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哀歌

农历腊月初九，这本是一个寻常的冬日，街头巷尾弥漫着年关将至的烟火气息。然而，妹妹的电话却如晴天霹雳，打破了这份平静 —— 我的三伯母，在这个寒冬的寅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 96 岁。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仿佛有一瞬间的空白，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我淹没。96 年，那是将近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三伯母历经风雨，走过人生的无数起伏，她的离去，仿佛是一段厚重历史的悄然落幕。

因为父母年事已高，加之天寒地冻，不便出行。于是我和妹妹带着父母的重托，前去老家郭家寺吊唁三伯母。郭家寺村，隶属于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石佛镇，‌‌地处三阳川西北山麓，眺望渭河，渭水、葫芦河自西向东在麦积区中滩镇汇合流入峡口，这里自古以来都是人杰地灵的文化之乡。伏羲画卦的卦台山据此三公里，还有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水涟寺（俗称“天爷庙”）就坐落在郭家寺村。

昨天上午，我和妹妹踏上了归乡之路。车窗外，冬日的景色如幻灯片般飞速切换，可我的心早已越过村村镇镇，奔赴那久违的郭家寺村。故土的模样，在岁月长河中渐渐晕染，如同泛黄的旧照片，模糊却又透着丝丝缕缕的温暖。

记得儿时，故乡是炊烟袅袅升起的宁静村落，是田埂上肆意奔跑的自由，是夏夜繁星下长辈口中神秘莫测的故事。那片承载着我童年的土地，如今正殷切地召唤着我，召唤着她漂泊在外的游子。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后，我们踏上了那片熟悉的土地，放眼远望，村子前方不远处，长眠着四年前去世的弟弟，还有我的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三伯和四伯、四伯母，一种难以表述的悲哀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进村的路上，妹妹对我说，弟弟生前爱磕麻子，她这次特意买了一包，要带到弟弟的坟头。听着妹妹的讲述，我一言未发，我的心头笼罩着的哀伤，让我的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我加快了脚步，向着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被悲痛笼罩的家奔去，我知道，三伯母正在那里，等着我做最后的道别。

走进村里，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那错落有致的屋舍，炊烟袅袅升起，依旧散发着温暖的烟火气，仿佛在低语着曾经的故事。村子的那条泽民渠，依旧静静伫立，只是再也见不到两边茂盛的芦苇，渠里再也看不见清澈见底的渠水，如今只弥漫着我的哀伤。

我和妹妹是十一时赶到的，灵堂已经布置妥当，黑色的帷幔低垂，白烛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仿若逝者的灵魂仍在徘徊。三伯母的遗像静静悬挂，照片中的她，面容慈祥，眼中透着往昔的关切，如今却成了我心中最痛的回忆。

我和妹妹缓缓走到灵前，屈膝跪地，双手颤抖着拿起三炷香，点燃。烟火升腾，恍惚间，我仿若看到三伯母忙碌的身影，在厨房为一家人烹制佳肴的温馨画面。三伯母和三伯父一生养育四儿四女，如今最小的都已过了天命之年，大哥大嫂几年前因病去世，三伯父也是去年的腊月初几去世，和三伯母走在了一年后的同一天。

亲人们坐在一起，围炉熬着罐罐茶，眼中满是悲痛。大家回忆着三伯母的过往，回忆着郭氏家族曾经在村里的兴旺。父亲早年给我讲过，郭家人口做多的时候是半个村的人口，不管家里谁家有事，一呼百应，那个场面，让村民无一不刮目相看。我的父辈，姊妹七个，我的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六。如今，老一辈当中，只剩下我的父母还健在，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了。

在我的记忆中，三伯母一直是家族里温暖而坚韧的存在。小时候，父亲带我回老家，每次去三伯家玩耍，总能看到三伯母忙碌的身影，或是在灶台上为一家人准备热气腾腾的饭菜，或是在院子里细心地晾晒衣物，她的双手，仿佛有化平凡为神奇的力量，把生活操持得井井有条。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相聚时光，此刻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愈发衬得此刻现实的残酷。

三伯母的一生，是勤劳与坚韧交织的传奇。在那片黄土地上，她就像不知疲倦的陀螺，为了家庭，为了子女，不停旋转。田间地头，总有她忙碌的身影。春耕时节，她天不亮便起身，扛着锄头，踏入还带着寒意的田地，翻土、播种，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对土地的深情与对丰收的期盼。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她穿梭在玉米地间，除草、施肥，汗水湿透衣衫，却从未有过片刻停歇。秋收之际，更是她最忙碌的时候，沉甸甸的麦穗、金黄的玉米，在她手中变成了生活的希望，哪怕双手磨出老茧，累得直不起腰，她眼中依旧透着坚毅。

三伯母的善良，如熠熠生辉的暖阳，温暖着郭家寺村的每一个角落。邻里间，哪家遇到难处，她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张大娘家农活忙不过来，三伯母二话不说，放下自家的活计，前去帮忙收割庄稼，累得腰酸背痛，却毫无怨言。邻家家孩子生病，半夜急需用药，三伯母听闻，赶忙从自家药箱找出药品，摸黑送过去，那焦急的模样，仿佛生病的是自己的亲骨肉。

村里若有纠纷争吵，三伯母便是那最好的 “和事佬”。邻里因家务起了争执，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三伯母赶忙上前，将两人拉到一旁，和声细语地劝解。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邻居们心服口服，重归于好。

平日里，三伯母待人真诚，总是笑脸相迎。哪家做了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她分享；村里的孩子见到她，都会亲切地围上去，听她讲故事，她则会从兜里变出糖果，分给孩子们。她的善良，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整个村子紧紧凝聚在一起，让郭家寺村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三伯母的离去，让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她熬过了无数艰难岁月，将子女们抚养成人，看着家族日益兴旺，却最终没能抵过岁月的侵蚀。但我知道，她的精神永远不会离去，她的坚韧、善良、勤劳，早已融入家族的血脉，成为我们晚辈前行路上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