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属相和命运之间赶路（外二首）

父亲属牛，他一直在

属相和命运之间埋头赶路

1981年春，家里需要个力量

父亲牵回一头四岁口的黑犍牛

一家人憧憬着粮食，学费，大瓦房

刚来，牛认生

父亲是它唯一的亲人

拉车，犁地，种田

父亲从不舍得拿鞭子抽它

每次出门父亲都赶回来

半夜起来给它喂料，填草

他俩在地头挠痒，唠嗑

一时无话便瞪着彼此

试图从对方的瞳孔里

认出另一个自己

1989年冬，大雪过后

牛和饥荒一起被牵走了

牛一步三回头，全家人情绪低落

父亲为不能阻止这场交易而痛心

望着空荡荡的牛舍他闷声不响

像谁拿着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

他从未善待过自己

他从未忤逆过他的父亲

尽管挨过骂，也挨过揍

不耽误他每天跑几十里的路

去村里打酒，到山上耪青

秋后往场院里背庄稼

不耽误他帮他的母亲

挑水，砍柴，喂马

他从未亏待过他的孩子

喂饱一张张干瘪的肚皮

他和他的妻子一直在奋斗

他抚摸着一个个小脑袋瓜

严厉地纠正大家吃饭的姿势

待人的礼数

常常为粮食和学习发火

他从未辜负过他的乡邻

用三根手指搭出人间冷暖

他的肩膀，钱包，脾气

大道理小道理，帮了好多人

方圆几十里，好多把兄弟

好多医好的娃认他作义父

他的良方出于他的良心

他从未善待过自己

他将一页纸折成四瓣用

他把掉下的饭粒捻到嘴里

他的衣服和房子补丁摞补丁

拼命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他就像一盏油灯

在村庄的夜晚越拨越亮

父亲的腰杆是直的

一晃年过半百啦

越来越像当年的父亲

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

还有喝酒的啧啧，睡觉的呼噜

父亲饱经风霜的脸

两分从容，三分敦厚，五分要强

我的脸也爬满皱纹

一半沧桑，一半伪装

偶尔对着镜子晃来晃去

熟悉的面孔渐渐模糊

每一根白发的疼痛

像大风急于穿过狭窄的洞孔

像铁铲反复铲动锅底

相比之下，我一直缺少

父亲那样的志气与耐心

父亲的腰杆是直的

我的腰却弯得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