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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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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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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工地生活

汽车驶进群山之间的高速路,在上面疾驰着。道路上空白茫茫一片,浓雾顿时化作针尖大小的水滴,密密麻麻往车前玻璃铺盖而来,雨刷器左右摆动着刮去玻璃上的水滴。天色已近傍晚,四面八方的景物在大雾中渐渐昏暗下来,远处的灯光在模糊的闪烁。车辆依旧快速地行驶着,路面上亮着一团被雾气包裹的亮光在车前移动,牛毛般的水雾纷纷在亮光中洒向路面。支干路口处慢慢驶来汽车,往主路上并线行驶,在一片漆黑混沌中,汽车抵达收费站。夜光杆缓慢抬起,汽车驶出收费站又开上国道,在闪着红红绿绿灯光的拥堵的车流中慢慢驶入了一片村庄。

村庄里的小道边亮着昏沉的路灯,巷子里的小路像棋盘一样四通八达,有些人家的窗户里还亮着灯,人影时而晃动。拐了多个弯道后,车辆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处靠边停下。三叔在驾驶位上解开安全带,转头对我说,到了,下车吧。我瘫坐在后排,马上直起身体,将背包挂在肩膀上,斜着身子下了车。三叔走到汽车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卷被褥,我接过来抱在怀里。

他往这户人家的铁门走去,我跟在身后一同走去。推开铁门嘎吱响了响,面前出现了一个小院,里面的泥地上靠右边墙底下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小院的左侧,在暗沉的天空下立着一栋四室两层的砖楼,屋檐下吊着两盏圆圆的炽光灯,昏昏沉沉的亮着。走过潮湿的泥地,顿觉脚步有些沉甸,我们摸黑蹬上了室外的水泥陡梯,上到二楼。推开几间房门后,在一间屋内找到一张空着的木板床。三叔站在木板床前,对我说,就先睡这了。我点了点头,把被褥放在木板上,又将背包从肩膀上卸下放在一旁。三叔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说道,你先住下,后面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嗯,我点点头。我们下了楼,走过泥地小院,来到铁门外。三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我给你安排好了,明早跟着一起上工地。我点点头。他拉开车门上了车,汽车亮着红红的灯光在漆黑的巷子里慢慢驶走,一团亮光在夜里慢慢远去。巷子重又陷入一片刚来到时的漆黑与寂静。

我在路边站了片刻,觉得有些冷,便转身走进院子。屋檐昏暗的灯光下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正坐在凳子上抽烟。我慢慢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过去。不用,正抽着,他抬起夹在指缝中燃烧过半的香烟说道。再续一支,我伸着香烟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去,顺手把烟别在耳朵上。你啥时候来的,他抬起头望着我问道,又将旁边的凳子往前移了移,说,来,坐吧。我在旁边坐下来,回道,刚来。做大工吗?他问。学徒工,我回道。学什么,装载机,挖掘机还是压路机?学挖掘机,我回道。学挖掘机好,这里面就挖掘机最难,好好学,他笑了笑,把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夹在手上。我将火递过去点上。来这里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别人介绍的,他夹着香烟放在嘴上吸了一口,问道。我三叔送我来的,我说。你三叔也在这里么?没有,我摇摇头。在项目部么?好像是,我点点头。你三叔是不是叫张勇?是的,我有些好奇的望了他一眼。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说,年前我和你三叔一块喝酒,他说年后把他侄子带来学机械。您是刘叔吧,我望着他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他问。我听三叔提起过,那年在红河修路你们就认识了,我说。对,我和你三叔多年的老交情了,他吸了口烟,说,你在这里好好学,有什么问题来找我,说完拍拍我的肩膀。

夜黑黑的,院子里吹起了冷风。我回到屋子,在床前把被褥铺开来,将带来的东西慢慢收拾,放在床的周边。我的床位对面靠墙处摆放着另外一张床,上面堆着被褥,旁边的小桌上放了一些杂物。不一会儿,推门走进来一个瘦高小伙,坐在了那张床上。刚来的吗?他瘫坐着靠在墙壁上问道。我起身走过去拿出烟来。他摆了摆手,说,不会。我将烟收起来,又回到床边坐下。来做什么的?他问。学挖机的,我说。我就开这个的,他笑着说道。这时,走进来一个戴黑框眼镜个子不太高有些胖的小伙,在瘦高小伙的床边坐下,拿出烟来。我走上前去递烟,他接过去,说,不用客气。询问得知,他就是三叔安排教挖机的那位师傅。他说,明早起来跟我一块上工地。我点点头。闲聊了一会儿,他走出房门回屋睡觉去了。随后,寝室关了灯,我们也都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推开房门,喊着,起床了。我已起床洗漱好,坐在床边等着。瘦高小伙从被窝里慢慢伸出头,揉了揉眼睛,说,我中午不去了。我跟着那位师傅一同乘车去往工地。出了村庄,我们的车辆行驶在布满灰尘的道路上,又过了长长的大桥,拐进了一条小道,就到了高速路旁的工地上。

我跟着他来到一台挖掘机旁,他走上前用钥匙打开车门,让我先上去坐在后排,他再进到驾驶舱来。我坐在后排狭窄的座位上,蜷缩着。他坐在我的前面,发动了挖掘机,周身立即传出一阵响动来。他的左右手分别操控着左右方的控制杆,玻璃前的机械大臂,小臂,挖斗,都纷纷活动起来,连续做出不一样的动作。他转头对我说,这叫热车。冬天的时候,气温过低,机油可能会被冻住,在挖掘机准备作业前,要等到水温达到三十度以上再开始热车。让大臂,小臂,挖斗做出动作,活动起来。我看着他的左右手操控着控制杠,玻璃前的大臂慢慢抬高,又缓缓下落,小臂往前去又往后来,挖斗时而翻开又时而收起。这些动作串联着同时进行,显得无比灵活。

这时,他的左手握住操控杆往左边微微推去,我们所坐的驾驶舱也向左方慢慢旋转过去,又往右微微一推操控杆,驾驶舱又向右方旋转去。旋转舱回到原位后,他转头对我说,左边这个操控杆是操控旋转方向和伸缩小臂的,往左推驾驶舱就往左,往右推驾驶舱就往右,接着,他又重新示范了一下。他说,左边这个操控杆又能控制小臂,往前推小臂就往前去,往回拉小臂就收回来。只见他轻轻往前推着操控杆,玻璃前的小臂慢慢往前移去又停在半空,再轻轻往后拉操控杆,小臂带着挖斗慢慢收了回来,一直到玻璃前停下。他转过头问道,看清楚了没。我点点头。他接着说,右边操控杆是控制大臂和挖斗的,往左右推分别是收挖斗和翻挖斗,前后推拉是降大臂和升大臂。接着他示范了一下,握住右边操控杆往左推,挖斗像张大的蚌壳慢慢往回收拢。往右推时,挖斗像紧闭的蚌壳慢慢张开。往前推时,大臂就慢慢往下降落,一直到挖斗挨到地面。往后拉时,大臂就缓缓抬起来,一直到立住不动。怎么样,看清楚了没,他转头问。我点了点头,靠近去看,看着他手中握着的操控杆,又看向玻璃前的机械臂,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时,刘叔戴着白色安全帽走了过来,在机械旁站下。师傅拉下车窗,把头伸出去,刘叔说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师傅拉上车窗,稳稳坐住,转头说,有活干了,先去干活,空闲的时候你来试试。他将挖掘机开动,底座两条宽宽的链条压在泥地上,像坦克似的往前行走。我靠近前去看,原来驾驶舱座椅前的位置还有两根长长的操控杆,下面是两个踏板。他一边推着操控杆一边说,两根操控杆和两个脚踏板是连在一起的,在驾驶舱和底座履带是相同方向的情况下,脚往前踩踏板,或往前推操控杆,履带就会往前走。相反,如果驾驶舱旋转一百八十度转到了与前履带相反的方向,驾驶舱的正前方就朝向了后履带,这时候也是可以正常行走的,但方向变反了。往前推操控杆或往前踩踏板,履带就会向后走,要想往前行走的话,就要往后拉操控杆或往下踩踏板,这样履带就会往前走。等你自己操控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转头说道。

我们坐在驾驶舱里被机械的声音包裹着,走在高速路边的泥路上颠颠簸簸。随后,在一处桥洞停下,开始施工作业。他熟练的操控着左右两边的操控杆,玻璃前的机械臂有节奏地、灵活地活动着,将面前的枯草、石块、泥土统统挖开,甩到一旁。所挖过的地方都露出了新鲜的痕迹。施工地旁站着三四个工人,头上戴着黄色安全帽,手上拿着铲子,杵在原地不动,看着施工的地方。挖掘机的大臂、小臂在半空伸缩着,挖斗在坑内的前后左右上下移来移去,有序的进行作业。

一会儿,走来一个头戴白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在大坑旁站下,朝里面望了望,手朝我们一挥,示意不用再挖。师傅将机械臂旋转到没有人的方向,缓缓移到一旁,停下来。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纷纷跳入大坑,紧紧握着手中的铲子,在里面铲着土,这里平平那里整整。大坑被工人师傅修复的更为平整了,接下来需要在里面垫上石块。领头人向驾驶舱招招手,说,挖些石头来。他们爬出大坑,站在一旁往里面望去。师傅操控着挖斗伸向了旁边的石堆,挖来满满一斗石块。在领头人挥动着的手势下,挖斗在大坑上空慢慢翻开,均匀的洒落在里面。直到看见做出停止的手势,师傅就操控着收回大臂、小臂,从大坑上方移开,往一旁缓缓落去。

高速路上的车辆接连不断地快速驶过,施工地的机械突突地响着,工人师傅们低着头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刘叔从远处慢慢走来,他挥了挥手,说,吃饭了,回去吃饭了。工人师傅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往路边的接送车辆走去。师傅将挖掘机停到空地,我们双双跳下车,往回走去。

我们的住处一楼靠右侧便是职工食堂,靠窗一间小屋作为厨房,外面一间稍大的房间是吃饭的地方,里面简单的摆放了两张餐桌,桌旁围了一圈小凳子。开饭时,我们拿着碗纷纷走进厨房,围在两个铁盆前,等着做饭大叔给我们盛菜。打完菜又走到一旁的饭箱旁,从里面抽出饭屉,各自盛上热气腾腾的米饭。有时候人多了,挤在厨房就会乱作一团,便会自觉排队。我们拿着碗筷前后依次排下,等着轮到自己,将碗伸去,大叔从散发出香味的菜盆里盛上一勺菜,装进碗里。打完饭菜,大伙各自在桌前坐下,一边低头吃饭,时而说上几句话。等两张桌前的凳子上坐满了人,后面打来饭菜的人便无处可坐,就端着饭碗走出屋外,在院子的屋檐下蹲着。有凳子的时候就坐下来,一边吃着,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着话。

食堂一天当中有三餐,每天的餐食都不相同,又是差不太多的。早上是馒头、花卷之类的面食,还有一锅稀饭。大叔在天亮之前就做好早餐,然后去村庄里遛弯,或者回到房间再睡个回笼觉。早已准备好的早餐就由我们自己去盛了,吃多少拿多少,喝多少就盛多少。也有觉得食堂的早餐太过简单不合胃口,或是想多睡一会的人,有时就不吃早餐,在去工地的途中,在路边的小卖铺随便买些吃食,早餐的时光就这样打发过去了。午饭是早上出去中午回来吃的一餐,一般是一荤一素两盆菜,还有一盆汤,荤素两个菜的内容不固定,买来什么就做什么。汤菜的内容大多是那几样,泛着油花的西红柿鸡蛋汤、紫菜鸡蛋汤、或是其它的一些蔬菜剁碎煮成的鸡蛋汤,做汤向来是离不开鸡蛋的。晚饭是下午收工回来后的那餐,一般都是面食。我们所处北方地带,这里的餐馆或者食堂,还有自家做的面食,大多都是本地的特色面食。在我们食堂的晚饭中,有这样一些面食:油泼面,臊子面,烩麻食,或熬一锅烩菜、炸一锅油饼,搭配着一起吃。工人师傅们大多不太中意这里的晚饭,他们觉得吃面食不顶饱,有时候到了半夜会饿醒,再加上晚饭的面食有时候做的实在有些潦草。比如油泼手擀面,将提前发好的面团擀成宽状,再拉扯成一条条,下入锅中,面熟捞起,盛到一个大铁盆里。另外一个灶台上熬着一盆热油,旁边是一排调料罐,有白盐,辣椒面,蒜泥,葱花,酱油,醋等一些调味料。我们将面条盛入碗中,再到调料罐前,根据自己的口味撒上调料,拿起勺子舀一些锅里的热油,往碗里淋下去,就滋滋的响,混着调料的热油香味就扑鼻而来了。闻起来都觉得香,可吃起来,味道却是很难说。吃上两口就没了,想吃第二碗却胃口不佳,不吃又觉得肚子饱了嘴没饱。所以到了晚饭时,有人就不回食堂吃饭,直接去外面的馆子了。油泼面大概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臊子面没有了油泼的环节,将调料和热油换成了一盆臊子,有时里面会有肉丁,有时却只有素菜和豆制品。面条有时会做成宽条状的,有时会做成拉条状的。至于是油泼还是臊子,这要看面条和它们的缘分了。晚饭中,除了这两种面条外,烩麻食倒是更受欢迎一些。麻食是北方的一种面食,有人工用手捏成的,还有机器压出来的,形状相差无几,像海滩上的螺丝一样,只是没有棱角。麻食分为两种,一种是干的,一种是湿的,晾干的麻食虽然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煮起来是不太容易熟的。烩麻食前,先烧一大锅水,等水开,将一粒一粒的麻食均匀的撒下去,便会沉入锅底,等麻食慢慢的浮起来,差不多就快要熟了。这时候,将多余的水舀出,放入多种配菜、调料,盖上锅盖等着再次揭开的时候,就香气扑鼻了。烩麻食还有另外一种做法,先熬好烩菜,再将煮好的麻食倒进去,只是顺序不同。烩麻食要想做得好吃向来有几种说法,一种是配菜一定要多,有时候吃烩麻食不一定专吃麻食,一碗烩麻食里有半碗都是烩菜,所以烩菜好吃麻食也就好吃。还有种说法是,烩麻食煮熟之后,最后那个人盛的那碗肯定是最好吃的,因为麻食在锅里待久了就有更有味了。后面一种说法和前面的说法有些相似,烩麻食要吃第二顿,或者隔夜的。这样的麻食和配菜调料完全融为一体,产生了化学反应,变得更加入味,更加浓香。

我们每天在住处和工地之间来来回回,早上先去往工地做活计,到了饭点回到食堂吃饭,吃完饭短暂休息后便又去往工地。直到天将黑的时候再回到住处。随后,便无事可做了。大伙各自打发收工后的时光。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一天中午,我跟着师傅赶回住处食堂吃饭。吃完饭后,我们打算各自回房度过那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这时,我们的接送车辆从铁门外驶了进来,慢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他背着背包,手上提着大袋子,跟随着司机走上了二楼,又走进了我们的房间里。

下午,年轻人跟着我们一起去往工地,上了那台挖掘机,熟练地开动起来。师傅走上前,向年轻人递去烟,攀谈起来。不一会儿,师傅走到我面前,说,新来的年轻人刚满二十岁,已经开了五年了,是个老师傅,看样子,他的手艺要比我好,我才开了不到两年。你也是老师傅了,我说道。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去跟他学吧,我要走了。走去哪里,我问。回家,他说。还来吗,我问。不来了,他摇了摇头。怎么不来了,我继续问道。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顿了一下,说道,我被换掉了。我呆呆的望着他,想再问些什么,他摆了摆手,转身往路边走去。

晚上,我来到他的房间,他正弯着腰收拾东西。我走上前去,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往公交车站。他说,我走了,你好好学,以后有缘再见。说完,他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走上了公交车。随后,车辆慢慢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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