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那年,我在本市的一个驾培负责人手下任司机,对于驾驶却算不上在行。我在这城中孤身一人,除了四肢健全和时而清醒的头脑外没有什么好倚仗的,但这两样似乎正引着我走在一往无前的道路上,我对自己的前景感到颇有压力。
每周五单位休假后,我的时间便由自己支配了。我常常开着那辆老旧的小轿车缓慢行驶在拥堵的城市道路上。有时,我将车停靠在河岸旁的一条窄路边,步行去往那个距离住所不远的公园。我踩在一块块方形石板铺成的小道上,看看四处的树木,花草,寻得只有乡下才有的宁静与清闲。当我走出小道,踏上公园里延展铺开的乌红色泊油路面时,那里通常走动着前来散步的游客。在脚步走乏时,我在路边寻一处长椅上坐下,慢悠悠地望向眼前的一切。有时,年轻的情侣从长椅前快速经过,有时,老迈的夫妇不紧不慢从面前走过,有时,突然跑来两三个孩子,蹦跳着围在大人身边跑来跑去。
在偌大的公园里,我从明亮的中午一直游荡到昏沉的午后。直到四周渐渐暗下来,远处的高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黑夜的窃窃私语声中,跟随着人流朝公园外的小道走去。
我在村庄住着一对老夫妇的人家租下了一间屋子,位于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屋内摆放着一张床,还有一张写字台。在狭小的屋内,我时常感到呼吸不畅。尽管可以打开那仅有的一扇窗户,那些从巷子里传来的孩童打闹声,阵阵过路的脚步声,马路上忽然闪过的车声,混成一团,总是抢先在新鲜空气到来之前传进屋内。这时,我不得不又重新关上窗户,回到书桌前坐下。
在正常工作的日子,我把车停靠在某一条街道的路口,在那里等候那些提前联系好的陌生男女。当他们出现在车旁,隔着车窗玻璃望向车内,在确认后便拉开车门钻进车内。在接完之后,便发动车子将人送往宽敞平整的训练场地。我走到场地边一棵粗壮歪斜的柳树下,和在那里的教学员说上几句话,在吐出的烟雾里,看到他们时而放出的笑容,听见他们说着本土地道的方言,将手中的烟头掐灭随手扔在地上。场内的车辆慢慢地移来移去,教学员在车旁打着手势,喊出声来,车内的学员扭头愣愣地听着,将车开出又倒进标线内。有时,我会接到其它的工作任务,去往一些陌生的地方接人,再送往另外陌生的地方。有时,需要等到办完事情一起返回,有时,只需将人留下,独自一人驱车往回走。
母亲得知我的工作,竟有些担心,觉得每天在路上跑来跑去,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又想,我没其它的手艺和谋生的手段,就随我去做了。只是时常叮嘱,在路上要慢点,注意安全之类的。母亲的话慢慢地听进去,在工作时却已然忘了慢慢来。有时接到匆忙的电话和催促的消息,便不由得快马加鞭前去接人。
有一天,我迷了路,拐进了一大片绿色的田野里。我将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走在一条弯曲的土路上,车辆经过时,雾一般的灰尘在土路上腾空而起。我掩面而行,为了躲避灰尘,便迅速跑到了一条田间小路上,眼前一大片绿油油的景色使我感到惊喜,我举起手机想拍下这一副图景。在相机里,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慢慢变得清晰。小女孩留着齐耳短发,衣着朴素,经过身旁时,我向她打听这里的路该怎么走,小女孩露出笑容,向我指指方向,丝毫没有遇见陌生人的胆怯。我咧开嘴笑笑,向她表示感谢。随后,小女孩建议不要走小路,那边都是这样的田地,没有人家,她正要去大路边的小卖铺,让我跟她一起走。在满是灰尘的大路上,我们并排走在一起。在小女孩的带领下,我知道了通往外面的大路,随后,我们一起走到了小卖铺。买完食物和水,吃后又带走一些,便原路返回了。到了车旁,我向小女孩告别,她一边走去时一边笑着向我挥动着小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天来到了。在阳光充斥的夏天里,我行驶在拥堵的城市道路上,与前后左右的车辆缓慢移动,穿过热闹的街区,去往一个个陌生的街道。老旧的车辆像年迈的老人一样慢慢没了动力,空调并不制冷,车内显得异常闷热,只得摇下车窗,阵阵热风灌进来,吹得车内的人脸色绯红。
一晃,中秋节到了。在屋内昏睡到下午,慢慢醒过来,屋内静悄悄,黑漆漆的。屋外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我昏昏地起了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暗沉的灯光使人更加昏沉,就披了外套,走到屋外去。
外面渐渐暗了,一些人家的窗户亮着灯光。我在昏暗的巷子里走着,老人静静地坐在门口,沉默发呆,目光随着经过巷子的人缓慢移动。到了街上,明亮许多,路灯在马路两边高高的亮着,路两旁的店铺亮堂堂的,行人在门前走动着,不时转头望四周瞧去。
我沿着路灯下的街道往河岸边走去,远处的天边挂着圆圆的月亮,在黑色的幕空中静默着,皎洁的月亮使人有些眩晕。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字路口,红绿灯隔上几十秒变换颜色。我在路口处踌躇着,看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来回跑动的车辆,在明亮的城市道路上,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慢慢有些恍惚,正愣神间,口袋里忽然有些响动,掏出手机来看。
父亲发来消息说,奶奶想看看我。接通后,在手机里看见了父亲,又看见奶奶。奶奶问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年底回。父亲在一旁说,奶奶的意思是最近几天能不能回来。我顿了片刻,便领会了。父亲说,奶奶年纪大了,想看看你。我点点头,连连说好。这时突然有些鼻酸,眼里积了泪水,又怕被看见,便将手机往上移,只能看见自己的脑门。我看见奶奶的眼眶红红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父亲接过手机,问什么时候回,有时间的话,近两天就回吧。我点点头。父亲的眼眶也红了。
河岸旁的小道上漆黑一片,时而有行人经过。河里的水缓缓地流着,在月光下,河面起了波纹,亮亮的耀人。黑色的小道尽头正有人走来,说话声模糊地传过来。我转头望向马路,透过稀疏的树木,昏黄的亮光闪闪地过去,又听见车辆接连不断迅速驶走的声音。
夜慢慢地暗下去,月亮圆圆地升起来。一阵冷风吹过,我紧紧衣服,沿着河岸往住所走去,骑行的人擦过身旁,很快地走远了。马路上的车辆拥堵着混在一起,前前后后缓慢移动着,路两边的店铺依旧亮着,人影晃动,隐隐传来阵阵说话声。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床,在漆黑的屋子里收拾罢,便往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