过去,他给我们拿了水果和零食,招呼老钱和老孙一起吃。老钱和老孙都说不吃,给我们吃。我们接过吃的坐在老赵的旁边。老赵摸摸陈燕星的头:“小燕星,你们放暑假了吧,作业做完了吗?”“没有,还多着呢。”陈燕星用稚嫩的声音回道。“暑假还长呢,我们每天都做一点。”我一本正经的说道。“呵呵,那你们有时间可以好好玩了。”老赵笑了笑。我们也嘿嘿一笑。老赵问老钱和老孙砖厂里的情况,他那个岗位缺了人,人手够不够。老孙说:“你就安心养病吧,人够着呢。“那好,我这也消肿了,没多大问题。你帮我跟管事的说,我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好,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是自己的。”老孙对老赵叮嘱道。“嗯,我知道。”老赵笑着回答。老钱把东西交给了老赵。我们就离开了医院。老钱在医院楼下的一家餐馆给老赵买了一份水饺,我和陈燕星给老赵送去了病房。然后离开了医院跟着老钱和老孙一起乘车回到了砖厂。
过了几天,老赵自己从医院回来了。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了,走起路来跟之前一样利落。他又推上了车,一车一车的运送着黄土和砖头。他乐呵呵的和大家打招呼露出温馨的笑容。汗水依旧不断的在大家脸上不停的流淌着,人们依旧挥汗如雨的在砖厂里辛勤的劳作。在空闲时间,老赵总是坐在黄土坡上,卷起裤腿。指缝里夹着香烟,时不时吸一口,吐出一团烟雾笼罩着他的脑袋。陈燕星也时常粘着老赵,依赖在他的怀里。我经常能闻到了老赵身上的烟味觉得很好闻。我想老赵对我们是一视同仁的,他只是更喜欢陈燕星罢了,也或许他更喜欢女儿。
炎热的夏季人们总是足不出户,在家里更为舒适一些。而砖厂里的人们还在继续不停的挥汗如雨的劳作着。艳阳高照,酷暑也使工友们燥热如火。这天收工后,老孙叫上老赵和另外几个工友。他们去往了村西头的一个水库去游泳。水库不算大,但也不算浅。浅处水深有两米,深处有好几米,能淹没两三个竖着的成人。老孙一行人来到了水库,脱的只留下一个大裤衩。便纷纷往水库里跳。好在工友们都会水,游的都很开心。在水里扑腾着溅起高高的水花。他们一直浸泡在水里,一直游着,直到太阳落山。天边的晚霞还未消散,他们一行人穿好衣服,一路说着笑吹着晚风抽着烟回砖厂去了。这真是凉爽的一个下午,他们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和悠闲。他们洗去了身上的黄土,洗去了身上的砖灰,洗去了机械带来的污垢,使得他们脱胎换骨一般。
那天太阳刚落山,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老赵和一群工友坐在黄土坡上乘凉,三伯一瘸一拐急匆匆的从他们面前走过。老赵见了三伯慌慌张张,便开口问道:“老吴,你跑这么快急着干嘛去啊?”“小燕星发高烧了,我去请医生。”老赵听了急忙扔掉烟头,跑到三伯面前“那怎么不带着小燕星一起去?” “小燕星高烧不退,躺上床的,我这腿脚也不利落,我去把医生请家里来。”老赵听了急了:“那怎么行,来回就要耽误不少时间。我去带上小燕星,你带路去医生那。”“也好,那小燕星就拜托你了。”三伯连忙道谢。“别说了,小燕星也是我闺女。赶紧回去接她。”就这样,三伯和老赵一路小跑着回去接了小燕星。三伯在前面一瘸一拐的走,着向医生家走去,老赵背着小燕星跟在后面,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脑袋歪在一边靠在老赵的肩上,好像睡着了一样。时不时嘴里窸窸窣窣的传来一些不太清楚的糊话。“老吴,你倒是跑快点啊!小燕星这会儿开始说糊话了。”老赵背着小燕星快速的跑到三伯前面。三伯一手扶着左边大腿,右腿在后面半瘸着跑动起来,对老赵说道:“先去村东头刘医生家,看能不能先退烧。”“那你带路,越快越好。”老赵背着小燕星喘着气跑动着扭头对三伯说。不一会儿,就到了村东头的刘医生家门口。刘医生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没有行医资格证,但是村里的人谁有个头痛脑热,刘医生开点药打两针就能药到病除。三伯啪啪啪敲开了刘医生家的大门。刘医生打开门看着三伯还有老赵和背上的小燕星,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忙招呼他们进来。“这闺女是怎么了?”“发烧了,还没退烧,这会儿睡着了。”三伯说道。“这哪是睡着了,这是烧昏过去了,赶紧先把小孩放下来。”刘医生急忙说道。刘医生摸了摸小燕星的额头,用大拇指和食指撑开了小燕星的眼皮,仔细看了一番:“这孩子还烧的不轻,我先打一针退烧针,你们要送孩子去镇上的医院,要快点。”三伯望向老赵,老赵点点头:“那就听刘医生的。”刘医生给小燕星打了针退烧针。老赵这时想到可以请老钱开货车送他们去,一来可以节省时间,二来也省了不少精力。想到这,老赵拿出了磨的掉漆的手机给司机老钱打了个电话,好在电话马上就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谁啊?”“老钱,是我,我是老赵。我在村东头刘医生家,小燕星生病了。有点严重,要送到镇上的医院去,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一下。”“老赵啊,真不巧,我在县城边上的公路上,车坏在这了。我在想办法找人来抢修呢,最晚也得明天早上了。”“这样啊,那好,我们再想想办法。”老赵无奈的挂了电话。背起小燕星就往镇上的医院跑去,老吴跟在后面:“你等等我,老赵。”“等不得了,这闺女迷迷糊糊的,还没醒,要快点送去医院。你在后面慢慢来吧。”“你那有钱吗,我跟着你要付医药费。”三伯在后面一瘸一拐的跑着喊道。“我这有,你就别操心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紧去了。”老赵扭过头看着一瘸一拐的老吴喊道,便头也不回的向黑夜里跑去。我们村离镇上有八里的路,一个成年人的脚力正常情况下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道路不太平坦,净是沙土和小石头,走起路来凹凸不平,显得吃力。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没有路灯,夏天的晚风吹在跑动着的一身汗水的老赵身上,他感到一身凉飕飕的,小燕星头歪在老赵的肩头上,紧闭着双眼,嘴里嘟嘟囔囔,像睡着了,又像醒着还在说着话。去往小镇的路是一条沙土路,老赵背着小燕星一脚一脚的踩在沙土上,踩到小石头上,小燕星在背上一颠一簸的,小脑袋一晃一晃的。
在离小镇不远的路上,有一条河,那时候河上还没架起桥。人们想要过河只能找到一处浅洼。挽起裤腿,踩着河水一步一步的试探着过河。河的对面就是小镇。老赵背着小燕星到河边的时候,浑身已经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把小燕星放在河边的石头上靠着。在漆黑一片的河面上下了水一步一步试探着河水的深浅,踩着河底的大小石头一步一步的摇摇晃晃过了河。他在漆黑的夜里,漆黑的河里找到了一条过河的路,老赵在急忙中感到了一丝安慰,他又大步的踏水回到河对面岸上背起了小燕星。在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一弯明月发出暗淡的光芒照在小燕星的脸上,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鼻孔里呼出滚热的气息。老赵连忙背起了小燕星试探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着河底的鹅卵石过了河。走上了小镇的马路,他大步的跑了起来。到了镇上,离医院就很近了。老赵双腿快速的跑动着进了医院的大门,一边跑动着一边叫着医生,值班的护士听见了,急忙前来询问情况。老赵简单说了情况,问护士:“医生呢,医生呢,快叫医生,我闺女发高烧,还没退烧。”护士带着老赵挂了号随后又带到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医生看着在老赵背上的陈燕星,说道:“先把孩子放下来,我给她看看。”“好,麻烦您医生,您给好好看看。”老赵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燕星放在了椅子上。这位医生像村东头刘医生一样,摸了摸小燕星的额头,撑开了眼皮看了看眼球。说道:“还烧的不轻,怎么现在才送来。”“离这有点远...”老赵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那先安排住院吧,先打退烧的点滴,再开点药给孩子,等醒过来再看。”老赵把在村东头刘医生那打了退烧针的经过告诉了医生,轻声的问道:“医生,那这孩子多久能醒过来。”医生说:“到医院了,就按医院的治疗流程,你这孩子烧的不轻,先打完点滴,正常的不到个把小时就醒了。醒了之后把开的药给孩子喂点。”“好,谢谢医生。”“那快去办手续吧,别等了。你是孩子的家属吗?”医生望着老赵。“我是!”老赵坚定的回答,背着小燕星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办了住院手续。小燕星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老赵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一边看着小燕星一边看着滴滴答答滴落的点滴发呆。过了一会儿,三伯从病房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燕星和坐在一旁的老赵,问道:“孩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老赵把医生的话给三伯复述了一遍,三伯听了后露出担忧的神情,揪着心。
这个夜晚,老赵和三伯守在灯光昏暗的病房内,守护小燕星,等候着她的醒来。
点滴快打完了,小燕星火烧般的脸蛋渐渐褪去了红彤彤的颜色,她渐渐醒过来了,眼神木讷的看着病床对面的墙壁。老赵和三伯看到小燕星醒了,脸上焦急的愁容渐渐退去,露出了笑容。护士来到病房,给小燕星取下了点滴。老赵摸着小燕星的脸蛋问道:“闺女,现在头还烧吗?”小燕星没有说话,眼神依旧木讷空洞的望着墙壁,好像身处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下,有些茫然。三伯看着小燕星:“闺女,你看看三伯,你头还烧吗?。”老赵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的看着小燕星,小燕星睁着眼睛也没有说话,瞪着眼珠像是盯着老赵和三伯,目光又像是从他们中间穿透了过去,向未知的方向去了。夜晚极其漫长又显得极其短暂,三伯和老赵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渐渐地,天亮了。护士和医生们进到病房来查房,老赵和三伯也醒了。医生向老赵和三伯询问小燕星的情况,小燕星这会儿闭着眼睛在睡觉。
“孩子昨天晚上打完点滴,醒来了,没有说话,睁着眼睛在发呆。”三伯细声说道。“是,孩子睁着眼睛没有说话。”老赵担心的说。“这样,等孩子醒来了,给喂点吃的。再观察一下。”医生对三伯和老赵叮嘱道。“好,我们这就去准备吃的。”“你们不用两个都守在这里,留一个就行。”随后医生转身同护士出了病房。“医生说的对,老赵,你就先回去吧,你砖厂还有活要忙。”三伯望着老赵。“那也行,我先回去砖厂,有事情你叫我,我再过来。”“好,路上慢点,你昨晚也没休息好。”三伯送老赵出了医院,老赵朝着村庄的方向慢慢走去。三伯给小燕星买了碗馄饨带到了病房。小燕星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呼出热气,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老赵回到了砖厂,戴上了手套,开始了沉重的劳作。这一天下来,老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力憔悴。下午,老赵独自坐在黄土坡上抽着烟,想着小燕星。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脸上布满了愁容,烟雾一团一团的从他的嘴里呼出来。在那条沙土路的尽头老赵好像看到了三伯背着陈燕星一瘸一拐的向这边慢慢走来,老赵站了起来,走到沙土路上,向三伯走去。慢慢地,走近了,三伯背着小燕星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老赵迎了上去,问道:“老吴,怎么把闺女背回来了,闺女烧退了吗?”“老赵,你看看小燕星。”三伯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哭腔。老赵凑上前去,看到小燕星睁圆了眼睛在盯着他,没有说话。这好像小燕星刚被她的母亲送到这片土地上来时的眼神一样,带有好奇和不安,也多了一些空洞。“闺女,闺女,你头还烧不烧?说说话。”老赵摸着小燕星的额头再摸摸她的脸蛋。小燕星没有说话,眼神依旧,嘴巴紧闭着。老赵感到了一丝不安瞪大了双眼望着三伯说道:“老吴,闺女不会烧傻了吧?”“医生说可能是,让我先带回家,看有没有好转,我就带回来了。”三伯望着老赵说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流出了浑浊的眼泪。“应该不会,咱们闺女这么乖,不会的,老吴你不要多想,走,咱们先带闺女回家去,闺女肯定会好起来的。”老赵说着从三伯背上接过了小燕星背到了自己的背上,这时老赵感觉到背上的小燕星无比的沉重,他好像背了一推车的砖头在背上压得喘不过气,他感到了揪心。老赵背着小燕星往家走去,三伯跟在后面抹着眼泪一瘸一拐的走着。旁边高大的烟囱顶端冒出袅袅青烟随风飘摇,与白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
几天后,小燕星来到了砖厂和我们一起玩耍,不同的是,我们发现这时的小燕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她经常咧着嘴笑,眼神是那么的单纯和善良,但同时也多了一丝傻气,我们在那时并未能察觉到这一点,但我们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笑容与往日有所不同,她说话时也变得结巴了,经常发出断断续续痴傻的声音:“我...来...找你们...玩...了...”我们这群孩子对小燕星的这种变化产生了一些排斥,孩子们好像刻意的回避她,私下里称她为“傻子,傻女。”我那时感到一种莫名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心酸,心是真的会酸的,那是种不太好的感受。
老赵黢黑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多了一些愁容。我想他很担心小燕星,他很爱小燕星,或许他也会有那种叫做心酸的感觉。老赵见到小燕星时,他看到小燕星满脸的痴笑,嘴里结结巴巴的说着不太清楚的一些话。老赵跟正常逗小孩子一样逗着小燕星,并和从前一样把小燕星搂在怀里,说道:“闺女,吃饭了吗,没吃,干爹带你去吃好吃的。”小燕星更多的回应是那傻乎乎的笑容。在这之后,老赵恢复了往日的笑脸,依旧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对小燕星多了一些往日的关怀。小燕星也时常在他的怀里撒着娇,傻傻的笑。三伯好像苍老了许多。当周围的人们谈论起小燕星“傻女”并为之感到可惜:“多好的一闺女,怎么就烧傻了。”老赵和三伯总是一声叹息,并无太多言语。砖厂的黄土经过机械,土窑,工人们的一道道加工变成一块一块火红的砖头,运往四处。那高大的烟囱里的袅袅青烟直冲云霄,也向着四周飘散。
几年后,我升了初中。小燕星因为身体原因没能继续上学。任成去了外地上学,在我们的生活里渐渐的淡去了。我那时经常感到生活中似乎少了很多东西,像一棵小草一样被连根拔起,抖了抖上面的泥土,光秃秃的。砖厂周围的土坯房渐渐的减少,到后来都盖上了二层砖楼,琉璃瓦。太阳照射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那时的土坯房大都已经拆除了,有的人家在原有的地基上盖起了砖楼,有些拆除了土坯房夷为了平地,种上了菜。有些则成了危房,渐渐的倒塌荒废了。慢慢地,到后来,就见不到土坯房了。但那土墙黑瓦的土坯房还是活生生的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那像是儿时心灵的一个归宿。
那天下午我从离家八里路的小镇中学回到家里。路过砖厂,我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机械旁边,从人群中的缝隙我看到一个担架上盖了一块白布,隐约映出一个成年男人身躯的轮廓。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看到了老赵的一个较好的工友老孙站在一旁,眼睛红彤彤的。我看着老孙,老孙发现了我。我继续望着老孙,眼神充满了疑惑。我向老孙走了过去,老孙抹了抹眼睛。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头搭在我的肩上,说道:“你知道躺这的是谁吗?”我摇摇头。“是老赵。”老孙沉重的说道。我心里顿时一惊,完全不敢相信。我继续看着老孙,充满疑惑,像是说:“怎么会是老赵?他怎么会躺在这里?他好像一动不动了。”老孙看着我充满疑惑的眼神,他也知道我跟老赵平时比较亲近。便跟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下午,老赵和我们几个工友去水库游泳,我们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工友,那孩子不太会水,在游泳的时候,孩子不小心游到深水区去了,在水里一直扑腾,好像马上就要溺水了。这时,我们都已经穿好衣服在岸上了,水库里只有老赵和那个年轻人,老赵毫不犹豫的游了过去,一手搂住了那个年轻人的腰,一手划水,眼看就要往岸边游过来了,那年轻人呛了几口水,突然身子一阵扑腾,双手抱住老赵的脖子,把他往下按。我们知道那年轻人不是故意的,那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但是那年轻人身强力壮,一直按着老赵想伸出头透气,就这样一直扑腾着,我见没法了,便脱了衣服跳下去,向年轻人和老赵那里游过去。当我游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年轻人还在水里扑腾,却不见了老赵。后来我把年轻人死死搂住,大声警告他不要乱动,否则就不管他了。年轻人这时才老实一点,我搂着他往岸边游去,上了岸,年轻人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不停的咳嗽,吐出一口口的水。这时我们大家都预料到老赵可能已经溺水了,我这时体力有些不佳了,便叫了两个水性好的工友去寻找老赵。过了很久,我们才找到老赵,我们把他抬到地面上,这时我们发现老赵肚子胀鼓鼓的,鼻子里嘴里不停的冒出鲜血,然后我们就把他抬回来了。”听到这里,我感到不可思议,一种莫名的难以置信和恐惧席卷了我的全身。
人群慢慢的散开,我看到老赵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布。担架放在了凹凸不平的黄土上,老赵一定被硌的生疼吧!这时来了一阵风,掀开了白布露出了老赵的上半身。我看到老赵嘴里、鼻子里不停的冒出红彤彤的鲜血,他赤裸着上身一动不动。陈燕星站在旁边痴痴的望着躺在地上的老赵,没有丝毫的恐惧。她会以为老赵睡着了吗?我呆呆的想。
到后来,因为相关的政策,以及砖厂的经营不善,各方面原因导致了砖厂后来的倒闭。这一切好像都是注定的。它还能回到原来的面貌吗?我天真的想。
几年后,我毕业了,去了外地工作。那年我回家看到了砖厂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那些曾经在这挥汗如雨的人们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其它的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高大的烟囱依然矗立不倒。后来有一天,烟囱要被拆除了,听说是政府下达的指令。这个砖厂在废弃多年以后,烟囱依旧高高耸立在破败的土窑旁边,已经成为了高危建筑,必须要拆除了。我仔细地再看了看烟囱,它好像已经伤痕累累了,也破败不堪了。不论它在砖厂繁华时期被重用,冒出袅袅青烟欢快的工作着,还是在砖厂荒芜之后,被人置之不理,但它依旧矗立不倒。我在儿时曾有多次想爬上到那高高的烟囱顶上去环顾四周,我想那该是多么不一样的风景啊!不过直到如今我也没能爬上去一睹周围,烟囱始终是我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它陪伴了我的儿时,直到如今。我想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机会了。那天,我偶然看到几个男人在烟囱底下摆上了香蜡炮竹,他们跪在烟囱底下,磕了几个头,点了香蜡,燃了炮竹。然后开始动工准备拆除烟囱,在这三天里,我不断的看到从烟囱的顶端不停的掉落着已经褪了色的红砖,啪啪的摔落在地面,断成几截。浓厚的粉尘笼罩了烟囱的底部,那些粉尘不断地上升包裹着烟囱的四周,好像要与之融为一体,不舍分离。
在这时,我好像看到了老赵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一股旋风飞到天上,我抬头望着那股旋风与高大的烟囱里冒出的浓浓青烟交融在一起,飘摇着与白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我知道,陈燕星不是傻子,老赵也没有离开我们,我们不过是在砖厂即将要荒废的时候到这片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