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的小木

小木的脑袋圆圆的，个子小小的。他爱倒立，这是从外地回来的叔叔教给他的。一个夏天的傍晚，叔叔坐在院子的木椅上乘凉，小木在周围跑来跑去，叔叔把他拉到怀里，问：小木会倒立吗，外面的小孩子都会倒立。小木眨眨眼，摇摇头，跑到墙边站着。叔叔走过去，让他双手撑在墙边的地面上，身子和双腿用力往墙壁上贴。他照叔叔的话试了一次，两个小手掌按在地面上，单脚一蹬，身子和腿刚起来了一点，又落下去。他重新试了一次，多用了一点力，脚后跟就贴在墙壁上了。他的两只手掌贴在地面上，胳膊绷的直直的，有些颤抖，他看到叔叔的腿和脚上的皮鞋，还有院子里的桌椅都倒过来了。没一会儿，他的脸上开始发红，感觉快支撑不住，脚落回了地面上，站着只喘气。小木感觉脑袋有些晕晕的，全身的血液像在游走一样，浑身的细胞都在跳动。不过他又觉得这样很好玩，便一次又一次的练习起来。到后面，他不用先弓着身子把双手贴在墙边，再一只脚蹬起来。而是双手直接贴在地面的同时脚一蹬，整个身子马上就贴在墙壁上了。他一次比一次动作迅速，倒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双脚落回地面时，也不再气喘吁吁了。

成年后，小木经常看见一些面孔熟悉或陌生的长辈。看见小木通常会对他说：“许久没看到小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这时候，小木总会露出小女孩那样怕羞的笑容，像小时候一样乖巧懂事。这种情形下，小木不自觉回想起了儿时。他通过老旧的相簿和朦胧的回忆，似乎看到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开心大笑的天真模样。又不知什么原因，孩子难过的哭泣，抬起胳膊攥着小拳头，一边擦去眼泪，一边又止不住地继续流眼泪。小手被眼泪打湿了，又用另一只手擦去混着眼泪的鼻涕，出现了一个圆圆的透明鼻涕泡。这时一个厚重的身影来到身边，轻轻地抚着孩子的头，一边说，“不哭，不哭了。”一边用宽大的手掌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珠，还有因为过于伤心流出的鼻涕，孩子顿时觉得脸上清爽了许多。柔软的语气给孩子来带莫大的安慰，便不再觉得委屈，慢慢止住了眼泪，眼眶里还未流完的泪水汪出来挂在脸上，慢慢往下滑落。孩子感觉脸上有些冰凉，就抬手自己擦掉。一个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得见背影的孩子出现在那片天空下的任何一个地方。有时候在屋子里，坐在小板凳上，趴在桌面上，小手里攥着一支透明的笔杆，歪着头慢慢地写作业。有时候孩子出现在太阳底下，肆意地奔跑，小鞋子踩在地面上，富有节奏的作响。强烈的日光使人无法睁开双眼，孩子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目眩，便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走到要好的伙伴家门口，轻轻唤她的名字，生怕惊动了家里的人。

多年后，小木去了外面的城市，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见到许许多多的面孔。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又使人感到困惑。那些脚步踩过的地方，车轮压过的路面，无时无刻都在重复地进行着。他置身其中，浑然不觉，走向未知的地方，见到更多陌生的面孔，大多都很相似。随之而来的是，他被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一片片混沌笼罩着，使他无法分清强烈的现实和虚幻梦境之间的区别，一切都恍然如梦。在这一片虚无中，他感到漂浮不安，时而有救命稻草出现，伸手去触摸时，它很柔软，准备握住时，它却很快地就消失了。

小木从白天一直走到夜晚，路上迎面走来的人越发陌生。他疲惫的回到住处，听见水滴的声音，连续不断，中间有停顿。他不知道水声是怎么来的，只是觉得有这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陪伴他，倒是一件感到安慰的事情。他躺下之后慢慢地睡着了。

“老板，帮我换两块钱硬币。”一家商店内，小木衣着整齐满面春风的站在柜台前，望着柜台里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中年人此时正背对着柜台，手上拿着香烟往玻璃展架上摆放，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望了小木一眼：

“要硬币做啥子？”

“坐公交车用。”小木笑着说。

“等我把手上这点活做了，给你找找。”中年人转身面向展架继续摆放香烟。

“不急，你先忙。”小木看着中年人的后脑勺，转头扫过商店内陈设的商品。

“这大风天的坐公交上哪去。”店老板问道。

“去相亲。”小木回过头看着中年人的背影说道。

“相亲不打个车，大冷天等公交多遭罪。”中年人转过身望了小木一眼，又俯身拉开抽屉在里面找硬币。

“不急，约的下午两点见面。”

“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中年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把硬币递给小木。

“提前过去。”小木接过硬币，掏出手机付钱。

“祝你成功。”中年人笑了笑。

“谢谢。”小木笑了笑，转身往店外走去。

外面很冷，大风天。行人在风中吃力地行走着，小木攥着两个硬币似乎感觉不到冷，他慢慢地往公交站台走去。那里等候了几个人，一个女孩在站牌后面用手拨弄着被风吹散的头发。他走过去，看向公交站牌。

车来了，他上车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看向街道上在风中行走的人们，风把道路两旁的树吹的摇摇晃晃，车内不断地播报到站语音，他靠在塑料座椅上。车上不断地上来乘客，前面的座位都坐满了，上来的乘客靠在座椅旁手拉吊环微微摇晃着。

晚上，小木一夜没睡，不知道怎么就睡不着，拿起书看几页，觉得里面的文字又陌生又遥远了。拿起手机看，一会儿，屏幕的亮光又使他头昏眼花，直打瞌睡，眼睛有些模糊了。做些什么才好呢，大半夜，周围都很安静，马路上的车辆也少了，很久经过一辆，声音来了又走。他不知到底身处在怎样一个地方，只知道大概的位置，大脑却在运转，有些茫然。他用眼睛飞速扫过房间内的一切，它们都安安静静的。小木和它们没有什么区别，也静静的站在那里，或者坐下，或者躺下。一个人只能静静的，总不能在屋子里跑步，做运动，自言自语或唱歌吧。那应该做些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睡觉，去床上，去梦里也好。可是他现在睡不着，不能去床上，那张床空荡荡的铺展开来，小木单独的在立在那里，都各自不理睬对方。但他又跳到了床上，头顶着床垫，身体贴在墙壁上，像小时候那样倒立起来。

在夜里，应该有个人躺在上面才合适，有时候它觉得躺两个人才好，这样它才会踏实。如果一个人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它也就没办法入睡。它的想法是对的。可这世界上的床有好多都是只躺一个人的，它们只为一个人存在，那一个人在夜里也只有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