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的空瓶子

离开家乡后，我在一些城市的大型超市，小商店，路边报亭还有一些公共场所都看到过许许多多类型丰富的饮料。它们都光鲜亮丽的被摆在货架上，或者橱柜里，洋洋自得。

在比现在稍微年轻时，尝过不少市面上畅销的平价饮料，有时候我会觉得它们并无什么特别，有时候又觉得它是对于穷苦家孩子的一种赏赐，后来便也不想了，通通将它们灌到肚子里。亦是嘴馋，或是解渴，以此来获得满足。之后，我在饮料中并没有获得太大的安慰了，从而换成了另外一种，那就是啤酒，后来便是白酒。

这些的口味丰富多异的汁水使我的味觉也变得丰富起来，在消失殆尽后只剩下空空的躯壳，大都被随手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有时候你会看到，一个老头或者一个老太太，一手提着麻袋向你刚丢垃圾的地方缓缓走去，在你不经意间，已经佝偻着腰在垃圾桶面前，伸出另外一只手在里面掏来掏去，摸到一个空瓶子便拿到眼前瞅瞅，确定是可以换钱的，再拧开瓶盖，捏扁，囫囵扔到麻袋里去，再东翻翻西翻翻直到没有了收获，再拎着麻袋悻悻离开。

在读小学时，家乡的山沟里开辟了一个旅游景点。山上有自然形成的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不均匀的分布在一些山头或者山腰显眼的位置，还有人工建造的凉亭，或人工雕刻的石头，都均为它们起了不凡的名字：“如，大鹏展翅，金鸡独立，水帘洞，一线天。”等等，都各有特色引人眼目。

这年夏季，家乡好像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本就不太宽阔的路面，在我们上下学之际拥进了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往山沟里开去。扬起一阵阵尘土在半空飘扬，这时我们都掩面而行，有时候被呛得咳嗽。但闻到汽车发出的现代化气味，汽油味时，便又觉得好闻。

就在这年暑假，我和小星别了那群一起玩的小伙伴们。整天游荡在山沟里，东瞧瞧，西望望，寻找游客喝完饮料随手扔下的空瓶子。这些在游客看来毫无价值的废品，在当时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赏赐。

我们将拾到的空瓶子拿去废品站，换了钱。再去买我们平时心心念念却又吃不到的零食。获得了极大的乐趣和安慰。

天气炎热，冰冰凉凉的食品对我们来说更为喜爱。小星喜欢吃两毛钱的冰袋，外面像小枕头似的塑料包裹着，里面是由色素染成的糖水，颜色各异。放在冰柜里冷冻后便成了一个冰疙瘩。这时在外包装的一角咬下一个小口，然后慢慢吸吮着，充满快乐。

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外表华而不实的玩具零食，吃完里面的食品，还能接着玩。我觉得那时我聪明极了。

小星是姑姑家的小女儿，和我年岁差不多大。又在同一所学校，就熟悉的在一起结伴而行了。

小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说起话来柔柔弱弱，温温的。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高高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瓜子脸。遗传了姑姑的基因，姑姑年轻时想必也漂亮，才能生出漂亮的小星。

我们曾一起躺在河里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夏日凉风拂过，我似乎嗅到了一些柔软的香味，使我流连忘返。

当我被同龄小伙伴欺负时，她总会站出来护住我，有时候竟难得发起性子来呵斥那些坏孩子。我有时倒也心安理得，觉得她比我大几个月，以此来安慰自己，但忘了自己是个男孩子，后来想起来时便觉得羞愧难当，倒也好笑。

后来我们都长到可以出门远行的年纪，就很多年没再见过面，时不时会想起小星，但也不好去打探她的消息。

那年年底，因为工作变动，我回了家乡，见到了小星。她搀扶着我的奶奶（她的外婆）送回到我家来。那时奶奶由我家赡养。

我招呼小星坐下，她不说话，只是站立着在笑。我便也笑着跟她说话，招呼她坐下，她依然笑着，再望向奶奶。奶奶也招呼她坐下，她便斜着身子坐下了。我拿来了吃的，倒了水。她很是拘谨，也不动手去拿，我便递到她面前，她不伸手，又望向奶奶。奶奶让她吃，她便畏畏缩缩的拿了粒小小的花生，我让她多拿些，她蜷缩着手抓了一点点，我不好再劝，便在她面前放下了，将水杯端起递给她。

我也坐下来，抓了把花生剥开壳往嘴里喂，一边吃一边打量起小星来。小星比以前胖了，脸蛋也圆润了起来，五官还是俊俏。只是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我慢慢也察觉出了异样。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回答的吞吞吐吐，大多只是，嗯，啊。或者转头望向奶奶。奶奶也笑着跟她说我是谁，让她跟我聊聊天。小星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笑容里冒着傻气，甚至有些痴呆的神气。我正要再问，奶奶笑着望望我使了眼色。

我再看了看小星，她依旧笑着，也不说话。我便知道了。

这时我鼻子一酸，心里也酸了一下。心里不断往上涌出一种东西到喉咙，眼睛也有些涩了，我便说要去拿个东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自己就流下来了。我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大口的吸着，脑中昏昏乱乱的。不敢相信眼前的小星是如此的模样，更不敢相信小星傻掉了。我闭了闭眼眶，觉得有些涩。

似看到昨天我和小星顶着烈日在山沟里漫山遍野的拾空瓶子。我们在充满蝉鸣声的茂密的灌木丛林里捡知了壳。我们一起拿去换钱，我们比着谁换的钱多，谁就请吃冰棍。小星是个勤快又聪明的女孩子，每次的收获总是比我多，弯下腰就不起来，撅着屁股耐心的寻找，知道哪些地方多，哪些地方少。我爱贪玩，耐不住性子，总是东张西望，所以每次只能捡到不及她一半的成果。小星又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每次不管收获多或少总会单独拿出自己换来的钱，请我吃零食。我那时倒也有些心眼，把钱藏着，想着做些其它的，小星也不埋怨我。

到了饭点，我和奶奶做了饭，留下了小星。

饭桌上，奶奶向我说了小星的事情。我愣愣的听着，已然忘了吃饭。

小星也不去夹菜，她笑着望望我们，不动，只是端着碗拿着筷子，慢吞吞的吃着。我们聊天像是与她无关。她笑着像是听我们在谈论另外一个人。

饭后，我和奶奶送了小星。

小星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蹒跚走去，走一走又停下回头望着我们笑。

随后，走远了。

望着她晃悠悠远去的背影，我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小星，提着一袋空瓶子，走在我前面，欢乐的扭动着身体。又转过头，笑嘻嘻的看着落后的我，叫我快点，于是我跟在后面迈开了步子，欢快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