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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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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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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意人生

窗台上的龙骨又窜高了一截,墨绿色的棱柱顶端冒出新芽,像是要探进四月的阳光里。我放下喷壶,指尖拂过它嶙峋的脊背,十八年的光阴就在这些凹凸不平的纹路里流淌。忽然想起母亲总说:"草木最知人意。"此刻晨光斜斜地漫过叶尖,恍若回到38年前那个缀满露珠的清晨。

十三岁的春天,我在母亲妆匣深处发现本泛黄的《芥子园画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母亲说这是外公留下的,她名字里的“仙”字原是取自“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意境。那时老屋天井的青砖缝里总钻出些不知名的野花,我在瓦罐里种下的仙人掌,竟在某个雨夜绽出鹅黄色的花苞。晨光熹微中,我蹲在潮湿的砖地上看那抹嫩黄在晨风里轻颤,第一次懂得何为“刹那芳华”。

1994年深秋的家访,至今记忆犹新。寒露过后的山间浮着薄雾,学生家土墙外那株龙骨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苍翠。告别的时刻,学生的母亲执意剪下一段枝干塞给我:“这草木皮实,沾土就活。”回校路上,怀中那段带刺的绿茎竟比教案还沉。后来它在我窗台上抽枝展叶,从铅笔长的幼苗长成近两米的绿塔,每逢雷雨将至,叶片便泛起油亮的光泽,像支沉默的绿焰笔直刺向天空。

教书那些年,讲台边的绿萝最得学生欢心。藤蔓沿着铁艺书架攀援,垂落的枝条总被顽皮的少年们编成麻花辫。某个毕业季的午后,我发现叶片间藏着张折成心形的信纸,上面写着:“老师,我的青春和您的绿萝一样疯长。”后来搬进县城,特意选了带露台的居所。搬家那天,几个已成家的学生来帮忙,龙骨在卡车后座摇晃,他们像护着易碎品般用棉被裹住花盆,倒比搬家具还小心。

这些年侍弄花草,渐渐悟出些门道。杜鹃要半阴,月季需透风,绿萝喝不得生水。但最珍贵的却是那些意外之喜:被遗忘在墙角的芦荟突然抽出花箭,越冬的菊花根在开春冒出新芽,甚至从菜市场捡回的断枝,插在清水里竟也生出雪白的根须。去年深冬,妻子从同事家移来株老梅,虬曲的枝干上还凝着霜花。我们守着炭盆等它开花,直到除夕夜,暗香浮动间忽见点点红蕊,倒比春晚的钟声更让人心颤。

窗外的紫藤又到了盛放时节,名字同样带“仙”字的妻子在花架下摆了张藤椅。每个晨昏,我们总要在此小坐,看光影在叶片间流转。前日她忽然说:“龙骨该换盆了。”我笑而不语——这沉默的绿友见证过多少往事:批改作业的深夜,它投在墙上的剪影;女儿出生时,嫩叶与襁褓同沐春光;甚至那年母亲病重,它竟在寒冬里蹿出三寸新绿。花盆边缘的釉彩早已斑驳,却始终舍不得更换。

前些日子整理旧物,翻出本泛黄的语文课本。老舍先生《养花》的段落旁,当年用红笔密密写着批注。忽然瞥见页脚有行小字:“今日仙人球开花,像白衣舞娘。”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的夏夜,白瓷盆里昙花绽放的瞬间,母亲披衣起身惊呼的侧脸,此刻都随着紫藤花香漫上心头。原来人与花的缘分,早就在年轮里长成相互缠绕的藤蔓。

岁月荏苒,岁逾古稀之年的“仙”妈正享受天伦之乐,贤妻良母的“仙”妻与我一道经营着绿意人生,家里阳台的鲜花绿植长世喜人。

暮色渐浓,给龙骨浇水时发现盆土里钻出株三叶草。妻子说这是吉兆,我却想起《浮生六记》里芸娘制“活花屏”的巧思。或许该在露台西角搭个竹架,让茑萝顺着龙骨攀援而上。到深秋时节,碧绿的棱柱缠满猩红的星花,该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这般想着,晚风忽送来远处玉兰的清香,混着新翻泥土的气息,竟酿成岁月静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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