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7月15日游牡丹江回来,绿荫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闷。与她同去的孙老师见她旅游途中沉然无语,郁郁寡欢的样子,几次想问她,但都忍住了。今天下午第二节课时,不经意在走廊路过,从教室玻璃窗看到站在讲台上的绿荫,好好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望着黑板发呆了半天。这完全不象教了10几年书,平时爱唱歌跳舞,很是活泼的她。
下课后,孙老师问了班上的一位同学,那位同学说,这几天绿荫老师都是这样,好象患了失忆症,总是说了前面忘了后面,同学们都替她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弄得她魂不守舍。
第三节课时,绿荫老师在高二语文年级组自己的办公桌前,想把明天上午的课备完,然后早点回家,为在初中的女儿做晚饭。但几次提起笔都不知道想写些什么,呆呆的看着备课本。看着看着,竟没有注意到摁在备课本上的水笔留下一块墨渍在纸上,那墨渍散开来,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一只彩蝶,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自由自在。而墨渍又不断的散开来,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刚才还沉醉在欢乐和幻想中的彩蝶顿时感到寂寞和孤独,她不知道心爱的花儿为什么一下子全没了,温暖的阳光怎么会是冰凉的水域。她像是失去依靠,甚至找不到岸在何处。想着想着,两滴泪水落在白纸上,仿佛落在她的心坎上,那么清晰的扣击着她的心房。
“你怎么啦,绿荫?”不知何时,孙老师已坐在她的身边,问她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有什么伤心事竟想得流了眼泪,这还是相识十几年来,在学校见到她第一次这么失态。
“没什么。”绿荫赶紧抽了张桌上的面巾纸,轻拭一下眼圈,合起了备课本放置一旁,借机避过了孙老师仍然疑惑的目光。
“真的没事?看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孙老师当然不会相信她会没事。上课时见她茫然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有什么。只是年级组里此时并不是他们二人,另一面的窗前还有二位老师正在改作业呢。
“真的没事,我先回去了,一会女儿要回家吃晚饭。”绿荫老师匆匆起身,竟忘了拿上随身带的小手袋,慌张地出了办公室。孙老师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带上绿荫的手袋追了出来。刚出办公楼的楼梯口,看到正在操场上往校门外赶的绿荫的背影,很显然,脚有点崴,象是受了伤。他追上去,把手袋给她,问“绿荫,你说实话,你老公昨晚是不是又打你了?”
“不是,是我自己碰着的。”绿荫接过手袋并没说声谢谢,自顾自的离开了学校。
老公酒后殴妻对绿荫来说是家常便饭。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的老公总是满脸的酒气,鞋子一甩,大呼小叫的。而每天放学回家,做完晚饭的绿荫总是期待着老公早点回家,盼着老公今晚不会喝那么的酒,不会再无中生有地找茬,把无名火发在她这个做妻子的身上。于是早放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一杯参茶。
不过这些努力一般都是徒劳,酒鬼老公总会找一个理由点燃起他那把无名之火,比如在单位呕气啦,某某人又包个二奶啦,或老婆今晚穿的不顺眼啦,或老婆磨叽他老是在外面喝那么多的酒,这样会伤身的啦,等等都是他发火的理由。火一发妻子当然遭殃,她就成了出气袋,似乎只有打一顿老婆,才会熄掉那燃烧起来的火,打完之后完事了,只管自己睡觉去了,床上的事倒是不麻烦她。
她的脚伤就是昨天晚上,她做完家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等老公回来。不知咋的,等的时候脑子里总在想着另一件事,想着想着,一不留神,靠在沙发上睡着啦。老公回来时,她从梦中惊逃出来,竟然忘了象以往一样泡好解酒的参茶,放好洗澡水。
她的“怠慢”恼怒了深夜1点归来的老公,皮鞋尚未脱,冲上去照着他老婆的腿肚子就是一脚,还一边叫着“这么早就睡,挺尸啊”。老婆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但不敢叫出声来,怕惊醒房里已熟睡的女儿。
绿荫忍着痛,一边泡茶一边向老公陪着不是,然后就去给老公放洗澡水。等她放好水过来准备帮老公脱衣服,侍候他洗澡时,发现老公已不在客厅,她不解,恐惧会有更惨的拳打脚踢。四处找找,没有,院子里也没人影。最后在卧室里找到,原来他已和衣而睡了,正打着呼噜呢。
绿荫心里一阵欣慰,却不敢脱下老公的衣服,怕惊动他后反招来祸端,弄得一夜不得安宁。于是关了床头灯,轻轻地带上房门出去,独自到隔壁的书房,准备一个人默默地在网上度过这个不眠之夜。
刚一上线,QQ里闪出一个人的信息,那是名叫“守候”的,她急切地打开收发讯息框。
守候 00:36:48
绿荫,我25日出差到你的城市,参加一个学术讨论,方便的话,打我的手机。
25日?那是后天,准确地说,应该是明天,现在已是凌晨2点多了。
守候是她在网上聊天时间不长但频率最高的网友,在寂寞、痛苦和无助的日子,都是他陪伴度过。
守候这个虚拟的人是半年前出现在她的好友名单里的,是怎么互相通过好友认证的,她已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到守候几乎每晚六点半准时打开电脑,有几次她刚刚吃完饭,一登陆QQ,总能看到好友列表上的第一个“金鱼”是鲜亮的在那里守候着。开始时,他们只是简单地问问“晚上好!”“吃过了没?”,简简单单,有时不知往后怎么说,就僵持在那里半个小时,这个时候绿荫会启动浏览器,到聊天室里听别人说话、唱歌,有时她也要麦,她最喜欢唱的歌是《小城故事》、《又见炊烟》和《甜蜜蜜》,这是在学校与她先生热恋时,她常唱的歌,唱起歌,她就会想起过去的欢乐时光,她真的觉得温馨又甜美。唱着、陶醉着,守候那边又冷不丁来了个信息,“可以问你家在哪吗?”绿荫想当然不能告诉他真的地址。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她,刚上网时不知道就说了,结果不几天就有男人来找她,说是她的网友,要见她。她吓坏了,隔了上个月没上网。再次上网时把名字改了,资料里的所有真实信息全改了。她不想跟网友见面,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爱她的老公,爱她的女儿,只是太寂寞时,找个谈得来的人在网上聊聊天,舒缓一下紧张而又烦躁的情绪。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与守候交往了二个月后,谈话的内容就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吃饭了没?晚上好!”这么简单且朴素的语言,而是“最近忙吗?心情好吗?经常出差,一路上要小心,不要在外面喝那么多的酒,不仅误事,还伤身呢!”
不知不觉的这样又过了二个月,两个人都朦朦胧胧,不约而同地打开电脑,说不清是谁守候谁了。守候了很久,还不见对方上线,心里便会犯嘀咕,他是不是又出差啦,要多久才回,为何不留个口信,或者是她是不是又上晚自习了,怎么不挂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仿佛那根虚拟的网络线将他们连在了一起,每天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期待着他(她)的出现,心里在想,今夜他(她)会不会来,知不知道,我守候在这个寂寞的夜晚。
有一天晚上,他们又见面了,绿荫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家庭幸福吗?”“很好的,你呢?”
“我……”她欲言又止。
“你哭啦?”
绿荫吓了一跳,他们二人一个江南,一个塞北,千山万水阻隔,又没用耳麦说话,怎么就知道自己哭了,难道守候就在自己身边,对她的情感生活了如指掌,否则怎么一语中的。
她有些害怕了,一个是她厮守了近二十年却十多年来从不关心她、疼爱她,常常夜不归宿,即使回来也总借着酒疯不把她当妻子的老公;一个是相识才四个多月,却远在天边也能洞察其心里秘密的男人,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张地把电脑关了。
绿荫是真的哭了,哭了很久,而且还在哭,她也想止住,坚强些不哭,但眼泪就是不争气,还把甜蜜和伤心的往事一古脑儿牵扯出来,思前想后,尤其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使得她哭得更厉害了。
那是在游牡丹江前的半个月,她的好朋友孙老师在放下午学时,悄悄对她说,头天晚上自己与老公在街上遛达时,碰见一个人,背影很象绿荫的老公吴局长,带了另一个妖艳的女人进了情人吧,好半天都没出来,“你要盯着点,现在的男人,尤其是事业有成的男人难管呐!”
绿荫倒是并不相信,虽然是老公为了应酬总是很少或很晚回家,但那方面的事应该不会,他们不是有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吗,况且辛辛苦苦一路爬上来当上了单位的领导,形象肯定要注意的,昨晚没回来,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耽搁了,现在当领导的不容易,忙呀,忙开会,忙事务,忙应酬。
但到了晚上,她还是有点半信半疑,象往常一样,老公满口酒气回来了,她正准备开口问昨晚怎么没回来,又底气不足,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不是该问。老公似乎察觉到了妻子要问什么,倒来个先发制人,“听说女儿最近成绩不稳定,你是怎么做娘的,还是做老师的呢。”
绿荫心里纳闷,女儿没有啊,前二天还见过她的班主任,说她女儿进步挺快,成绩不错的,“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难道我会无中生有,你看看你女儿,整天没几句话,象个弱智,这样怎么读好书。”老公瞪着眼,好象女儿的沉默寡言全是做妻子的错。
“你做爸的,也有责任管她呀,自从生了她,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关心过她,疼爱过她,不是打就是骂。”绿荫本来就因生疑而生气,本想问问他昨晚为什么不回来,倒让老公找个话题来责骂她,加上多年来的怨气,心里也不服,就回了老公几句。
这下可把老公惹火了,冲上前抓住老婆的头发,拖过沙发,使劲地往墙上撞,酒后用力是没深浅的,痛得绿荫竟哭不出声来。见老婆既不反抗,又不出声,老公可能也感觉没意思,就象在单位,没有不同意见的对手,胜利总是自己,总有一种失落感。也不管瘫坐在地上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样,洗了把脸,独自睡觉去了。
那晚,绿荫没有睡,也没心情去上网,只是坐在书房的窗前,孤独地望着窗外的月儿,这是为什么呢,自己深爱的丈夫怎么就一下子会离自己这么遥远,以前的温柔都去了哪里,淡淡的月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颊,她摸了摸额头,仍然有血在淌,头皮还隐隐作痛的,她轻轻地用手理了理,那咎被抓的头发全掉下来,她用双手抱住头,头胀得象要裂开一样,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第二天一早,她避开人群,到小巷的一家私人诊所买了几片“安定”回来,鼻青脸肿的,心想今天反正也不能去学校,不如好好在家休息一下,这种日子她过得实在太累了,早就想躺下来休息。她也曾想过听别人的去派出所告他,去妇联告他,告他家庭暴力,但这样行吗,以她老公的性格,这么做夫妻感情肯定也就玩完了,况且这么多年来,夫妻同心,老公才混到现在这个位置,这么告,说不定局长当不成了,到最终还不是苦了孩子,这念头只是闪过一次。她不想这么做,为了老公,为了女儿,她只想睡一会。
她这一睡,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多,女儿上完晚自习放学回家,见爸出差没回来,妈又睡了,心里怀疑,从没这样过,妈总要等她回家安顿好她才会睡的,今天是周末,知道女儿一定会回来的,怎会独自先睡,且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厨房里的碗筷也没洗,难道?
女儿紧张了,她跑进房使劲地摇晃着妈妈,哭喊着妈妈,但妈妈睡得很沉,根本就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急了,一边哭着,一边去洗手间放了一大盆冷水,端进房,也不管有效无效,朝着妈妈满是伤痕的脸泼了下去。
是女儿救了妈妈。
绿荫并不想死,她爱这个家,爱她的生活,她只是太累了,想歇一会,看到女儿哭成个泪人似的,知道自己做了件傻事,老公一早就离家出差去了(他不想回家的时候,就说自己要出差),今天不会回来,又怎么知道妻子会因为他做傻事呢。
她抱着女儿痛哭起来。
好久,女儿拿来妈妈干净的衣服,让妈妈换了,又从书房里拿来长期备用的伤药,轻轻地为妈妈擦拭。
“妈,不如我们搬到你学校去住吧,这样就不会天天挨爸的打了。”女儿痛心地对妈妈说。
“我也想过,但是不行。你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我们这么做,别人会怎么想呢?”绿荫是个语文老师,知道“家丑不外扬”这句话的含义。
“但总这样下去,行吗?”女儿只是担心妈妈,不要再受太多的痛苦和折磨。
“别想那么多了,小燕,妈没事的,只要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个重点高中,考个好大学,妈就心满意足了。”
床被水淋湿不能睡了,于是和女儿睡在一起。自从女儿上了幼儿园,就没有跟妈妈在一起睡过,现在因妈妈的伤痛,又让她们到一块。
绿荫躺在床上,抚摸着女儿正在长黑的长发和渐变成熟的脸,心里平静了许多,那不知何时跑得很远的自信此时似乎又回到了身边。女儿已成了她的寄托,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不管日子如何难熬,她一定要守候,守候到女儿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守候到看到女儿找到一个关心她、呵护她、疼爱她的好男人。
14岁的女儿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才十几分钟,就安静地睡着了,留下妈妈独自望着房顶,望着透过窗门的霓虹灯闪烁的夜世界。明天不用上学,女儿床头的闹钟不再嘀哒嘀哒地响着,仿佛一切都因时间的停止而停止。
她是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能够停止发生,如果可以,时光能倒流回去,她一定会细细品味、好好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为之奉献的老公,怎么会突然之间离她那么远,怎么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中间却隔着一堵永远也穿不透的心墙。当初他不是这样的。
她俩是大学时的同学,大学校园是她们相识并相恋的地方,操场上,荷池边,林荫道上,她们形影不离,她们山盟海誓,永不分离。
跟她同班的还有一个,她感觉得到,他一直在追她,只是不够直接和大胆。她对他也有好感,只因他是南方人,才不想跟他靠得太近。她从没到过南方,她是从书上和别人的口中得知,南方是个诡秘多雨、缠绵多情的地方,她不想冒这个险,她习惯了北方迷漫的沙尘和飘舞的雪花。
她家在省城,毕业时,考虑到省城房子紧张,决然离开了父母、姐妹,和那块土地,和恋人一起回到他的家——D市。他分到了市委机关,她分到某普通中学任教。一年后,她们就有了个女儿小燕,那是她俩爱的结晶。
那时他是多么欣喜,他说,“瞧,我们的女儿多可爱,她是我们的宝贝,我要象对待公主一样疼爱她,抚育她。我们就要她一个,好吗?”于是在倡导计划生育的运动中,他是第一个申请领取《独生子女证》的年轻人。他的这一做法,加上平时卖劲工作,很快就得到了领导的青睐和赏识。领导开始有意地栽培他,升他做市委办副科级秘书,调他做某区的商业局长,一直到市矿产资源管理局副局长、局长。
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凭着本事一步一个台阶,但他所遭遇的奚落和冷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包括一直帮助他、鼓励他的妻子,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真实的一面。他于是将工作中的挫折和失意化为一股怨气和怒火发泄到妻子头上。他认为他只能这样,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他要有风度和气量,他不能意气用事,树敌太多,会影响他的仕途。当然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也可以不择手段,只是他用的手段更隐密,杀伤力更无影无形罢了。
这一切的变化,善良、传统的妻子又怎么会知道。
她更是连想都不会想到,身为党政领导的老公已经是“家外有家”,就象许多的高级领导已经是“国外有国”一样。
黑夜伴随着无边的寂寞将绿荫紧紧围困,天花板上的那盏圆形的吸顶灯象一方石磨盘,掉下来,掉下来,压在她的心口,她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她用力蹬她的双脚,摇晃着手臂,但无济于事,她急得全身是汗。
“妈、妈,你醒醒!”小燕不知是怎么睡的,长这么大,都是一个人睡,自由惯了,竟把头枕在妈妈的心口也不觉得不舒服,要不是妈妈难受到手舞脚踢把她惊醒,一准还在做她的好梦呢。
绿荫终于从恶梦中摆脱出来,她起身拿了条毛巾擦了头上、身上的冷汗,安顿好小燕重新躺下,然后转到书房,站在窗前。窗口正对着她家楼下的音乐喷泉,虽是外面的声音听不清,但泉水的高低起伏,和变幻莫测的灯光,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甜美和温馨。
多少个日日夜夜,心烦得无法排解的时候,她都是隔着窗户欣赏那说不出味儿的喷泉,欣赏坐在喷泉四周花板围成的池坝上的对对窃窃私语的情侣们,欣赏带着小孩一起漫步在喷泉周边彩色道上的幸福的家庭。这时她总会眯起双眼,想象着挽着老公的手臂,而老公牵着女儿,全家人悠闲、快乐地置身其中,那时她面带笑容,俨然一个幸福小女人。
今晚也一样,她就这么陶醉在她温馨、甜美的想象中。不过这种陶醉总是短暂的,她睁开眼回过神来,看着空空的书房,她又感受到了无边的孤独、忧伤和寂寞,而重新了解老公,认识老公,如何使老公象初恋时一样疼爱自己,在乎自己,是她眼下要做的事。
她打开电脑,她想知道老公会不会在电脑里留下些什么可以了解他的线索。她知道,只要老公没喝醉,有一点清醒时,从不与她交谈,而是独自在书房里上网,有一次,她壮着胆子泡了杯参茶敲门进去,看到老公神色慌张地在玩台球,下面的菜单上却显示与谁聊天中的方框,且蓝色信息接收光标正闪烁不停。老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叫她把茶放一边,以至她还没看清楚,正给自己老公发送信息的人是谁,就悻悻地退出了书房。
但很快她就失望了,老公那么有心计的人,怎么会让妻子轻易地进入他的网络世界,他所有的登陆方式,如QQ、E话通、新浪交友啊,都设置了密码。绿荫不是解密专家,如何进得去。
但她并不甘心,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她在学校自己办公室的电脑上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昵称叫“喜欢你的我”,并发出请求,要加他老公,昵称叫 “没我不行”为好友。
“可以交个朋友吗,大哥?”“可以呀,小妹。”不到十秒钟,对方通过了她的请求,原来老公也正在办公室上网。
这样,他们就在网上重新认识,过了几天,“没我不行”要求“喜欢你的我”发一张近期照片过去,绿荫早有准备,将在网上下载的一张不到30岁但成熟性感的女人照发给她老公。并问,“想见我吗?”
对方没有吱声,“喜欢你的我”又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吗?”不一会几,“没我不行”将自己单位的详细地址和手机号码都发了过来。绿荫真想立即打那个手机骂他几句,但她没有,她来玩这个网络恋爱游戏,无非是想唤回自己的老公,找回她们从前的恩爱,她还得玩下去,不想那么早拆穿。
“喜欢你的我”对“没我不行”说,“你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不怕我直接上单位去找你吗?”对方又没吱声。
“如果我跟你见面,你老婆会不会干涉?”
“不怕,”这次回应了,“她除了整天教书、忙家务和辅导孩子读书,什么也不懂,”
“那你不在乎你孩子的感受吗?”
“在乎什么?孩子有她妈管,我哪有空管她。随她去好了。”
“是个女孩?”
“94”
“你不喜欢女孩?”对方又不吱声了。
“我帮你生个男孩,行不?”“你……”对方不知道是渴望还是怀疑。
“你相信这种虚拟的网络爱情吗?”此时的绿荫倒显得心如止水,她想唤醒自己的老公,不要迷失方向。
“你不相信吗?”“没我不行”反问。
“我不相信,”“喜欢你的我”说“我曾在网上上过当,受过骗。你想想,一个整天沉迷于网络的男人或女人,除了追求那种虚空的刺激,能有家庭责任感吗?一个明知道对方有家庭、有子女还要往里钻的男人或女人,你能保证他(她)就不会同时顾盼另一个她(他)更妒忌或羡慕的家庭吗?”绿荫似乎一下子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么懦弱,逆来顺受,她终于有勇气一口气教训了老公那么多,原来排除了心理恐惧的障碍,她也可以直面背她而去的老公的。
“没我不行”停顿了许久,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明白“喜欢你的我”为什么既然挑逗他,又要对他说这番话。但他没有发作,那句“我帮你生个男孩,行不?”其实打动了他。他不是完美的人,他心里也有个疙瘩,就象现今许多的领导干部一样,当初为了向上爬,总是上面说什么,他就执行什么,一切听组织的,等到了年纪,爬到一定的位置,不能再爬了,才发现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愚蠢。他也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他也想他的事业后继有人。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什么“只要一个好”,全他妈的骗人的鬼话,尽管转嫁给那些平民百姓好了,谁能帮我把“行不”后面的“?”变成“!”,那才是我的至爱。
老公的这一块心病,绿荫至今也还是无法得知。她的老公也并没有因她以旁人的言语劝慰而回到她的身边,相反回家的次数更少了。绿荫现在已经明白老公是真的想离她而去,他的心里再也没有她这个妻子了。
她有时候也想,干脆,不要让寂寞和孤独占据自己全部的生活空间,走出去,找个情人,不是有很多关心她、爱慕她的网友想见她吗?但她又担心因此而堕落,与其堕落,不如默默地流泪守候,虽然是伴随着无边的寂寞,但至少留住了心的家园。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因着女儿的成长,丈夫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而此时,网上交往半年,时不时在她心头惦着、念着的,有许多的心事都只向他倾诉的守候,明天就要到本市了,“是见还是不见呢?”
半年的交往,她已相信,守候是个诚实且正直的人,他对人生的观点,对事业的执着,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庄重有余,无半点轻浮。
人家远道而来,从礼节上来说,应该见个面,请他喝个茶,何况这是自己的城市,自己能够控制,不会有事的。
这么想着,她拿起手机,拨叫守候留在QQ上的号码,但对方关机了,她笑笑,现在已是深夜2点多,对方肯定休息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第二天老公说要出差,她暗自欢喜,这回不用顾虑了,就当是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
这一整天她都忙着,不知穿什么衣服去车站接他。她已打听到,从京城来的火车到达本市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她第一次体会到与网友见面原来也这么激动人心。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身朴实的教师装。她想,在这个人潮汹涌的花花世界里,穿得太时髦了,反而不易被对方认出。他知道她的职业,身高也告诉了他,穿上教师装,加上戴了眼镜,站在出口处,一定很好认的。就这样,她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火车站出口处,手上拿着一张报纸,那是张《南方晚报》,上面有守候送给她的诗,她用绿色的彩笔在报纸上描了几个大大的字:
Waiting for 守候!!!
火车到站了,不一会人流涌到出口处,她站了个有利的地形,高举着那张报纸,注视着从她面前而过的每一位先生。有一位看似向她走来的先生,叫她心好一阵蹦跳。可他不是,与她擦身而过,无视她手上的报纸,甚至无视她的存在。“不是他。”她迅速地把目光收回,再次密切注视出站的人流。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守候的身影,她急了,掏出手机拨打守候的电话,回答却是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在城里会不在服务区?不可能,骗子,又是一个爱撒谎的男人。不用说,这“又是一个”的另一个是她的老公。她讨厌这些男人,她将那张有送她小诗的报纸往空中一抛,“去你的”丢在了风里。
好象打了败仗一样,沮丧且愤愤地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回到家里,她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打开电脑,将她与守候的所有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并将守候从她的好友名单中划掉。她不再相信他,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听了她的倾诉后,只是同情她,可怜她,或只是为了搜集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一点真情。
可当她一登陆QQ,守候在那里的金鱼就鲜活地跳在她面前。
“Hi,你好,在家吗?”
绿荫顿了顿,没有去翻开聊天记录,“嘛呀,你,不是说好坐008次快车来的吗,害我在车站等了近二个小时。”
“我是坐的那趟车呀,你没给我手机号,刚安顿下来就用笔记本给你发信息。你去车站接我了吗,怎么不事先打我手机?”
“还说呢,打你手机,说不在服务区。”
“是呀,我住的地方信号很弱,要站在阳台上才能用手机。”绿荫扑哧一笑,她是气昏了头,一时竟忘了,不管是移动,还是联通,在通信再发达的城市,也会有手机盲区的,就像在再繁华和文明的都市,也会有卫生死角和法律真空一样。
“那你现在住哪呀?”
“银河宾馆。”
“银河宾馆?你忽悠谁呀?”
“是真的,就在中山路这的,靠近省政府,你的城市你该知道的。”
“妈呀,晕死我啦。”绿荫哭笑不得,她知道中山路上的银河宾馆,她的娘家在那边。
“怎么啦?”
“没什么,sorry,是我不对,你在宾馆旁的‘缘尽何生’茶座等我,我40分钟到,别关机!”然后不等对方回应,把电脑关了,匆匆下楼,打了个的,吩咐司机去省城,要快点。
她就是不想跟网友见面,才报了个不是他生活的城市,当然省城是她的娘家,跟别人聊时,不会因为太陌生而露馅。
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宽敞且平稳,出租车司机又是个熟手,40分钟不到,绿荫已来到“缘尽何生”茶座门前。
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喂,守候吗?”半年了,还是第一次用手机、用声音与守候对话,心里有点紧张,直呼守候名字时,还有点别扭。
“是我,你是绿荫?”
这声音?绿荫激凌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我到了,你在哪呀,出宾馆了吗?”
“我就在茶座的大门前。”很重很柔的南方口音。
“在大门前?”绿荫打量着门前的四周,果然看到另一侧的台阶下,有位先生正将手机贴在耳边,眼光却注视着人行道上来往的人。
“往后看,我在台阶上,就在进门的地方。”
正接电话的守候背转过身来,看到绿荫了,却没有放下手机,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真的是你,海燕,听你说的第一句话就猜想是你。”
“你是大海?你真的是大海?”绿荫也听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网友,这个在网上守候她,也让她守候半年多的守候,竟就是自己阔别18年,在京城读书时一直追自己的那个南方的同学,是他,他的声音,他的身影,就是他。他的步履是那么矫健而且沉稳,很浓的学者风度。
海燕也没放下手机,而是缓缓地步下台阶,迎向大海,缓缓的,她想让时间停下来,好让她好好的梳理一下她此刻已紊乱的心绪。“你想过我吗?不是绿荫,是海燕。”
“想过,想的就是海燕,毕业后我写过很多信给你,但没有回音,我想可能这一辈子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网络会把天南地北的你我又连在了一起。”大海非常满足地笑着,拥抱了海燕。而海燕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感,扑在大海的怀里哭了。
在茶座柔和的灯光下,她俩相对坐着,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全然不象在网上聊天那么从容自如。大海在圈子中谈起学术问题来是滔滔不绝,但想起如烟往事却那么木讷;而在网上面对守候有倾诉不完的绿荫,此刻只有啜泣的份。
倒是茶座角顶上传来的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又见炊烟》那婉柔动人的歌声,不时闪亮她的眼睛。
守候明白,绿荫的心里只有她的家,她的先生和女儿。
绿荫问他,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家里人还好吗?守候说,如同我在网上告诉你的,我家庭很幸福。
守候不想告诉她,他的生活并不平静,他是个正直且原则的人,从不肯屈从权贵,他坚持自己的信念,如同在学术上坚持自己的观点一样。他因迂腐而得罪不少人,四年前还遭人谄害蒙冤入狱,守候了十几年的妻子早不满他的书呆气,不谙世故,连累她受苦而弃他与儿子而去,嫁了个当官的人。遭此打击后,他辞职下海经商,一边从事学术研究。在生意发展的同时,也不乏靓丽的女人闯进他的生活,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只盼儿子早日考上大学,之后再考虑感情方面的事。
快10点了,守候说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女儿在家担心你。好吧,绿荫说,其实她已告诉女儿,说今晚可能不回家,叫她一个人在家,不用担心。但她还是没有要求留下来,而是让守候送她回家,送她回到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城市。她也想让守候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家是怎样了。
到家门了,守候却不想进去。
“你又想让我一个人回到孤独、忧伤和寂寞中去吗?”
“能否摆脱孤独、忧伤和寂寞,只能靠你自己,绿荫!”守候有他的想法。
“你这次告诉我,说你来这里,就是见面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绿荫。”他没有称她海燕,因为她的名字已经在他的记忆中尘封了多年,他觉得叫她网名更象是个朋友,“我只是想把你当作网络上的好朋友,说白了,工作、生活中的压力,我也想在网友面前倾诉。”他以为,他这样才可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同时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你曾经爱过的海燕,你还是不肯进我的家门?”
“我不想跟你回家,是不想因为我的闯入,而彻底破坏你的家庭,我不过是这个城市的匆匆过客,你知道,我有我的家庭和事业,我不可能留下来的。过几天我就要回到南方去,那时你会更加的忧伤和孤独。”
“那好,我不勉强你,但作为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你就陪我到外面聊聊天总可以吧!”绿荫没有理会守候同意与否,牵着他的手,下了楼,径直来到音乐喷泉旁坐下。
她偎着守候的臂膀,像别的情侣们一样,那怕是感受片刻的温馨与浪漫。守候没有拒绝,而是伸手搂住绿荫的肩胛,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柔对绿荫说:
“绿荫,在网上聊天,你诉说家庭的不幸,但我能感觉到你非常在乎你的家庭,在乎你先生和女儿,说心里话,你是不是很爱你的先生?”
“是的,就是我证实了他心里不再有我,而是别的女人,我也还是这么深爱着他,可是他现在离我而去,他还会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我真的不知道。”
“你要有信心,”守候说,“再者,你也不能因为爱他,不想伤害他,而宁愿伤害你自己。有时候,女人是需要保护自己的权力和尊严的,如果连保护自己权力和尊严的意识和信心都没有,你还能指望你先生来疼爱你吗?”
“我也想过,去告他家庭暴力,告他生活作风问题,但我……”
“我理解你,你不想把矛盾激化,因此反而失去你先生。但你大可以在你们的二人世界里大声说话,你可以大声地跟他说:我是你的妻子,请你尊重我!如果每次他粗暴对你时你都能勇敢且大胆地这么说,相信他会畏惧并真正尊重你的,你们都是有文化、有道德修养的知识分子,不至于他听不懂‘尊重’二字的真正含义。你不必总做个娇弱小女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天还是帮他泡茶,放洗澡水,为他更衣休息,完全一个甘受奴役的下贱女人——请原谅我用这样的词汇。你说你怎么要他尊重你,你整天还穿戴得象个纯情女学生的模样,怎么能吸引住在人堆中打转的先生的目光。”
“你是要我打扮得妖艳一点,象那些色情女人一样去吸引自己的老公?”
“生活情调有很多种的,比如南方人爱看塞北晶莹洁白的雪,北方人又喜欢江南缠绵绯侧的雨,你没有欣赏的机会,又怎么能体会个中滋味。”守候接着说,“你以为只有妖艳才能吸引男人,真是那样的话,那种男人一文不值。大方得体,清丽脱俗,就已足够,你的气质和修养绝不比别的女人差。”
“我也这么想,我班上60多个学生,他们都那么尊重我,为什么老公却不把我当人呢?”
“傻瓜,”守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我逗你呢!”绿荫坐起身,对着守候说,“我从此不再懦弱,我要正视现实,树立信心,我要尽一切努力让老公回到我身边。”绿荫真的充满自信般的说。
“只想着要你老公回到你的身边,不是你的唯一。你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也不低,经济上可以完全独立,你不必卑躬屈膝地向别人包括你先生乞讨感情施舍,所以重要的是要做到人格的独立,你能做到人格独立了,丈夫回不回来又有什么,还怕找不到你喜欢,而他又喜欢你的人吗?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乞讨也没用。”
守候笑着指着草坪上的那棵长青树,对绿荫说,“我注意那棵树很久了,你看,它被人们用彩灯包裹成五颜六色,灯光不停地变幻,看,的确是好看,但在夜幕中,你却不知道她的本色是什么。”
无数个日夜,绿荫总在孤独、忧伤又寂寞的夜晚隔窗眺望光怪迷离的喷泉、喷泉边的情侣和人群,却从没注意过草坪上的那棵树,在晚上是什么颜色,更没想过它的本色是什么。
“等天一亮,不就看清了。”绿荫因意外的发现变得天真可爱起来。
“不用等天亮,也知道那是绿色,是生命的绿荫!”
“不,我要等到天亮看个究竟。”
“那好吧,我陪你!”守候微笑着,陪着绿荫静静地守候,守候她生命的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