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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录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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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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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火闹出的年味

参加每年一度的“年味征文”大赛,手上像突然多了一个红包那样开心!快年关了,今年的“年味”还没写;“年味”写了一遍又一遍,这次该写怎么样的“年味”呢? 

我们村,有东西两个村庄:新街和堡子。从小到大,让我挖空心思的就是通村戏楼!“戏楼”之前,为啥要加上“通村”两个字?通村戏楼为啥要建在两个庄子的北边,正好与它西南的堡子和东南的新街,形成一个正三角形?戏楼位置为什么处在堡子和新街两个庄子之间连线的中垂线上?据说戏楼有三百多年了,历经了好多次修葺和重建,位置一直没变,自然,过去的村公所、后来的大队部、今天的村委会,都傍戏楼而居。我费尽思索,想得头脑嗡嗡的,至今不得要领。

也许你说我唠叨,因为,咱们着急去看社火;看社火说什么通村戏楼?其实,提起社火,就不得不说到戏楼!那一年除夕,西堡子社火,装的是虬髯的张飞。扮张飞的是西堡子陈青的独苗儿子,小名“嫩芽”,年方十六,生得个腿长胳膊吊,瘦高个子白净帅。“嫩芽”虽嫩,生龙活虎。脸刚画上就学张飞叫喳喳,啊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才穿戏装,就边唱边抡起丈八蛇矛,扎、戳、挑、劈、砍,一会儿功夫,嫩芽还自创出一套“烧火棍捅炉灶”的茅法。这嫩芽机灵,丈八蛇矛在握,使得真是神鬼难测!

收拾停当,西堡子社火,乘早踏上西庄大路,眼尖的,就远远瞅见了东庄大路上的新街社火!你说巧也不巧?“啥,新街也出了庄,踏上了东庄大路——哟,高头大马的马背上,端端溜溜,骑的是一手春秋一手青龙偃月刀、能文能武义薄云天的关云长!”西堡子人急了,西堡子人气了……

瞪大眼睛再看,两家走的真是一个准时,同路、等距离,都是通村戏楼的同一去处!堡子人心里一紧又一紧,不知谁在队中喊,“快,争头前”。有人恨声恨气:“撞相啦,新街也闹三国——关公关云长!”人们心里嘀咕,谁不知道关公是张翼德的大哥。三结义的张飞,哪能镇得住关二哥……啊,这下撞门上了!大伙惊呼,可咋整?

说时迟那时快,新街社火早出了庄,沿东庄大道行进。新城人看得清楚:堡子和咱对上了!时间、路程、脚力、阵势、闹三国,啥啥都一样……新街人恼火了:“你堡子啥不该装?非得凑前来,也闹一出三国;闹三国不算,还装的是张飞张翼德!看把你给能得,谁不知道,三结义里只你张飞猛!”

还有离奇的:东庄新街的社火,扮演关羽关云长的,是新街社火总指挥程纯的老爹,外号“槐树根”!这外号什么意思?你只需想想那槐树根,坚韧、牢固、硬度大,砍不断、斫不开,还有啥品不出来的!只见“槐树根”成竹在胸,气冲斗牛,大义凛然道,“堡子啊堡子,我斫了你张飞的头。遇上爷爷,叫你敢狂!”“槐树根”一把青龙偃月刀,神龙摆尾,愁云锁雾。腾挪闪跳,劈砍削切,好不威风!“槐树根”是年66岁,高大坚实,不胖不瘦,骨板清奇,耳聪目明,武艺超群。“槐树根”豹眼双目一亮,两梭子精光齐齐射向堡子阵中。

这一看不打紧,连高深莫测的“槐树根”,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不免叫苦不迭:“堡子啊,堡子,你坏到哪里去了?撞相闹三国不说,一堡子又不是再没人了,端的就拿我的外孙‘嫩芽’充张飞,想看我爷俩‘自相残杀’怎么地?娘个,全都整爷爷头上来了!”

你道是怎的了?不打在“槐树根”痛处,“槐树根”能像蹩火虫把球烧了一样!原来,西堡子社火阵总指挥陈青的妻子,正是新街社火阵总指挥程纯的妹妹,而程纯却是“槐树根”老爷子的儿子,他的妹妹么,自然就是“槐树根”的亲闺女。这么说吧:堡子扮演张飞的“嫩芽”,是陈青的儿子,是程纯的外甥;新庄扮演关公的“槐树根”,乃程纯的爹,陈青的老岳丈!这下你明白了吧:“嫩芽”是“槐树根”的亲外孙,“槐树根”是“嫩芽”的亲外公;你再向社火看,“张飞”把“关羽”叫外爷,“关羽”喊“张飞”叫外孙!

“哇,两家社火杠上了,堡子社火对峙新街社火!”两庄子人都恨得牙痒痒,骂的唾沫星子乱飞。堡子人往东,新街人往西,各再走八十丈八尺,两下里人一会合,就都进入往北的通戏楼大道了!两庄子都在各自阵里嘀咕谋划。陈青和程纯私下里给自己人下命令:“硬杠就硬杠,谁怕谁啊!”自古以来,西庄堡子陈家人彪悍、勇猛,一往无敌;东庄新街程家人强劲、无畏,能叫人挣死,不叫车打住!

堡子社火总指挥陈青,麾下扮演张飞的,正是自己儿子“嫩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陈青真有些不放心旁人,只有派爱子“嫩芽”出征,他才稍稍宽心。“嫩芽”自五岁开始,跟随父亲陈青,学习军体拳,苦练基本功,拳脚腿功日益精进,内力修为不可小觑,一套拳术行云流水。

新街社火总指挥程纯,率领自家的社火大军行在征程。程纯说过:“就咱新街这伙人,一个个提起头发瞅八个转圈,除过我爹,谁还能给咱社火,当这个常胜将军?”总指挥程纯的话,说出来就是木板上钉钉,铁定!没人敢说个“不”字。按村公所安排,两庄社火阵,除夕早八时开始,在通戏楼前表演直到年夜饭散场;接着,大年初一,社火在全村所有街巷、道路、村里村外、院前屋后,游行表演,欢度新年!

社火靠扮演、和造型技巧取胜的艺术,通过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和严密的构思,让演员扮演成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形象,构造故事组合。社火的历史悠久,是西北陕、甘、青三省传统的文化瑰宝。人们装社火祈福纳祥,祭祀天地神灵,驱“鬼”辟邪,祝愿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社火都在新年正月举办,是春节的隆重庆典,是黄土地的狂欢盛宴。社火表演,讲究顺遂通畅。看社火,万人空巷,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挤进随观的人群,火辣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旗手队女子个个标致,一样样水灵,绿头巾,绿色中式对襟阔袖短袄、宽腿灯笼短裤,绿腰带、绿色绣花鞋,一身绿妆,彩旗猎猎,英气逼人;锣鼓打的是威风战鼓风搅雪的套数,雄壮浑厚,群情激越昂扬,鼓手们人人头戴黄色轩辕帽,腰缠黄色捆仙绳、圆领对襟中式黄绸褂,黄色大裆中裤,绑黄色裹腿,一身轩辕黄色打扮。鼓手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轮圆鼓槌咚咚锵锵,震耳欲聋!炮手队红腰带,中式红对襟裤褂,红色圆口布鞋,肩扛连枷拐子的牛子雷、铳炮,24人一起动作,朝天轰轰隆隆不停炸响。

堡子社火阵和新街社火阵,一方向东,一方向西,赶巧就在向北通戏楼的丁字路口遇上了!照风俗习惯,无论哪家社火,只要和其他村的社火队狭路相逢,先到者应躲闪路边礼让,叫后来者先走。明面上是这么说,心底里礼让就是乘机刁难,以此为契机,暗中蓄势和对方较量一番。双方以动作、语言,变花样耍花招,使出高超本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刁难对方,吸引观众,致使对方丢人现眼,甘拜下风。但是,社火双方,虽然暗地挑战竞技,却从不评名次,好坏输赢自在观众心中。

今日之势,绝不同于以往,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两庄竟然同一秒到达通戏楼大道!堡子、新街只得两下里歇脚,在丁字口排兵布阵。一时间,鼓声大噪,两家都想以气势压倒对方。战鼓擂过一通,场上无声。人们屏住呼吸,等着往下看好戏。眼睛都瞅着社火阵的主演人物,等待双方主角较量!“外爷……关公关二爷,您前边请!”堡子张飞“嫩芽”,一声清脆的男高音,打破了寂静。

“槐树根”听了,心道,孙子哟,不是小子你心眼多,就是你娃心眼少,嘴上客客气气。我要是先走,不就是承认我们新街晚到了?开言道:“翼德贤弟,你先!”

两位指挥,也在暗里转动念头叫劲。堡子陈青心说,小子,忘了你是“张飞”了,怎地一开口能叫“关公”外爷?新庄程纯心想,真个“凉”外甥,敢给你外爷戴木头眼镜?

“槐树根”心念快如闪电。只听新街观众席里一个声音疾呼:“关爷,别马腿”!“槐树根”手上青龙偃月刀已然换成连枷拐子。雷鸣之间,“槐树根”高喊:“别马腿”!手中的连枷拐子,作势向“嫩芽”“张飞”的马腿肚子底下插去。

“嫩芽”可不是吃素的。嘴里向外公招呼,“撕战袍!”,左手擎着丈八蛇矛,拍马斜刺里向外公“槐树根”冲去。“咦”,任“嫩芽”怎么精灵,却一把抓空,外公就像飘飞的肥皂泡,说没就不见踪影。“嫩芽”吓了一跳,外爷你还是人吗?只要不是神,谁能躲过我的一抓?

这边可不是这么说。只听“槐树根”大喊,“好张飞,下马走着!”话音未落,“槐树根”从后面冲了过来,左手连枷拐子那头已经伸进“嫩芽”战袍的下襟;右臂长探,牵了“嫩芽”坐下马缰。只看见,关公关云长一骑两马一溜烟跑前去了通戏楼!

众人定睛再看时,被“槐树根”“关云长”,一棍挑下马的“嫩芽”,健步如飞,差点要跃上“槐树根”的马背。原来,“槐树根”老奸巨猾,口里高喊“别马腿”!实是声东击西,身体却完全向后动作。右手提起马缰,左手压住马臀,双腿用力一夹,嘴里“嘘”一声。“关公”坐骑是什么马?不是赤兔,便是汗血!这马通悉人性,知道主人不是向前,而是后跃,遂顺势“噔噔蹬蹬”退后四步……“槐树根”勒马站定!

耳听“嫩芽”“张飞”叫声,“撕战袍”!“槐树根”大喜,知道外孙上当。这当儿,“嫩芽”“张飞”一把抓空,吃惊之下,始知中计。竟被外公“关云长”挑在马下!好个“嫩芽”猛“张飞”,大怒喝道:“爷骗我!”遂向外爷“关羽”飞扑过去!快要追上外公时,忽听后面爹和舅舅叫他“小子,回来”!“嫩芽”才清醒过来。

堡子总指挥陈青、新街总指挥程纯,两人一看要遭。陈青看得清楚,儿子中了外公的计,在气头上,誓要把他外爷拉下马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程纯正暗自得意,父亲就是个老狐狸,外甥乳臭未干,岂能是他的对手?不好,看这架势,小外甥要找爹打架了——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还了得。只听陈青、程纯异口同声叫道:“嫩芽,回来!”

快看!堡子、新街两家社火方阵,同时进了戏楼广场!通村戏楼挺直高耸的身躯,鹤发童颜,以其宽广的胸怀,高昂的热情,迎接每一位宾客。周围四道出入门口,经过了一年的冷落,今天涨红了脸庞,露出孩童般的欢笑。戏楼大道,闪着油腻腻的青光,像啃了几块带肉骨头似的,豪爽兴奋,心里乐开了花!把一拨拨村众领到这里、又领到那边。堡子社火从西门进入,顺时针走场;新街社火从东门入场,逆时针亮相。社火方阵各由24人社火队、24人肩扛连枷拐子的炮手队、24人旗手队、24人锣鼓队、24人秧歌队五个方队组成,连同总指挥、副总指挥、联络指挥、交通指挥、供应指挥、后方指挥、勤务人员,一个方阵160人左右。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除夕家家团圆,吃年夜饭已经是晚上七点。人们装社火、耍社火、看社火,第一天压轴戏至此告一段落,明天正月初一游街表演完毕才算圆满收官。“嫩芽”和爹妈,在外公家拜年、吃团圆饭。外婆说:“今年照例坐一桌,女的这边,男的那边。”“嫩芽”看时,那边是:外婆、舅妈、妈妈、还有舅舅的女儿、自己的表妹。这边外爷、舅舅、爹和自己,四人一挨溜。

酒饱饭足,外婆道:“今年社火啊,是真好!咱们家男的个个是行家里手,出尽风头!我这里有个题目要考考你们:这年是个啥年味?各人都要说说。欢迎!”大家跟着外婆鼓起掌来。

“嫩芽”伸长耳朵,隐隐约约听见街门外传来小孩子的儿歌声:“别马腿,撕战袍,连枷拐子舅家爷,气得外孙打哆嗦。别马腿,撕战袍,连枷拐子舅家爷,气得外孙打哆嗦。别马腿,撕战袍,连枷拐子舅家爷,气得外孙打哆嗦……”接着响起“啪啪啪啪啪”炮仗的炸裂声。“嫩芽”一边听一边思考。

舅舅说:“年味,就是呛鼻子的火药味。”

爹说:“过年嘛,我就闻着肉香味。”

妈妈白了爹一眼,道:“你就只知道吃!过年嘛,我看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己热味。”

舅妈道:“过年就是个热闹劲。”

舅舅挑刺:“不算,热闹劲,不能算年味”。

舅妈:“我重说,是热辣味。”

表妹道:“唉——我作文还没写,难死了……偏偏题目是‘年味’……过年嘛,没味!”

舅舅道:“妈,这是吃年夜饭、还是做作文呢?”

外婆哈哈笑道:“算你说对了,我就是为作文来着。”外婆望着表妹和“嫩芽”说:“咱家将来,都在两个娃娃身上了!社火、年夜饭、说作文,还不是一样重要!”

“嫩芽”感到外婆的话题有些沉重。他若有所思,又像大开悟似仰起头说道:“过年就是过日子……让我再品味一下,”他装模作样吸了两下鼻子,咂摸一下嘴巴,道:“过年全都是——年味!”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外公说:“装社火是图吉利凑热闹。端的耍了咱一家子,让我和外孙对阵‘厮杀’。演员上台了,不演哪行啊?演起来剑拔弩张,这是世故;顾念至亲至爱,是人情。人情世故,那叫世间烟火!过日子平平常常,过年大致也是这样。所以说,年味就是烟火味”!话说完,外爷爽朗地大笑,惹得人人喜笑颜开!

亲爱的朋友,我就想听您说说:“这年是什么年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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