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秋,我初次踏入南疆。喀什老城的街巷像被阳光浸透的绸带,在脚下蜿蜒。忽有一缕焦香牵住衣角,循味望去,见青砖墙下的烤包子铺的老板正用长柄铁钩将金黄的包子捞出,热油在铁盘里滋滋作响,腾起的热气裹着羊肉香扑了满脸。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油炸的烤包子。面皮薄如蝉翼,被滚油炸得透亮,四边折成精巧的方形,像被阳光吻过的金箔。咬开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羊肉丁混着羊尾油的醇香在舌尖炸开,洋葱的甜润裹着孜然的辛香在齿间流转,鲜嫩的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淌,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放下。老板笑着说,油炸的烤包子,是维吾尔族人家招待贵客或逢红白事才做的,市面上对外销售的,就只有我这一家。
三年后再到乌鲁木齐,大巴扎的穹顶下,馕坑烤包子的香气在空气中浮沉。这次的包子规规矩矩贴在坑壁上,烤得皮色金黄,咬开却少了份惊艳,或许是少了油炸的酥脆,羊肉虽嫩,却失了那股子油脂在唇齿间横冲直撞的酣畅。后来才懂,有些美味只藏在街巷深处的烟火里,是招待朋友时的郑重,是节庆时的心意,而非市集上的寻常滋味。
2017年秋,在吐峪沟麻扎村的土路上,烈日把黄土晒得发烫。忽见村口支起顶白布篷,维族老汉正往馕坑贴包子,面团在他手中翻飞,像在编织一个个金黄的梦。我们被烤至金黄的包子所吸引,每人要了三个烤包子,配一盅滚烫的羊肉汤。焦脆的外皮一咬就掉渣,羊肉混着刚出炉的热气在嘴里化开,汤里浮着几星油花,喝一口,从胃里暖到脚尖。隔壁桌的老汉见我们吃得香,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吃烤包子要配热汤,像巴郎子娶了热娜,攒劲得很!”
2018年秋,在乌鲁木齐入住的酒店对面,我发现了用整条羊排骨做馅料的烤包子,售价十五元。满心期待要了一个,却被瘦肉的柴涩惊吓了味蕾。好的烤包子得肥瘦相间,羊尾油是魂灵,没了羊尾油,肉就像缺了伴的热瓦甫,弹不出滋味。此刻方知,传统的配比里藏着老辈人的智慧,花哨的噱头终究抵不过对本味的坚守。
2019年秋的某个星期天,我终于遇见喀什的牛羊大巴扎开市。晨光里的市集像打翻的调色盘,牛羊的哞叫混着商贩的吆喝。外围的食街上,刀刃在案板上起落,新鲜的羊肉冒着热气有节奏的跳动着,刚宰杀的羊肉转眼变成烤包子,老板抓起面团快速擀开,包入羊肉、洋葱、孜然,“啪”地贴在馕坑内壁,十几分钟后取出,面皮被火烤出漂亮的焦斑,咬开时,新鲜羊肉的甜与孜然的香在口腔里跳起麦西来甫,油脂顺着下巴流到手肘,顾不上擦,只想赶紧咬下第二口。
2024年的南疆行,我因为肠胃炎,整个南疆的行程都未能食到一个烤包子,正以为会因此留下遗憾时,却在乌鲁木齐大巴扎外遇见惊喜。烤包子足有巴掌大,外皮不算精致,却泛着诱人的焦色。咬开的瞬间,烤得焦黄的羊尾油在齿间爆开,滋滋冒油,混着洋葱的清甜,比记忆中第一次的油炸版本更添醇厚。好友灿哥吃得眯起眼:“这包子像攒了十年的阳光,全化在肉香里了。”
这些年走过新疆的山山水水,烤包子的模样从精致的油炸小方到粗犷的馕坑大包,变的是做法与形态,不变的是每一口咬开时的期待,期待那层薄皮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期待羊肉与油脂在舌尖的缠绵,期待孜然与洋葱在鼻腔里勾起的回忆。它是街巷深处的烟火,是旅途劳顿后的慰藉,是每次重逢都能唤起的,关于新疆的味觉密码。当牙齿穿过酥脆的外皮,触到温热多汁的内馅,一啖咬落,滋滋冒油,才够过瘾。